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文箬是大學開學日的前一天到達這座北方城市。她獨自一人從江城飛來的。徐世靖在七月份與女兒分別後便登上極地科考破冰船,與北冰洋科學考察隊一起去了極地。文靜重回樂團,女兒報到日前後,樂團在港島有演出。文笠、文舅舅和梁叔叔提出要送她來報到,都被她拒絕了。

覃延和李牧去機場接她。航班準點降落,她取了托運行李剛走到出口,便見到等待的李牧。她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李牧面前,笑着問他自己有沒有變白一些?

文箬在李牧高考前,與他不通話不視頻,只發文字消息加油鼓氣。高考結束後,倆人視頻頻次多了起來。

李牧第一次隔着屏幕見到那麽黑的文箬。雖然被曬黑了,不過她是真的開心。那會兒她人在西班牙的Mallorca馬略卡島,除了沖浪便是潛水。她起先發來了網紅海灘,拽了一句詩文,“山海兩分歧,停舟偶此期”。

他撥了視頻過去,文箬和她爸爸在一起彈吉他。她兩年前尋找的那位吉他手,去年夏天參加樂隊綜藝名聲大噪。她的吉他水平依舊很差,比如視頻裏她彈一段走音的,她爸爸彈一段正确的糾正。父女倆人玩得不亦說乎。

挂斷視頻後,李牧看着屏幕照片裏的海中白帆和崖邊旅人,笑着說,“玩得開心,秋天見。”

李牧接過她的背包,背自己肩上,說,“一會兒我再仔細觀察。現在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先做。”他說着便張開雙臂送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好朋友,好久不見。”

機場的到達層不缺久別重逢後擁抱的戲碼。相比旁邊那對熱淚盈眶的姐妹,李牧抱得很安靜,力度卻特別大。在文箬的呼吸快要不順的時候,他松開了雙臂,低頭瞧着她的臉,低聲說,“白回來了呢。”

雖說倆人之前時不時微信,假期裏每隔幾天打個視頻,畢竟許久沒見了。文箬剛才貼着他的衣服,聞着熟悉的清香,這個擁抱具有神奇的魔力,一下子消除了時間和空間留下的隔閡。

文箬朝李牧的方向輕輕擡了擡被碰歪的眼鏡。她這兩年輕度近視,剛在飛機上看了電腦,鼻梁上帶着眼鏡,忘記收起來。她擡着自己胳膊跟李牧的胳膊做比較。李太白還是太白,因為太白蘑菇整個夏天都沒出門,躲在屋裏學習呢。

李牧沒有落榜,不過并沒有被第一志願錄取。“同一屆的考生都很厲害。技不如人,被調劑到中文系。”雖然他先前和她通過視頻交流過很多次,依然因為沒能被第一志願錄取,略顯羞赧。

她又上下打量一番,才帶着調侃的表情問他,“認命啦?”

李牧帶着一點點慌張,趕緊否認說,“沒有。明年春天還有一次機會,我需要參加數院轉專業的考試,考數學分析、高等代數和幾何。”

文箬問道,“轉專業考試的難度大嗎?”

李牧伸手拿過她的行李箱,“不大。假期裏我已經跟着我爸媽學習,沾他們的光,比別的同學多享受一些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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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箬笑着說,“呆瓜。我媽是小提琴家,我從小被她指點小提琴,這能叫沾光嗎?這叫家庭教育。”

李牧接着說,“誰讓我臨門一腳沒踢中呢。轉專業考試不難,難的是申請資格門檻高。想轉專業的話,第一年的成績績點必須在原來的院系排前10%。中文系第一年的課程,很難。”

文箬先前在網上幫李牧查詢過轉專業程序和考試內容,她原以為問題不大。沒想到,他居然認為難點在中文系的成績排名。“啊?你詩文不是挺好的嗎?”

李牧輕攬住她的肩,把人往邊上帶了帶,避開被剛才奔跑的乘客沖撞到。“中文系不是教詩文的。”

文箬又啊了一聲,“那需要學什麽?”

李牧給她科普,“要學古代漢語的上下冊,現代漢語的上下冊。”

她繼續表示驚訝,“古代漢語不是學習詩經、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嗎?現代漢語不是學習現當代小說嗎?”

李牧繼續解釋,“詩詞和小說,那些是高年級的專題課。古代漢語講古今詞義的異同、通假字、同源字、古代漢語辭書、虛詞、不同朝代使用的語法、修辭、漢字結構和發展。學完兩個學期的古漢語,我們需要掌握閱讀古書、古籍、碑文甚至甲骨文的能力。說簡單點,這四門是漢語語言的工具課。”

文箬聽懂了。“感覺蠻難的。李牧,大一要當高三用。明天我們一起上自習?”

“倒也不用這麽拼。”

“對了,覃叔呢?”文箬這才反應過來,從出口到電梯,沒見到覃延。

“覃叔在電話會上。他在停車場等我們。我爸媽在家準備晚飯,今兒晚上會比較熱鬧。”

覃延的電話還沒結束,他朝文箬咧嘴笑了笑,示意他倆後排坐好。

覃延依舊沒有結婚,之前的女朋友也分手了。他孤家寡人一枚,家裏冰箱和廚房常年空空蕩蕩,平時吃學校食堂和去師兄師姐家蹭飯。畢竟師兄家離他的辦公室,不到五百米。

沈教授難得下廚。為了照顧文箬的飲食習慣,口味偏清淡,食材以海鮮河鮮和燕城特色菜為主。來蹭飯的人,卻不止覃延一人。十人的餐桌,加了兩把凳子,要坐十二個人。

“早上我見小沈去采購食材,一問才知道他要下廚啦。他都多久沒做過飯了,難得的機會,又不是家宴,我必須預定一個席位。”說話的是核物理學的老教授。

“招待誰?徐世靖的女兒,覃延的幹女兒?小徐自己不敢回學校,倒是把姑娘送回學校啦?”這位是數學學院的老師,也是徐世靖當年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他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今兒回學校找同事下棋,聞到香味一起來蹭飯。

核物理學的老教授接着說,“小徐不敢回你們數學學院罷了。他可是把自己整理了幾十年的南極北極一手氣象和地質資料全部捐給學校。大氣物理系和地質學系可高興壞了。”

又有人插話詢問,“小姑娘來念什麽專業?做誰的學生,小阮的還是小覃的?”

“不念數學,念物理,物理競賽保送來的。”

“這以後是要走小沈的路還是小阮的路呢?

“瞧你說的,小姑娘走她自己的路。”

文箬跟着李牧進屋的時候,被一屋子人吓了一跳。覃延正準備介紹,被師姐又趕出門。家裏人多,飲料和水果不夠,需要他去采購。

阮老師笑吟吟地拉着文箬,先從徐世靖的導師開始,逐一給她介紹。“這位是王老師,數學系的,是以前我們數分的老師。這位是陳老師,你們物理學院的,大二選專業選核物理的話,會有他的專業課。這位是陶老師,她跟你門伯伯一個系,天體物理系。這位是秦老師,化學生物系,旁邊是她的愛人,劉老師是英語系的老師。你門伯伯有事兒一會兒過來。一起來的還有他以前的博士生,先前你和小牧在蓉城見過的。”

一屋子除了兩名大一新生,大部分是理學部的教授,随便一位都是相關專業翹楚。李牧在媽媽介紹完老師們後,上前把文箬解救出來。倆人交頭接耳,文箬說此時此刻她才真正理解他說的擁有的越多,越不自由的感覺。

李牧挑眉示意她跟着來,“走,帶你認識七八位新朋友。”

“客廳的?”

“側院的。”

燕大院子裏小青樓的面積是小城小樓的三倍大,樓外有個小前庭和側院。側院被布置成小花園,日常是他爺爺在打理。

“高考完,我和我爺爺從附中搬了回來。爺爺和姥姥姥爺一起去西山住一陣子。最近幾年他們仨養蘭花養上瘾,湊在一塊兒天天講心得。喏,這個角落的綠植是我負責的,也是我的好朋友們。明天你搬到宿舍,我送你一盆多棱玉和金星(仙人掌的品種)。防輻射又耐旱。你們學院的新生宿舍樓,我踩過點,在銀杏園,外面的環境很好。宿舍樓裏面有些舊。我們學院的宿舍樓跟你們樓隔一片核桃林和一條馬路。挺方便的,以後一起吃早餐。”

文箬問:“你不住家裏?”

李牧說:“不住。我爸讓我融入集體生活,除了寒暑假,不允許我回家。”

她笑眯眯地表示同情,“這麽慘?”

李牧順着她的話賣慘,“嗯,可慘了。他要我提前鍛煉獨立生活的能力。”

“他一定不知道你獨立生活能力其實挺好的。前年夏天,你的表現就很不錯呀。”

“對了,林揚哥和林奶奶怎麽樣?”他原本想着高考後去江城,看看林奶奶和林揚哥。沒料到,成績理想,錄取不太理想。出行計劃全部取消。

文箬是七月底回來的,八月初去南城跟媽媽住了兩周。上周,她和文笠去清水村過了周末。“林奶奶前陣子下大雨摔了一跤,受了點罪。對了,林揚哥和曉然姐下個月要訂婚,明年春節結婚。”

這是好消息。李牧喊着說,“我要去參加婚禮!”

文箬說,“行。大年初五的婚禮。”

“你哥呢?”

“他痛苦着呢。桐姐姐去香港大學做博後,他又在規培期,倆人至少要異地兩年。”

“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兩年後的夏天和兩年前的夏天,時間距離是一樣的。”

“哈哈,并不能安慰到我哥。兩年前,桐姐姐在中亞。兩年後,桐姐姐或許在中美洲。”

李牧聽到文箬輕松的語氣,自己心底并不輕松。他比兩年前長高了,變聲期已經過了。十七歲的他,度過了最漫長的夏天。不僅僅是因為夏天的通知書不合心意,更在于原本這個夏天,她和他是有約定的。他不怕分離,只擔心她下一次做決定的時候,依然不會考慮到他。

夕陽透過樹蔭的縫隙灑下燦爛的霞光,處暑過後的北方将迎來它最美的季節。李牧在最美的季節裏,詢問她,“文箬,你以後想出去嗎?”

文箬迎着陽光,眯着眼睛,說,“李牧,還沒開學呢!”

“肯定想過的,對吧?你想去哪個學校?”

“等你轉好專業,我再告訴你。”

文箬說完扭頭跑了,留下李牧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從小花園出來看到覃叔左右手同時開工,一手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晃晃悠悠過來。

覃延隔了大老遠喊他,“小牧,過來接車。我給你和文箬準備了兩輛新自行車。”

李牧小跑着過去,接住了其中一輛。“覃叔,車子沒後座?”

覃延看了他一眼,自己穩住了手裏的車把,說,“平把公路車,哪裏需要裝後座。你小子心裏想啥,當我不知道?大一這年,你想都別想。男人沒學業沒事業沒資格談戀愛。”

呵呵,不停失戀的男人沒資格指點別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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