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一覺醒來,連續五天的雨總算停了,太陽透過雲層灑下來了久違的光。

林揚一大早又去了醫院,李牧和文箬倆人開店和看店。這回,林揚沒在醫院停留,中午便回來。午後,文箬和李牧不顧豔陽,背着小提琴和吉他跑去青和山。

上山之前,倆人路過冰屋各自買了一份冰粥,為了一種奇妙的儀式感。這是他倆第二次爬青和山,第一次是摸索,第二次是輕車熟路的探尋。文箬一直很開心,如果問她開心什麽。她可能會說,有點像是小學生郊游踏青,像是中學生學農下鄉,總之過程中無憂無慮沒煩惱。

她惦記着冰沙,于是在山腳下便把小提琴背在身後,雙手解放出來在豔陽天裏吃冰。山路上,她一腳下去,踩在穿過樹葉落在地上細碎的陽光裏。

李牧緊随其後,看着陽光在跳動。他講起初次見面的時候,倆人談論過梅雨季結束後的天氣。自己當時提過一阕詞,詞的開頭是梅雨霁,暑風和。“我更喜歡它結尾的兩句,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文箬扭頭轉身,端着冰沙和他碰杯,小神仙敬小神仙。

“李牧,真想叫你小李白。”她盯着他,貌似曬了幾天,李太白沒有那麽白了。不然,她真的會嫉妒的,一個男生要那麽白幹嘛。

“李白是谪仙人,我只是普通人。”李·不太白·牧說。

她挖着冰粥詢問詩詞百科全書,“還有哪些應景的詩句?”

“坐看雲起時。”李牧去掉了前一句。此時,他們已經到山腰,可以看到遠處的白雲。

文箬擡頭看着遠方的雲朵,不由地羨慕他。“李牧,你以後真想當詩人嗎?”

李牧不篤定。他想到了語文課堂上老師長達十分鐘的批評,想到了外公委婉的建議,說,“不知道呢。你呢,以後拉小提琴?”

文箬在他話音剛落地便給了答案。“這個我知道,肯定不會拉小提琴。我的小提琴老師說我的水平太差了。”

李牧皺眉,“這個老師不太合格。你要不換一個老師?”

文箬吸了吸鼻子,“換不了。她是我媽。”

Advertisement

“噢。你媽媽小提琴造詣很高?”

“嗯。她是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

小時候的文箬不喜歡小提琴,可是她拒絕不得。她學得慢,所以只能不停練習。曲子練熟了,有了技巧,依舊得不到贊揚。就這樣,一不留神,十年過去了。小提琴老師放棄了她,從此再也沒指點過她。

倆人在沉默中吃完冰粥,李牧接過她手裏的空盒子,收到垃圾袋裏。他敲着小提琴盒子,說,“你媽媽不在這裏。我喜歡你的琴聲,你也喜歡你的琴聲,四耳才是知音。所以,開心拉上一曲。那些煩惱呀,牢騷呀,都會被風帶走的,留下的是旋律。再送你一句應景的詞,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誰的詩?”

“李賀的。我跟他同姓。”

“知道。”文箬不知道他名字的來歷,聽他沒來由說了一句同姓,還以為他在抖機靈呢。她要抖個比他還要大的,“你還和李白、李商隐、李煜同姓呢。我再送你一支李斯特的曲子,《鐘聲》。李斯特的鋼琴曲更出名一些。原版是小提琴,帕格尼尼的《第二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鐘聲回旋曲。我用帕格尼尼的原版譜子,拉得很不好,你姑且聽一耳朵哈。”

李牧挺直腰背,還假裝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問道,“正式演出前,需要先鼓掌嗎?”

文箬瞥了他一眼,繼續調整琴的位置。“別添亂。”

文箬閉着眼睛,回憶着琴譜。

準備就緒,琴聲起。文箬的眼睛依舊閉着,李牧卻瞪大了眼睛。這是上次文箬在便利店裏拉過曲子,那時候她只拉了其中的一小段。

李牧鼓掌誇道,“好聽。我能聽到…”

文箬趕緊打斷他接下來的話,“一共有五處失誤。左手揉弦好幾處不流暢……”

這是文箬主動坦誠自己的不足,以前每次反省的時候,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或許,真的長大了。

她說,“算了,我給你找找大神們的視頻,讓你淨化一下耳朵。我最喜歡柯崗的版本。Stefan Milenkovich的也不錯,我媽媽在臺上也表演過。”

“我可以點單嗎?”

“嗯?”

“播你最喜歡的版本。這麽好的天氣,莫辜負。”

文箬撲哧笑了出來。

倆人重複聽了好多遍柯崗的版本,文箬問李牧感想如何。

“唔…我現在能理解你先前的謙虛了。”他說着偷瞄文箬的表情,見她沒生氣,又大膽結語。“你和柯崗的差距,就像我和李白的差距……扯平了。”

還真是,兩個不知道較什麽勁的執拗小孩兒。想着,想着,文箬笑了。

“嘿嘿,我已經在嘗試新的賽道了。李牧,你加油!”說着,她拿出吉他,繼續基本功的練習。

其實才沒有呢,文箬練了一個小時,覺得枯燥無味。

聽到山頭烏鴉的嘎嘎聲,又聽到樹林裏雲雀的唧唧叫,她說,“我們下山吧。三個小時了,金子們該餓了。”

李牧收起自己手裏的電子書,說,“文箬,你這樣,特別像我三四歲練習寫字的時候,玩兩三個小時,練三十分鐘,再玩兩三個小時,磨磨蹭蹭白天就過去了。”

文箬自顧自地收吉他,琴盒被理所當然地放在李牧身旁。“才不是,我這是一直玩。真要是學習的話,你那樣也不過瘾的。你應該先練字三十分鐘,再玩五六個小時。學也能學好,玩也玩得盡興。”

“謝謝附中小霸王傳授學習和玩樂的方法。”

“不客氣。”

“小霸王下午是不是應該把第二天的模拟試卷寫了呢?”

“今天的答案還是略。”

“你們集訓班的模拟題不上難度?還是對你來說真的很簡單?”

“前三天都比較簡單,幫着大家樹立自信,第四天之後難度就回歸競賽水平了。我給你講,上一屆的學生裏……”

……

下山路上,除了有鳥鳴、蟬叫、布谷聲,還有文箬繪聲繪色講述自己為了翹課想出的五花八門理由。

李牧認真聽着,時不時悶笑幾聲,偶爾提問一句。“練琴呢,練琴的時候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嗎?”

文箬聞言拍着自己的琴盒,一副興致盎然的表情,臉上寫着了有好多好玩的事情。

“我以前為了逃避練琴,也嘗試過很多招兒,比如故意弄斷過琴弦,唯獨沒有裝過病。有一年除夕,我假裝沒拿穩琴,将琴摔在硬實地板上,摔壞了琴頭和弦軸。我媽一個眼神橫過來,我被吓得差點露怯。其實還是怯,當場掉了幾滴眼淚。我姥姥和姥爺不知道我是故意的,他們以為我是因為琴壞了才哭的。倆人為了安慰我把原本要給我哥的壓歲錢挪了大一半給我。吃年夜飯的時候,我哥聽說我的琴摔壞了,他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壓歲錢全給我了。我當時特別內疚,又不能告訴他們,那是故意摔的。”

說到這裏,文箬的語氣裏可沒有絲毫內疚,她歪着頭問李牧想不想聽後續。李牧看着她,和她對視了一會兒。他想不想聽,她都會講的。“後續是呀,那個春節後的一學期裏,我特別乖,沒裝過一次病,沒逃過一節課。夏天,我哥高考的時候,我專門跑去考場外等了他三天。我哥考上醫學院,我給他包了個大紅包,其實是将他應得的壓歲錢還給他。我哥從那時候起,便成了我翹課的幫手。哈哈哈……”說起來,文箬與文笠真正親近起來,也是在他高考之後。

他們走正街回後院需要從店門口路過。林揚的聲音從店裏傳來,喊得不是文箬,而是李牧。

倆人同時擡頭,臉上的笑容都沒來得及褪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店裏走出來,文箬扭頭看了李牧一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昨天剛談論過的人此刻出現在面前。李牧遲疑地向店裏瞄了一眼,确定只有他一人來的,才開口問,“覃叔,您怎麽來了?”

“找你爸要的地址。哎喲,我看看,曬黑了。”覃延上下打量了一番,餘光瞅見旁邊的小姑娘,再看看面前的大小夥,一人一琴。這情形,他怎麽感覺不像是李牧爸媽說的孩子去做臨時工了呢。

李牧沒忘記自己的朋友,“文箬,這是覃延覃叔叔。”又向覃延介紹文箬說,“覃叔,這是文箬,我好朋友。”

林揚站在門口,打斷了三人的客套,讓文箬把客人帶去後院。

後院裏,覃延為了鄉趣不願意進屋吹空調,非要拉着竹凳坐在葡萄藤下。李牧放下吉他,聽到三只燕子喳喳叫,不得不先站在板凳上給雛鳥喂食。

文箬承擔起招呼客人的重擔。她樂不可支地詢問覃老師想喝些什麽?有當地的綠茶和花茶,不過三伏天不太适合喝熱茶。冰箱裏還有冰鎮米酒,問他要不要嘗嘗自家釀制的風味?

覃延說自己不喝茶,也不喝酒,拉開一把竹凳,示意小姑娘也坐下。“你是店老板的妹妹?”

文箬坐下說,“我哥和老板是好朋友。”

覃延繼續打探:“你知道我?李牧跟你提過我?”

文箬說:“不是。我以前的同桌是您的迷妹,桌上貼了您的照片,每天早晚三拜學神。”

覃延心情頗好,追問:“管用嗎?拜我管用,還是拜廟裏的泥菩薩管用?”

文箬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畢竟競賽班的同學,成績都不算差。“她原本成績就好。我覺得她拜您,主要是喜歡您的癡情。在她的認知裏,您是深情男配。”

“啥?”

“男主角是女主角的,癡情男配角是屬于大衆的。她是男配角的粉絲,鐘愛癡情男配。”

李牧手裏還捏着螞蚱,激動地從凳子上跳下來,跑着過來制止文箬。“文箬,你又瞎說。”

文箬笑嘻嘻,“覃老師,剛才是開玩笑。她拜您,是因為您長得帥。”

覃延瞪了李牧一眼,回頭跟文箬說,“我長得帥,這事兒我知道。不過,我對玩笑的部分更感興趣。小友,要不展開講講?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文箬看向李牧,見他搖頭。李牧其實是朝覃延搖頭的,想阻止他的追問。

“李牧不讓說。不好意思。”

“牧牧…小棣…”

李牧聽他叫自己以前的名字,趕緊接了話,“沒啥。就是她的同學們誤信了八卦,八卦故事裏您對阮博士癡心一片。對,是阮博士。”他的第二個阮博士說得很慢,咬音很重,是要提醒覃延,稱呼是阮博士。

“哈哈哈……哈哈哈……”覃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文箬跑去廚房拿了一瓶礦泉水,放在他面前的小圓桌上。

李牧洗過手,拉開凳子也坐下來。覃延朝文箬笑了一下,表示感謝,轉而詢問八卦故事裏女主角的兒子。“牧牧,你最初聽到這個八卦的時候,什麽感受?”

李牧盯着他,想要轉移話題。“故事是無稽之談,對阮博士夫妻倆人而言是無妄之災。”

“喂,牧牧,我也是無辜的。”

“你的粉絲編排的,哪裏無辜了?覃叔,現在有個贖罪的機會,你要不要在網上發文挺一下阮博士?”

文箬在一旁聲援自己的好朋友。“對,李牧前天看到那篇新聞稿,快氣炸了。我沒看出來,他的偶像居然是阮博士。”

覃延一副探究的神情,瞅瞅李牧,再瞧瞧文箬。文箬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碰了碰李牧的胳膊,眼神詢問怎麽回事兒?

李牧雙手揉了揉自己膝蓋,才跟文箬說,“唔…以後告訴你。”

覃延看完戲,才解惑。“你…阮博士已經起訴了。你們放心好啦。你倆一人一琴盒,一起學音樂?”

李牧收起放在膝蓋的雙手,神态也自然了許多。“不是,都是文箬的。”

覃延問道:“牧牧,你還要繼續當詩人?還不如假期跟着我學數學呢。”

李牧真誠地向他推薦自己的新朋友,“覃叔,文箬是數理的好苗子。您可以游說她學數學。”

文箬沒有絲毫遲疑,拒絕得幹脆利落。“我不學數學。”

“為啥?”這是覃延問的。

“有人學數學拿了imo金牌,結果跑去極地幾十年。我家人說學數學容易學魔怔。”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不禮貌,只是已經脫口而出。她雙耳有些發燙,不好意思起來,小聲補救了一句,“對不起。我只是說魔怔人,不是指您。”

面前道歉的小姑娘提到的魔怔人,覃延剛好認識。他看着小姑娘,莫名地覺得眼熟。然而自己的那位老朋友,不是江城人,更沒有在江城停留過。他打探道,“那位跑去極地的魔怔人,是你家親戚?”

文箬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他應該不算最魔怔的吧。新聞裏不是還有更魔怔的嗎?”

李牧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她之前想借手表聯系的人,恐怕是那位在極地的魔怔人。話題是他引到文箬身上的,他必須負責把話題帶走。

“搞純理論基礎研究,情緒穩定的沒幾個人,不學數學也挺好。文箬現在在物理奧賽班,以後學物理,應用領域廣,容易出成果。她的小提琴拉得也很棒,至少比我的詩寫得好。覃叔,我們倆前幾天在山上撿了一窩金腰燕,你要不要看看?還有,米酒是文箬和家裏的林奶奶一起釀的。林奶奶是店老板的奶奶,她老人家一早去隔壁村子走親戚啦,明天才回來。”

覃延看了李牧一眼,第一次見李牧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他開口跟李牧說,“米酒有度數,我開別人車來的,不能喝酒。小牧去幫我泡杯綠茶。”

三伏天裏,蟬鳴鼓噪,剛才這人還說自己不喝茶,這會兒又尋借口想要支開他。李牧不動,默默盯住文箬的眼睛,和她對視了一會兒,見她微微低頭。他嘆了口氣,又和覃延交換了眼神,得到了覃延點頭示意,才起身。

李牧沒去廚房,而是小跑去了前面便利店,從冰櫃裏取了綠茶、紅茶、花茶、烏龍茶、普洱茶,以防覃延再尋借口。

“你叔叔是大學教授,你考試考倒數,羞不羞呀?明天開始,你和文箬要抽半天時間學習,不能總跑着玩兒。”林揚在李牧挑飲料的時候,苦口婆心地勸學。

“林揚哥,結賬。”李牧抱着飲料來收銀臺。

“趕緊拿去後院,待客用的,我請。”林揚擺手。

“不掃條形碼的話,出門會叫的,聲音刺耳。”李牧搶過掃碼器,結賬程序他熟得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