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藏心事(二)

黑龍見着狐二與兄弟幾個談笑風生,轉頭去了龍宮。

他有一件尚未确定的事,不知要如何和狐二提起,數次想張口,又吞了回去。

過去的半個月裏,他一直在龍冢中修煉,與幻龍切磋累了,便入龍王夢境躲上一陣。他上次和狐二來龍冢,靠着他父王逆鱗才得以離開,之後他在他父王書房中翻了多次,總算知道了他屢次找龍王“打架”的方法:用龍息按住龍王骸骨便能進入夢境,劈了夢境中龍王珍惜之物,便可離開;想與幻龍決鬥更簡單一些,用龍息反複劈結界大門即可。

這半月黑龍修為精進許多,新得的元丹也成長不少,他本是欣喜的,直到昨日,他入了一位女龍王的夢境。

他這半月中見過多個龍王夢境,若不是他父王和蒙塵往事,他便只當夢境是個栖息場所,充耳不聞便罷了,但昨日,他見到了他從沒想過的場景。

和他父王一樣,她的夢境中也是她珍惜之人。黑龍見着她與愛人在海中游玩,也看着她與愛人簽婚約,最後見到粉紅色的閃電劈在神煞海之上,她臉上挂着寒霜捧着一枚龍蛋,笑靥如花。

那龍蛋如她并掌大小,瑩白如玉,黑龍見之極為熟悉,熟悉到駭然。黑龍忽覺丹田極寒,他向那蛋上劈了一道龍息,便被夢境驅逐了出來。

黑龍從夢境中出來,不小心撞在了一位龍王遺骨上,守在龍冢中的龍息幻龍似乎比以往更為憤怒,招招欲置黑龍于死地。黑龍本就思緒不寧,又覺丹田寒冷非常,只得勉力招架,幸好他留在狐二身上的逆鱗有反應,容他破開龍冢結界離開。

若不是狐二,怕他昨日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極小了。

龍冢中步步兇險,但見到狐二坐在那海葵坡上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柔軟至極。有逆鱗挂在他身上真好,海葵的那點小伎倆雖然傷不到他,卻能将他喚回他身邊來。狐二對他眯起眼睛笑,銀灰色的睫毛彎成一條毛茸茸的線,嘴角上揚着,乖順又頑皮。

黑龍很想抱抱他,卻忍住了。他新得的元丹,真的是元丹麽?若不是,又真的是他想的那種東西麽?

心裏五味陳雜,卻還是拉起了他的手,他笑了他一句,也緊緊扣住了他的手。黑龍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厚顏到如何了,面對他的時候,半分自制力也無,尊嚴也并不重要,似乎只要他願意和他在一起,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王!”綠蕪從石墩後轉了出來。

黑龍對他點點頭:“太後呢?”

“房中休息。”

黑龍握拳疾走,開龍門之日将近,龍宮衆人皆去修煉了,侍從在,龍母卻沒在房中。黑龍轉身去園中尋她,果然見到她在鐵樹上看魚。她已不是年邁老妪模樣,明豔的少女穿着水藍的裙子坐在樹上,好像個無憂無慮的新嫁少婦。

“王上回來了。”她回頭對他道。

“是。”

“二公子為我驅魔後,我才知道為何我喜歡在這裏看魚。你父王第一次邀我來龍宮,他便是坐在這群魚前面,他不願和我簽婚書,卻也簽了,我想他更希望和蒙塵簽婚約的。”

黑龍想起狐二對他說的話,“母親”二字梗在喉頭,一時竟說不出來。

“您為何有此等感慨?”

“蒙塵不是只動物,他也能化形呢!與他簽婚約也可以的。”

“那些都是別人的事,”黑龍走到樹下去看她,“您與二公子說,您并非我生母。”

“我怎不是你生母?懷着你的時候,時刻覺得渾身冰涼,我一直記得,無論天上日頭多大,都照不透這深海,我只好去偷偷去岸上暖身子。”

明明在狐二肩頭小睡片刻,他已經不覺寒冷了,聽她這樣說,黑龍忽然又覺得自己丹田內冰涼一片。他運息轉了轉,卻如那時一樣,怎麽也調不動新得的內丹。

“您還能想起和我出生有關的事嗎?”黑龍忍着冷汗問。

“有粉紅色的閃電,總落在黎明山的閃電,也曾經落在我們神煞海上。”

“雖這般問,有些不妥,但您還記得是如何生下我的嗎?”

“還能如何?便是拼死生下的。”龍母困惑道,“很疼、很冷,很疼很疼……”

龍母忽然顫抖起來,黑龍将她從樹上接下來,扶她在椅子上坐好。

“那些事并不見得是真的,還是不要想了。您要穩固本源。”

“我叫雨落,”龍母點點頭,“二公子說了,我叫雨落……你便是我和蒙塵的孩子。”

“那時候,蒙塵已經死了。”

“也許是個遺腹子?”龍母皺眉疑惑道,言語間卻并無半分傷感。

若是之前,黑龍定會為她傷感許多,但見過那位女龍王後,他似乎覺得,面前這位定然不是他生母了。她對他客客氣氣,也為他謀劃未來,但他從未見過她露出一個和女龍王相似的笑容。

她似乎是有些怕他的,最重要的,她似乎并不在乎他。

“我有些事想求證,可能需要借您記憶一觀。”黑龍對她道。

“好啊,”龍母欣然點點頭,将元丹吐了出來,“帶我也見見蒙塵吧。”

“抱歉。”

黑龍将她內丹催動轉起,龍母記憶中處處是龍息肆虐的模樣,只有和他父王相關的記憶稍稍清晰,其他皆籠在紅色血霧中,透着不甘和痛苦。若他貿然将和他父王有關的記憶整理出來,怕她會更加混亂,再也好不起來了。

他有些猶豫,心裏還有些煩躁,卻仍狠不下心那樣對她。

“蒙塵呢?”龍母小聲問。

“您的記憶裏,蒙塵總是跟在父王身後。”

“那我呢?可回頭等他了?”

“您要記得您的名字。”黑龍将她最初的記憶擦了擦,“您叫雨落,一直在努力修仙,所有蟒蛇中,您是最優秀的。”

“哦,”龍母露出個笑容,“原來我還有兄弟姐妹,不是只有自己。”

黑龍又将龍息吹散了些,對她道:“即便你不是我生母,仍對我有照拂之恩,我自應救你這次。”

“王上說些什麽,我竟有點不懂。”

“沒關系,”黑龍對她搖搖頭,“您請靜養,我明日再來請安。”

黑龍從龍宮出來,又一次想起狐二來。大事當前,他有伴生獸未見,狐二有意中人未尋得,現在他丹田內又有這種困惑之物。他不應該去打擾他,卻總忍不住想多見他一面,他那樣忙,他卻還強迫他明日相見——

還不如不要從龍冢中出來的好,這樣就不會将他扯到這本爛賬之中。

“綠蕪。”黑龍沖着石墩後喊了一聲。

“王。”

“你明日這個時辰去一次九尾灣,告訴二公子,黑龍失禮了,改日再約。”

“好的。”綠蕪點了點頭。

黑龍将所有思緒抛開,沉身入深海。

這一次總要将自己的事情弄明白,再去見他。

他速速開了龍冢的門,擎起龍息:“龍王晤,打擾了。”

“汝欺人太甚。”幻龍雷霆一怒,龍爪直奔黑龍心窩而來。

“若想打架便不要說這麽多話了。”黑龍龍息化成金網,将它緊緊箍住。

“爾等宵小,冒充龍王,且留屍與此!”金龍化成一位女龍王,以龍息為劍将網瞬間劃開。

“又見面了。”黑龍笑着對她道,“您孩兒運氣真好,若我可以,也想要您這樣的母親。”

“癡言瘋語,龍怎可為母!”

黑龍輕嘆一聲,目光堅定:“此事怕并非你說了算。”

黑龍與幻龍又一次打至寒氣上湧,幻龍将他逼至角落,他尋機按住他父王骸骨,進了龍王夢境。

他從空中落入沉沉深海中,不消片刻便看到他年輕的父王騎在蒙塵身上,在海裏追一條墨綠滄龍。可憐蒙塵尚不及他半條腿長,便要當他坐騎;也可憐那滄龍饑腸辘辘便被他父王追得倉惶四顧。

“你可敢再欺負我的人?”他父王高聲呵斥。

滄龍回頭望了眼龍王,游得更快。

“你看仔細了。”龍王飛起一腳将滄龍踢翻,将蒙塵抱起來懸在他四眼之間,“下次見着他,你給我繞着走!”

滄龍瑟瑟發抖,他父王夾着一臉平靜的蒙塵狂笑而去。

黑龍等了片刻,待海水平息了一些之後,去了海葵坡休息。這個時候的海葵坡上還沒有幾只海葵,那些海葵都是他小時候一只一只捉到那坡上去的,他與他父王怄氣時,便藏在海葵的觸手間,等他父王來找。他父王會說,哎,這裏怎麽有條閃閃發亮的金葉子。

那個慈善而憂郁男人,說起話來緩慢溫和,年輕時卻是這樣意氣風發……張牙舞爪。他總勸自己正視他父王與蒙塵的感情,卻從未正視過自己體內那奇怪異物。狐二曾笑着稱它為元丹,黑龍便将它當成一枚新得元丹,即便屢屢感覺不妥,也未細看過。

黑龍坐在坡底,咬牙探了探自己丹田,內裏除了赤金元丹,另有一枚瑩白的……龍蛋。那蛋比他手掌略長,将黑龍元丹擠在角落,動也難動。黑龍赤目催動一二,那蛋竟将他元丹擠得更遠了些。

他早該想到,哪裏有元丹會長這般大與沉?又哪有元丹在修煉時會通體發寒?

他腹中有一個孩子。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你是怎麽來的?”黑龍在它頭上摸了摸,“我并未做過孕育下一代的事情。”

那蛋動也不動,分明什麽都沒聽見。

“要如何和他說起你呢?”黑龍嘆了口氣,“你和他有沒有一點關系呢?”

黑龍一直看着它,它靜靜躺在那裏,一分一毫地堅實成長着,将黑龍的元丹擠向丹田邊緣。

“你和我便呆在這裏,直到從你爺爺那裏得到一個答案吧……”

作者有話要說:

并不是做羞羞的事情才會生孩子哦~

快過年了,白天幾乎沒有任何時間。我盡量一周六更,更新時間不固定在晚上七點半了,随緣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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