第26章

“……婁易?”她聲嗓帶着不确定的顫抖,微弱地響起。

那個有些熟悉,卻又顯得無比陌生的俊美男人,眉眼精致而冷峻,那雙紅潤的薄唇,微微掀動,輕吐出低沉嗓音——

“沈芯婕?”不只是她在進行确認,男人亦然。

沒有認錯,真的是他!這是婁易的嗓音,雖然沉了些,但沒有改變太多,她依然認得出來。

她小臉倏亮,水陣湧潮,顧不得那麽多,立馬撲進他寬拔厚實的胸膛,用着沒被他握住的那一手,圈緊他窄瘦的腰背。

“真的是你!太好了,真的是你……”她将臉緊緊埋在他胸口,落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人。”一旁的影衛圍上前,護住了婁易與沈芯婕。

只見退到距離外的竣年,手握長劍,凜目望着這方,那神情隐約透着一抹恨色,直沖着單手擁住懷中人兒的婁易而去。

婁易微眯利眸,握在沈芯婕肩上的大手,越發的緊。

“東周太尉來到元魏,也沒帶上東周軍隊,婁易,你這是準備來送死。”竣年冷笑說道。

婁易冷眼回睨,連半句話也不願回應,只道:“不需要軍隊,我只需一個人,便能救回我的發妻。”

發妻?緊挨在婁易胸懷的沈芯婕聞言,驚詫的擡起小臉。“我們幾時成親了?”

婁易收回眼,垂眸睐向那張終于恢複生動的嬌顏,道:“四年前。”

“四、四年前?”她大傻特傻。

“許賦,保護好夫人。”淡淡撂下一句交代,婁易将她交給了一旁的影衛。

“等等……”

話未竟,婁易已抽出藏于披風下的長劍,一身黑色勁裝的挺拔身軀,動作卻是異常敏捷,一晃眼便躍身而起。

待沈芯婕再定下神時,前方兩道黑色身影已刀鋒相抵。

她心口一跳,直覺想沖上前,卻一把被影衛攔住。“夫人莫要驚慌。”

“我不是驚慌,我這是擔心他……”

“夫人無須擔心,大人可不是尋常人,定不會有事。”許賦一派平靜的安撫她。

這話方落,那頭的婁易與竣年接連躍起,一個翻轉,一個揮劍,在落地時,有樣異物抛落在地上。

霎時,周遭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那是一只手臂。血肉模糊的殘肢。

雖然前不久才在端王府目睹殺人過程,可當時畢竟隔着段距離,還不至于這般血腥直接。

沈芯婕望着滾落于地的那截手臂,她喉頭一窒,胃部劇烈翻攪,她擡手緊搗嘴巴,生怕一張嘴便會嘔吐。

另一頭,被卸去了一只左臂的竣年,臉色死白,沒有一絲血色,表情雖因劇痛而猙獰扭曲,卻未曾吭上一聲,可見其心志之強韌。

他擡眼,冷冷望着伫立于前的挺拔人影,問道:“為何不殺我?當初是我從你手中劫走了她。”

婁易垂陣睨去,目光宛若結冰湖面,冷冽凍人,薄唇微揚,道:“留你一命,回去告訴你家大人,他想要的,這輩子都要不到了,來日我便會親手鏟除端王府。”

對上竣年血紅色的雙眼,婁易嘴角勾起,笑中透着一絲冷靜中的殘暴。

他轉開身,走向小臉慘白,兩手緊緊搗嘴的沈芯婕。

他面無表情,窺不出半點情緒,黑曜眼眸直睇着她。

她心口顫抖,竟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他真是婁易嗎?

在他濃烈的凝視下,她緩緩拿開雙手,兩片蒼白的嘴唇微啓,正想提嗓開口,眼前的景色驀然刷上一層霧黑色。

宛若退潮海水打來,卷走沙上足跡,婁易高大英挺的身影,從她的視線之內一寸寸退去。

才剛剛見到面,又要離開了?

不——她不要!

失去意識前,她朝着婁易伸出了手,滿心恐懼的嚷道:“婁易!”

眼皮掩上的前一刻,她看見那個男人亦朝她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她,緊緊的,那力量直透心口,無比的踏實。

她笑了,随後閉起眼,迷失于無垠的黑暗中。

婁易擡起手,撫過那張昏睡不醒的嬌顏,低垂的黑陣裏,凝結一抹執着。四年。她離開了四年。

這四年來,每當他望着癡傻的岑巧菱,胸中的煩躁便加之一寸。

他不知道她何時會再回來,只能日日等待,盼着哪天睜開眼,岑巧菱又會成為那個目光晶澈有神,喜歡語出驚人,做出讓人難以捉摸之事的沈芯婕。

可她就是不回來,這一走便是四年。

許多話尚且來不及說,許多事尚來不及厘清,四年過去,那些話,那些事,他始終擱置心底,未曾淡忘。

“沈芯婕,你快些睜開眼。”

總是漠然無緒的俊麗臉龐,在此刻流露出一絲焦灼。

婁易抿緊薄唇,垂下眼,望着被他緊攏在手心的那只纖手。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他,竟有些不安。

多麽可笑,上過無數的戰場,手中沾染了無數鮮血,沖鋒陷陣,運籌帷幄,哪怕面對精銳大軍,亦不曾害怕過。

他是東周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樞密使,更是歷來最早加封太尉官職的樞密使,元魏百姓懼怕聽見他的名字,元魏大軍敬畏他的名字。

他僅僅二十二歲,卻已被封為東周戰神,此次若非皇帝攔着,他早已率領精兵,潛入元魏,鏟平端王府,讨回岑巧菱。

他從未怕過,哪怕是最心疼他的奶奶死去時,他除了悲痛,除去徹底明白世上從此再無人真心為他,此外亦無所懼。

可當他看見她再一次從面前失去意識,當她掙紮着不願閉眼,嘴裏直喊他名字時,他心如刀割。

生平初次,他嘗到不安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等多少個四年,更不曉得放在心底的那些話,是否有機會對那個總憑空出現的女人說出口。

察覺自己握得太緊,掌裏的纖腕微地泛紅,婁易松開了手,眸光流轉,凝結在那張未醒的嬌顏。

她還在這裏嗎?醒來後,依然是她嗎?

婁易眼中的焦灼,逐漸加深,握住榻裏人兒的大手,微微發緊。

“大人。”門外傳來許賦刻意壓低的聲嗓。

婁易斂起眼底的情緒,松開了手,起身離去之際,頓住,複又轉身投眸,深深望了一眼才走開。

榻上的沈芯婕依然未醒。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眼,先是一怔,随後猛然折腰坐起,張望四周。

狹小的房裏,除了一扇單門,其餘的牆面皆是簡陋的木板釘成,空氣中彌漫着潮濕氣味……是海水的氣味!

她擡頭望去,懸吊于天花板橫木上方的油燈,搖搖晃晃,證實了她的推論。

她人在船上的底艙裏!婁易呢?

沈芯婕雙手扶額,回想着昏迷前的情景,邊掀開身上的被子,起身離開硬邦邦的木榻時,後背驀然抽痛一下。

回想起竣年抽她鞭子的事,她氣得咬牙切齒,只能忍痛下榻,彎不了腰,索性也不穿鞋了,直接一把推開木門。

外頭是一條昏暗窄仄的通道,她沿着通道走,盡頭是一道往上的木板階梯,她沒多想,順着階梯便爬上去,使勁推開艙門。

一瞬間,她摸黑的視線豁然開朗。

艙外的陽光甚為熾烈,她下意識擡手遮眼,水靈大眼只剩下兩條縫兒,緊緊眯起,搜尋着甲板上的人影。

她爬出底艙,站上甲板,即便船身搖晃甚懼,可她練舞多年,平衡感絕佳,直朝着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走去。

她的心在顫抖,膝蓋有些發軟,腦中一片混沌。

……四年?她竟然已經離開這個時空四年。

在她的認知裏,她只離開這裏數個鐘頭,或許比數個鐘頭還久一點,至多也不過是半天時間。

四年……能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更何況是一個人。

她記憶中的婁易,雖然高瘦,但有些單薄……可眼前這副身影,寬拔的肩膀,厚實勁瘦的背部,全然是一個成熟男性才會有的體魄。

她停住腳步,張了張小嘴,良久才擠出微弱的聲音。

“婁易。”

背對而立的男人,一頓,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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