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慧技
第7章、慧技
第7章、慧技
玳他們搬下山來時才入夏,今年從春起時便下雨下得不停,入夏前頭開始還雨勢不斷呢,可自打天越來越熱後,老天爺就和改了性子一樣,竟是一滴雨也不下了。原先因河裏有積水,還不怎麽覺得。但進入盛夏後,河水卻是漸漸的全枯了。村人這才發現不好,莊稼已經是到了最要緊的時候,若這個時候澆不上水,這一年的收成豈不是全毀了?更何況便不是莊稼,人也要吃水啊。
于是,村正便趕緊派了村裏的壯勇去找水,因在山裏,林木陰然,所以最後倒是也在後山那邊找到了一條暗溪。可從後山回村裏,足有二十多裏的山路。這麽遠挑水回來,吃水都難,更別提灌溉了。一時間大家都難得擠在了村正家裏商議。只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半天也沒有個好主意。最後村正只能說讓大家從今日起,便一日一食,不管收成如何,先攢下過冬的糧來。至于灌溉飲水之事,他會帶着村勇往回挑。
村人們對此皆無異議,而等村人都離開後,村正卻對梼講,要他不必擔心,對他的貢養依舊。惹得梼惱了,直接甩袖子便走了。玳和叢算是他的跟班,自然也趕緊跟了上去。不過相較于梼的生氣,玳更在意的是:“叢,你知道那處暗溪嗎?”
“知道。”
“那帶我去看看。”
“你看那個幹什麽?”
玳停下腳步,左右看看見附近無人,便大膽講了:“我想了個法子,看能不能把水引回來。”
引水?叢不解。但當他帶玳去了那裏,眼見玳拿着半截竹竿左右比劃後,卻似乎明白了,一把抓住她:“你,你想起來了?”
想起?玳呆楞,搖頭:“我不曾想起什麽來。”
“可這……”叢說不下去,卡了半天後才道:“原先家裏時,玳的舅氏曾做了一個小水車給玳玩。我還以為玳你想起來了。”
是這樣嗎?“可惜了,我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叢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下了:“不管了,玳想做便做吧,反正那個東西外人也不曾見過。不過家裏那個只是丈許罷了,這裏可是足有二十餘裏,玳,你的法子能行嗎?”
“我也不知道。但試試總歸是無礙的。這樣吧,咱們先試一下開頭的,若是能引,那我便和村正講,讓他找人來幫咱們如何?”
二人商量好,回去便幹了起來。先是叢去砍竹子,玳則在家裏用炭條在木板上畫算,等竹子回來了二人便一力先截斷,然後以火烤竹,彎成想要的模樣後,拼在一處。一側玳用水來澆,一則叢則扶着剖好的竹竿将引出的水接入缸裏。起先并不順暢,水帶不動竹車。可随着他們一次次的改動水車上竹管的角度方向,竹車終于轉起來了。而竹車每轉一次,便給将八個竹筒裏的水皆引進竹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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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先開始看不懂這兩個小家夥又在搞什麽,但後來看懂後,便是馬上把村正叫了過來。村正看了大喜,問過玳後,便馬上叫村裏的匠工照着樣子做一個大的往那暗溪處。玳和叢都不精于工匠之術,不過做得瞎玩的。人家正經做匠的,做出來的東西自然要比他們做得好很多。不出三日便做了一個大的,裝在暗溪處後,果然轉得起來。便趕緊叫了全村的壯力來砍竹接水,一接便接出了十餘裏。只是再往下便不成了。那溪雖在高處,但比村子也高不了多少。為了流水,引水時自然要一處比一處稍低些,一路引到十餘裏外時,離村倒是近了,但卻如何再往高處去?
村正無法,匠也想不出來怎麽辦?無奈之下,村正只好來找玳,卻見其和叢已經在院裏又做了一個模樣更怪些的水車出來。此車比原來的那個大上好些,筒的方向也與之前完全不同,卻是給将下游的水引往高處。所不同的是:“這裏需要有人一直搖着才管用了。”
“無妨,只要能引來水,人搖怕什麽?”
村正喜滋滋的便去了,他把要義和那匠人講了,原想着他能聽明白。可那匠人卻是試了幾次都不成,只要舔着臉來看。結果一看之下,堵在腦子裏的塊磊一下子便通了,趕緊回去做。不過這次他不是一個人回去的,而是拉了玳和叢一起回去。讓玳盯着他幹活。有玳看着,做起來便更加順遂。而半個月後,暗溪裏的水便自己跑進了村人的田野裏。比之以前,這次灌田竟是更加方便,各家的田裏都通了竹管。誰家要澆田,把竹塞子打開便是了。再也不用人挑水的法子,讓村裏的人歡喜瘋了。之後再見到玳和叢,竟滿臉全是笑了。
“玳,我家大母這兩天總是咳嗽,梼說你會熬一種膏,吃了便有好很多?”
“是。”
“那藥材可夠?幾日能好?”
“還是我先去看看脈吧。”
以往村人若有症,都是擡了人來醫屋。梼年紀大了,村正說不要讓他太勞累。可玳就不一樣了。她年輕,多跑跑也無礙吧。更何況梼在人前一向嚴厲,村人多半不敢和他說話,非是大病不敢叨擾的。可玳就不一樣了。她和氣,便是小病小災也樂意走一趟。而比前兩者更好的是,玳治病有時可不用藥,她會熬膏,還會搓一種藥丸子,直接吞進去的法子總比喝苦苦的藥汁來得好。甚至于有時候只是換些吃食,便能讓身體好很多。所以後來,除非病得厲害的村人更願意找玳來看。
村正将這一切皆看在了眼裏,說實話,他有些擔心:“這個玳到底是外人,雖如今在這裏住着,咱們也不能總困着人家吧。萬一哪天要走了,可如何是好?”
他來找梼閑聊,梼也知他擔憂,然:“便是她不走,你也該擔心哪天我死了你們該怎麽辦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今年還不到五旬呢。”
“可我這身子,終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雖有玳細心照顧,夜盲之症稍緩,但精神頭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玳為此甚憂心,不斷地給梼換藥換吃食,從脈相上來明明是緩解了,可是梼卻就是一日比一日衰敗了下去。甚至有一日,将玳和叢全叫到了近前:“我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玳,你的藥術比我還強,我便不說什麽了。可你光靠藥是不行的,針砭之術你得學起來。反正我也是快死之人了,由我來教你,也無礙了吧?若你實在不願,我便點在叢身上,讓你在他身上試針,總行了吧?”
叢同意,他同意此法。
可,玳搖頭了。梼怒:“你便是再金貴,我碰不得。但在叢身上試,又怕什麽了?”
玳都讓他氣笑了:“我說的是這個嗎?梼,你若想正正經經地教我,你就打起精神來好好學。可若是你打了教會我,自己便能放手去死的主意,我勸你就死心吧。我與這裏的人并不相熟,你若在,我還會顧念着他們一二。若你不在了,這些人是死是活又與我有什麽相幹?我有這樣的手藝到哪裏找不上一口飯吃,便是怕外面的人認出我來,我不會毀了這張臉?到時候,我拍拍手走了,難道你還從墳茔裏跳出來打我不成?”
“你……”
“對,我就是這樣。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到底是要活下去?還是這樣自毀自艾下去!”
這是玳和梼第一次吵架!甚至之後好些天,玳都不給梼做飯了。叢怕梼餓着,只得自己下竈。可他做出來的飯哪裏能吃?吃慣了美食的梼那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幹脆生氣不吃了。叢怕他餓出個好歹來,便來勸玳。可玳卻是與他講:“收拾一下行李吧。他前腳死,咱們後腳便走。”
話聲好大,梼便是在主屋也聽到了,氣得直接便把藥碗砸了。但玳卻是比他更倔,你砸了藥碗,那我便連藥也不給你煎了:“反正他是不想活了,那我還費這些事幹什麽?由他去罷。”
氣得梼直接暈了過去。等他再醒時,院子裏竟是一點動靜也沒了。
難不成這個死丫頭竟是真的扔下他走了?梼氣得大叫,終是招來了人。但一問之下,卻聽人講說那二人真的走了。梼這下可氣死了,強撐着坐起身來,自己抓藥自己煎着吃,甚至自己給自己用針。雖處處不利便,但沒人指望了,他總不能真扔下這些人不管。
楸将最新的消息傳回來後,叢這才明白玳的用意,為此苦笑。玳甚得意:“這個老梼,便是這樣死犟的性子了。不把他逼急了,他才不會聽話呢。”
楸也覺得如是,不過:“他總會知道你還在村裏呆着的。”玳是半夜悄悄敲門躲來他家的,村裏旁人不知情自然能騙得了梼一時,但怎麽可能一直騙下去?
玳也知道會有那麽一天的,可:“知道也無妨,他便是恨我也無所謂。”
一邊正在搓繩的椿聞言笑了。
玳根本就沒有走,就藏在楸家裏的事,到底還是讓梼知道了。為此梼拿着大棒從村東頭追到村西,再從村南追到了村北,罵聲罵得連村子外的人都聽到了。可玳才不怕他!他不叫她回去住,她就賴在楸家裏。楸對此甚樂意,還故意拿了玳新做的餅去醫舍外面顯擺,把梼叟氣得更瘋了,親自來拎着玳的耳朵,把她拎回了醫舍。
對這事,村裏的人皆引以為笑談。村正更是為此看玳順眼了起來,出山一趟,也會帶些新布回來不說,這次居然還帶了一只骨笄給她:“你也大了,總不能頭上什麽也沒有。我瞧着你也快及笄了,吾今歲也六旬了,當得起長者,這個便當你的笄禮了如何?”
玳謝諾收下,而後便将自己新制的一個小竹臺交了出來:“這是我新制的,我管它叫水磨。秋日馬上就要到了。我瞧椿在家裏磨谷累得很,便想起了這個。最近的雨多了,村裏好幾處都有了流水。不如便在水最大的這處做一個水磨。有了這個東西,便不用再費人力了。只要有水,磨便想轉多久都行。”
村正甚歡喜,馬上聯系了匠去做。結果等谷米收割後,水磨也建成了。往日各家要費上半月工夫才能幹完的事,今歲居然全村的糧食加起來也不過七八日便磨完了,而且一點也不累。
楸對此最高興了,因為玳在他家的時候給他和兄長做過一次湯餅,那味道美得他一直忘不了。只是往日谷粉得之不易,許多人家都吃不得。如今谷粉既這般好得了,便嚷了出來。玳也不藏私,便借了楸家的竈,教村裏的婦人做湯餅,幾次大家便都會了,雖做出來的味道不一,但比原來只是煮粥好吃多了。
不過自從吃過湯餅後,村裏的婦人便皆知道了,這個玳不只會醫,更極會烹調,有空便擠來看她做吃食,回去好照着做。結果搞得從前冷冷清清的醫屋,如今天天人頭攢動,叽叽喳喳。
梼為此好生心煩:“你便不能少顯擺些?讓別人知道你多能幹有什麽好?煩都煩死了。”
玳壞笑:“她們學會了對你不好?省得哪天我不在了,你沒得吃。”
梼氣得瞪她,玳卻笑着拉過了他的腕:“我瞧你最近好多了,未必沒有煙火氣的功勞。我看你就是以前太孤了,才落下那麽些毛病。人啊,還是得熱鬧些。要是獨獨的過,那還有什麽趣兒?”
梼知道,但他就是生氣,撇嘴半天才想起來一事:“過幾日,村正的姑姑侄兒便要回來了。他們是知禮的!這幾年我瞧着你的禮儀都忘光了,等母缗回來,我便去和她說,讓你在她跟前呆些日子。有些東西忘了不要緊,卻總該學起來。要不然以後還不是自己丢人,讓別人笑話?”
禮儀?
玳甚抽,敬謝不敏:“我是不打算回去的,那種東西忘了便忘了吧。你別想折騰我。”
梼見其似有所懼,卻樂了。她不願?那他還非拎她過去不可。
果然,隔幾日後,梼拽着玳就去了村正家。
*
在正堂裏,玳果真看到了一對以往不曾見過的母子。其母大概四十許人模樣,膚白細眉,端莊大方。至于其子……玳只看了一眼,便蹙了眉。這人長相太過了!
而那子更是看梼叟與她進來的模樣,直接笑了:“梼叟,這便是玳了吧?”
梼嗯了一聲後,将這小壞蛋按在了自己身邊坐下。而後雙手互搭平在身前,向對面的母缗一禮:“母缗,這便是玳。玳,還不向母缗行禮?”
居然真要讓她來搞這個?玳無語,卻不得不人前裝上一二,照着梼的方式行了一禮。
母缗淺笑:“玳的事,槐都與吾講了,多謝你為吾家做的許多。吾身邊沒帶什麽,這只玉笄是多年之物,還望玳收下。”
說完,便見其子起身,将一只木盒端了過來。梼忙起身相謝,玳自然也不傻,從謝。打開匣一看,倒真是只玉笄,卻是青玉。半尺左右,形如柳枝,倒也有風流。便再起身向母缗告謝。
她自平淡,座上母缗卻與其子互看一眼,而後其子便笑了:“吾見過玳制的水車和水磨了。真是巧思!吾舅父家所在之地亦是水低田高,不知玳可願明年與吾同往?”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玳欣然應允。可之後歸家後,梼卻見她如同沒事人一般。為此,他想不通:“你怎的也不怕上一二?”
怕?玳好笑:“有甚好怕的?怕他将我賣了不成?”
梼瞪她:“要說敬語,母缗之子名康。以後要稱子康。”
真是無語透了!玳懶怠這些事,而叢在知曉此事後,更是暗中險些将嘴撇到了後腦去。玳知道他在不屑些什麽,但有一點她要和叢說清楚:“我不是以前的玳,叢,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叢聞言一楞,便再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