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晚飯之後,老城已經恢複電力供應。李牧也收到了覃延的消息回複。覃延告訴他,小樓是老徐家的,放心住。記得抽空多傳一些照片,最好是人像照片。
李牧猜覃叔要照片是要給文箬的爸爸轉發。他想了想,果斷拒絕。畢竟文箬還在生她爸爸的氣,他這時候必須立場堅定,無原則地站自己朋友這邊。
進小樓之前,李牧的手機上收到一條快遞訊息。文笠郵寄來的兩個包裹,快遞員一會兒上門派送。
文笠哥哥的第一個包裹,除了競賽班兩周的模拟試題外,還有文箬平時學習用的平板電腦以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高二教材。
文箬抱着自己的平板電腦,拿起模拟試題,把全部教材留給了李牧。“乖寶,裏面的書留給你啦。高中數理化的教材,我去年假期無聊,已經翻完了。再說,咱倆要走的路不一樣,我手裏的這些就足夠了。”
李牧彎腰把剩餘書從紙箱裏抱出來,順手把裏面的計算器放文箬手邊。“知道了,競賽生。喏,計算器給你,這個題選和競賽集錦冊也是你的。”
第二個包裹裏是一堆零食,蛋黃酥、椰子卷、牛肉條、山楂幹……文箬拔來拔去,挑了一罐梨膏糖,趁李牧不備,撿了一顆塞他嘴裏。
“什麽呀?”李牧問道。
文箬也放了一顆含嘴裏,“江城梨膏糖。我姥姥和姥爺四十多歲的時候才有我媽。我小的時候,他們已經上年紀,不能陪我外出玩兒,但特別疼我。我那時候挑食,不吃肉、不吃青菜、不吃雞蛋、不喝牛奶、不吃水果…經常生病。每次生病吃完藥,姥姥都會塞一顆梨膏糖給我。這個牌子是我從小吃到大的。我哥有心了。”
李牧擡頭問她,“請問,文月亮同學,你以前挑食挑的什麽都不吃,怎麽還會肥肥呢?”
“我以前只吃白面條。”
“啥?”
“聽我說完嘛。幼兒園提供的正餐是米飯,我一開始不吃餓肚子。餓了一周後,便什麽都可以吃一點。姥姥姥爺去世後,我沒得挑剔,只能有什麽吃什麽。”
一顆糖在口腔裏慢慢融化,從大變小,在消失之前,文箬抱住自己的雙膝。“我…”她提着一口氣,開口只吐出一個字,便打住了。李牧看着她眼圈紅了,感覺她下一秒鐘就要哭出來。果不其然,她的眼淚簌簌落下來。“我想姥姥和姥爺了。”
李牧拿着抽紙盒準備幫她。文箬扯過兩張柔紙巾,自己擦了擦眼淚,開始說,“我以前羨慕過別的小朋友既有姥姥姥爺,又有爺爺奶奶。我姥爺知道後跟我說,他和姥姥是哥哥的爺爺奶奶。我是哥哥的妹妹,所以他們也是我的爺爺奶奶。後來,我知道奶奶去世了很多年,我心中具象化的奶奶就是姥姥。今兒聽了奶奶的一些故事,我才對她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她跟我姥姥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雖然素未謀面,不過今兒因為她,我特別特別想姥姥和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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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箬又粗暴地扯過一張紙巾,擤了鼻涕後,拿出小提琴。她要給逝去的三位親人拉曲子。
李牧又低頭,在手機上敲了一些字,詢問覃叔知不知道文箬奶奶的事情?
“你們想知道什麽事情?還是在小城聽到了些什麽?”
“聽到一些傳聞。您知道多少?”
看到這裏,徐世靖雙臂一滞,頓了一下,把手機還給覃延,說,“你來回複吧。”
覃延掃了眼屏幕,“你不想讓文箬知道?”
徐世靖搖頭,“不是。我不想借由你的身份,隔着屏幕告訴她。”
覃延追問,“她現在人在小城,多少會聽到一些傳聞的。萬一聽到假的呢?”
徐世靖還是搖頭,“我九月份回國,會找文箬聊的。你回複你的。”
“這次準備回國待多久?”
“陪她讀完高中。”
覃延對老徐的媽媽文箬的奶奶知道得并不多。不過他知道的碰巧全是關鍵信息。
老徐是他在大學時候最好的朋友。他剛開始見老徐一日三次向家裏打電話彙報行蹤和學習情況的時候,都驚呆了。他以為自己崇拜的好友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媽寶男,後來才知道老徐那是為了避免麻煩。因為如果老徐不彙報的話,他媽媽會給他周圍的所有人,包括學校老師一遍一遍打電話。
老徐的媽媽是非常溫柔賢惠的長相,無微不至地關心和照顧着唯一的兒子。這位單親媽媽每隔一陣子會從小城給兒子郵寄家鄉的食物、四季的衣服,甚至郵寄毛巾和牙刷這些微不足道且随處可見的生活用品。老徐說不能不收,不能開口拒絕,因為開口的話,他媽媽會在電話裏哭。哭久了,她的眼睛會疼,眼睛疼的話,她又會繼續哭。總之,不能忤逆她,否則會步入惡性循環。
老徐第一次忤逆她,是念高一的時候。老徐偷偷聯系了林中負責奧賽的老師,表達了自己數學成績不錯,如果考試成績滿足林中要求的話,希望可以去借讀。後來,成績何止是不錯,那是萬裏挑一的好苗子,老師們自然不會放棄。好說歹說,奧數老師們才把徐世靖帶到了蓉城。
老徐第二次忤逆她,是保送大學的時候。她不希望兒子去遙遠的北方。最後是小城一中的校長副校長輪番做思想工作,她才同意的。
老徐第三次忤逆她,是申請了美國學校的博士。再一再二,她不想有再三,于是以死相逼。她的離世,警察定性為意外。不過,事實真相已經不重要,老徐心裏認定是自殺和他殺。自殺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他殺是他認為是自己逼死了媽媽。
覃延知道的這些,并不打算告訴李牧和文箬。他撥通李牧的手機,聽到了文箬的小提琴聲。他點了公放,與假裝閉眼休息的老朋友,聽了半個小時的小提琴。
末了,覃延讓李牧把手機遞給文箬。他看了眼老徐,對電話那端的侄女說,“若若,你奶奶的事情,我确實知道一些。不過關于她老人家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這些課題只與你爺爺和你爸爸有關。你爸的性格和經歷深受你奶奶的影響。也是因為她,你爸爸的人生道路才拐了彎,才在因緣際會之下有了你。上上輩兒和上輩人的恩怨,你們聽一耳朵就成,不用太糾結,更不要因此怨恨誰。”
“我知道,沒因為奶奶的事兒怨我爸。我怨他是因為他結婚之前瞞我,算了,不說他。覃叔,李牧我倆住的這個小樓是我爺爺的吧?他先前回來裝修,為我爸和我準備的,對吧?”她也是剛才拉琴的時候想到的。
覃延無聲地笑了笑,朝老徐攤着手。沒辦法,小姑娘猜到了。“嗯。你們說的小樓,我沒見過呢。你跟小牧,有空拍些小視頻,讓覃叔叔雲參觀一下。”
文箬繼續追問,“覃叔,你知道我爺爺跟我奶奶離婚的原因嗎?”她更想問的是因為爺爺出軌嗎?
老徐在平板電腦上敲了字,覃延慢悠悠地照着讀了出來,“先前聽你爸說,他們異地了十幾年,感情淡了便散了。”
文箬說,“噢。我知道了。覃叔,你方便的話,幫我問問他我奶奶的墓地在哪兒。我想去祭拜一下奶奶。”
“行。我問問。”覃延一口答應,準備挂電話之前又看到塞到自己眼前的平板電腦屏幕,連忙追加了幾句囑咐。“先別挂,那邊夏天山體滑坡泥石流山洪比較多,你們下雨天盡量別往山裏跑啊。還有,你跟小牧多給我傳些照片和視頻。”
文箬挂斷電話,收起小提琴,用雙手搓揉四五圈小臉蛋,擰開盒子往嘴裏又塞了一顆梨膏糖。
“我要先占浴室。”說完,跑着上樓去取洗漱的衣物。
李牧見她消失在樓梯處,拿出自己的樂器,開始反複練習前天晚上的曲子。一首曲子的美,和一首詩的美一樣,在于它觸發了某種情感,引發人們的共鳴。現在長笛和曲子都被賦予了特別的情感,他想自己可以把長笛重新撿起來。所以,他錄了一段完整的練習曲,發給長笛老師。門伯伯很快回複,就他剛才的錯誤又再指點糾正了一二。
李牧準備睡覺的時候,分別給自家的三位老人發了微信語音,表達對他們的愛。
十分鐘之後,他爸爸憤怒地打來電話,“李牧,滾起來視頻連線,跟你爺爺姥姥姥爺做思想彙報,讓他們評估一下你的精神狀态。”
其實是誤會一場,大孫子罕見地表達了濃烈的愛意,三個老人收到後第一反應是小朋友出事了,或者即便沒出事也快要出事了。于是,輪番電話騷擾兒子和女兒,指責兩個高級知識分子,帶了那麽多研究生和博士生,輪到自己孩子反而帶不好。高校教授夫婦把孩子趕出家門,逼得孩子都要抑郁了。不管怎麽解釋,孩子的姥姥非要倆人親自去大西南把孫子接回家。
他姥姥和姥爺在東北邊境小城,他爺爺留守大本營,他爸媽在江南,而他在大西南。一晚上,李牧的兩條消息惹得天南海北的家人們雞飛狗跳。
文箬則占用了自己哥哥半個小時休息時間,拉着哥哥表達了感謝,回憶了姥姥姥爺,順便打探媽媽最近兩天的身體狀況。
文笠一邊跟文笠回話,一邊寫郵件。“她孕吐緩解了不少,已經在我們醫院建了檔,預産期在十月份。你在那邊怎麽樣?重油重辣的食物,吃習慣嗎?”
文箬十分了解自己哥哥,他不喊姑姑,而是稱呼她的時候,估計是又挨訓了。挨訓的原因,八成是為了維護自己。
文箬說:“我們點的都是少辣或者不辣的。吃不習慣的話,我讓李牧做飯。他做面條挺好吃的,比林揚哥的廚藝強百倍。”
“呵呵!”文笠虛空翻了個白眼,“甭操心你媽了,她身邊圍着好多人呢。我還要給姜桐整理些資料,挂了。”
“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