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覃延上樓的時候,見到文箬抱着兩只熊貓玩偶不撒手,李牧在白紙上寫東西。
他伸手握了握一只熊貓的前爪,“喔嚯,李牧你之前借實驗室3D打印出來的熊貓模型就是這個呀。披上一層黑白皮毛後真像熊貓。”
文箬說,“它就是只熊貓,是秦嶺野生熊貓,名字叫雪虎,小名叫虎子。”
覃延揉了揉熊貓的腦袋,說,“手感不錯。小牧給我也弄一只呗。”
“您要幹嘛?”
“送我小外甥生日禮物。”
李牧拿起手機,打開淘寶,搜索店鋪,分享鏈接。
覃延掃了眼店鋪,看了下李牧,抿着嘴角笑了。“小箬,咱們回家。明天再來學校報到。”
李牧開口留客,“覃叔,文箬可以留下來住一樓客房,房間收拾過的。”
覃延問,“我呢?”
李牧提議說,“您開車回家。”
覃延瞪他一眼,“真孝順。但是不行!”
文箬憋着笑,抱住兩只熊貓緊跟着覃延下了樓。樓下客廳的熱鬧已經散了,只剩下門老師和沈老師在讨論問題,他倆時不時征求阮老師的意見。阮老師見到三人從樓上下來,從沙發站起來跟覃延說,“師兄的項目需要數學支援,你去幫幫忙。”
阮老師笑呵呵地拉住文箬的手,說,“小箬,願不願意跟我去校園裏溜達消食呢?”
文箬當然願意。不止文箬,李牧也願意,他要跟在媽媽和文箬身後做小尾巴。“小牧留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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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的媽媽阮老師給文箬的第一印象是溫和。下午阮老師在文箬進屋的時候,便笑着拉住她的手,向她介紹屋裏的老師們。之後怕文箬無聊,還向李牧使眼色,示意兩個小朋友可以去一邊自己尋樂子。她臉上帶着笑,不是恰到好處的那種訓練出來的笑,而是真正開心的笑。這與文箬通過文字認識的阮老師完全不一樣,甚至與李牧描述中媽媽也不太一樣。
學生文字裏的阮教授是超級嚴厲的老師。她的博士生說帶着論文見阮老師之前自己需要做幾十次心理準備,要在心底不停給自己加油鼓勁兒,即便這樣促使他們敲響老師辦公室門的依然不是勇氣,而是預約的見面時間到了。盡管她的學術成就非常高,但是因為她的高标準和嚴要求,願意報考她博士生的學生并不算多。
李牧眼中的阮老師不僅僅是媽媽,還是神祇,是他曾經的壓力和動力的來源之一。李牧親近她,敬畏她,還隐約有些怕她。在這一點上,覃延能感同身受。覃延可以跟李牧的爸爸插科打诨,相互開玩笑,卻不敢在李牧媽媽面前肆無忌憚。所以,覃延才想收李牧做自己的學生,不僅僅是平時的玩笑話。
阮老師的一句話,李牧便停下了腳步。
文箬扭頭,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到站在門口的李牧,不由地想起兩年前的他說,他只是有點敏感。她不由得眼眶發脹,好像有什麽東西盯着嗓子眼兒。她清了清嗓子,扭頭跟阮老師說,“伯母,讓李牧一起吧。”
阮老師旁觀了倆人的互動,瞬間共情了當年的阮爸爸,雖然自己是臭小子的媽媽。她改握手為挽手,解釋說,“我原先不讓李牧跟着是因為他現在個子太高,站着跟他說話,咱倆要仰頭,累得慌。”
文箬心說,李牧個子是高,他站着說話的時候,為了遷就矮個子會側身傾聽的,不會讓矮個子的人難受的。她再扭頭,李牧已經在她身後了。
阮老師拉着她,“前面下了臺階,出了園子有個校園便利店。走,我們去買冰棍。”
文箬順着她的話問,“您也愛吃冰棍?”
“愛。我大一秋季學期每天都要吃一根冰棍,否則當天就不算圓滿。後來臉圓了一圈,才控制了量。我老家在冰城,那裏有一種流行吃法是在冰天雪地的戶外,牙齒嘴唇凍得打架的時候嗦冰棍。往往吃到最後,人的五感全麻木了。下個冬天,帶小牧你倆去試試。”阮老師從冰櫃裏拿了三支來自自己故鄉的冰棍,李牧刷校園卡結賬。
文箬接過阮伯母遞來的冰棍,撕開包裝紙。校園裏夜晚溜達的人挺多的,偶爾還能遇到幾個認出阮老師的學生,他們會朗聲跟老師打招呼。三人同行,更多是阮老師和文箬倆人說話,李牧同行更像是為了請她們吃冰棍和收包裝紙。倆人閑聊了很多關于各自故鄉,關于吃的話題,直到散步到圖書館前。
晚上九點多的圖書館尚未閉館,上下六層,燈火通明。阮老師問文箬,“我聽小牧說,你自學了不少物理和數學的課程?”
文箬看了一眼李牧,說,“提前看了一些教材和論文。不算嚴格意義的自學,我爸教了我很多。”
提前看的可不止一點點,有些論文還是我提供的呢,阮老師心想。“你爸爸既是好學生又是好老師。他這麽多年随時随地記錄下的極地資料,既有一手原始數據,又有自己的思考,很棒的。”
文箬眨眨眼睛說,“他搞那堆資料的初衷是賺生活費和我的撫養費。”
阮老師笑得眼睛眯了起來,“賺錢不丢人。在冰天雪地裏一呆就是好幾個月,這份錢賺得踏實安心。我、你沈伯伯和覃叔叔,我們無論誰被投放在極地,都會受不了的。你覃叔叔前年在北歐呆了一個多月,回來後說再也不去挪威了,住得太寂寞了。我們比你爸爸幸運。我們這些幸運的人,在外人看來是在合适的時間遇到合适的專業,又恰好解決了合适的問題。其實你爸爸如今這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謝謝伯母。”謝謝你們理解他,文箬心想。
阮老師說,“客氣啥。我們的認可只是錦上添花。他的了不起,最需要你的認可。伯母希望如果将來的某一天,社交媒體把你爸爸的經歷拿出來講的時候,你不要産生負面情緒。”
文箬搖頭,“嗯,不會的。社交媒體熱衷将人神化又将神像推倒砸成稀巴爛。我明白它們的套路。”
阮老師哈哈笑了兩下,“是吧,這種把戲玩了幾千年,招數不新鮮,但是他們居然不嫌膩。互聯網從幾年前便開始不厭其煩地講我啃老本的故事,我早就把媒體和網絡世界的阮棠當成另一個人了。”
文箬有些詫異,擡眼跟李牧交換了眼神,說,“您今年春天發表了兩篇新論文,我大部分都沒看懂。但是我爸讀完後說是最近十年最具開創性的研究。”
阮老師說,“那兩篇論文是不錯,不過沒到開創性的地步。你爸那是給我面子,過譽了。我現在上年紀了,腦袋沒有你們靈光,精力更是跟不上。以前,我和你沈伯伯大一大二的時候除了本專業課之外,還修了數學系的雙學位,旁聽了藝術系和天文系的課。十七八歲的年紀初生牛犢,沒有強烈的敬畏感,不知深淺。現在不行了,人被很多事情束縛住。不止我是這樣,各行各業的權威和大牛都是這樣。所以,你們學習的時候不要迷信權威和大牛。
學術圈,我不喜歡用圈子來描述學術研究。不過現實就是學界被很多人,人為地弄了一個又一個圈子。我用學界這個詞吧。學界不存在完美的人,一個人的公德與私德,研究成果與性格其實不太相關。我們可以因為某個人的審美或者私德,不與他成為朋友,但不能不了解他的學術觀點。希望你們在學習知識的時候,要博采衆長,對人可以有偏見,對知識不能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這是我先前走過的彎路,希望你們可以避開。
再有就是,有機會的話,你們要多去外面見見世界,學會一身本領後将我們這些老家夥打倒。”
文箬虛心請教,“伯母,您還有什麽學習上的建議嗎?”
阮老師便說,“那就講些實在的。第一是做你們想做的事,上想上的課,不拘數學、物理、藝術、文學、歷史和化學。第二是要打好基礎,數理的基礎都要紮實,語言要學好。前者可以讓你們在選擇中認清自己真正的興趣。後者讓你們無論以後走哪條路,都能來去自如。”
溜達加閑談,走走停停,阮老師帶着倆人在校園裏逛了一個多小時。覃延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問他們在哪兒,他開車過來。
最後,在數學學院辦公樓門口,文箬坐上了覃延的車朝車外的阮老師和李牧擺擺手再見。
車子啓動離開,阮老師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我原本想拐文箬來做我的學生,計劃都被你這個跟屁蟲打亂了。”
李牧喊了一聲媽,“您聊着,聊着便改變主意了,這也能怪我。”他媽媽如果沒改變注意的話,一定不會說自己的腦袋不靈光了。
阮老師又白了他一眼,“學什麽都成,數理不分家。文箬雖然像她爸爸,但畢竟是她媽媽獨自撫養長大的。她親近爸爸,也更理解媽媽。不然,剛才我們聊了那麽久吃的,她不停地說,這個自己媽媽喜歡吃,那個自己媽媽不讨厭。她一句也沒提徐世靖愛吃什麽。所以,我才改變主意的,不為難她了。”
“嗯,文箬沒有轉專業的意向,再說她挺喜歡門伯伯和我爸的。”李牧還有一句沒告訴自己媽媽,就是他覺察到文箬有一點點怕她。
“怕她?”覃延擡高了聲調,片刻之後,氣勢又弱了下來。“好吧,有一點點,之前和師姐合作寫論文被虐的了。不過,你不用怕她。她對自己、合作者、博後、博士生和研究生要求嚴格,對本科生的态度簡直是和顏悅色。”
最後,他還哼哼一笑,“盡管如此,我在本科生那裏還是更受歡迎的。師姐雖然降低了對本科生的要求,但跟其他老師相比,她的課堂難度還是高。”
呵呵,您自己的課堂放水,還驕傲上了。文箬在心裏默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