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施秘術(二)
狐六自行離去後,狐二站在山頂又看了很久的神煞海。
長久以來,他都是這海的旁觀者。無論是九尾灣修煉,還是夜裏聽着海浪入眠,神煞海都是與陸相對的另一種生活。狐七元丹留在他這裏後,許是龍王氣息感染,他即便站在山頂,耳邊有風而過,也很少聽到清脆海浪聲,更多的是聽到海底無窮無盡的溫柔嗚咽;回憶起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覺,也不是該屏息,而是應開口任水而過,睜目沉水。
那近山水坑,許真的去過便回不來了。
狐二又站了許久,兩個烈日漸漸聚合,山下神煞海如騰煙霧,紫衣的滿星打了把鑲邊布傘,沿着谷中山路輕盈地跳躍而上。
“二公子。”滿星屈膝行禮。
“何事?”
“南方荒原那邊又落天火,幸免的妖族現下都緊急避難在瀕水處,但水族接駁使這幾日似乎繁忙,回信慢了不少。大公子讓我來這裏找您。”
“你不必擔心,”狐二對她點點頭,“我會盡快與龍王提及此事。”
“是。”
狐二略一思索,又問:“接駁使幾日沒回過公函了?”
“少說也有半月了。”
海中接駁使都是黑龍一個人扮演的,昨日被堵在他門口,那實誠黑龍說是回來處理公函,眼下看,便是說謊了。
狐二對滿星招了招手,問:“谷中可是在備晚宴?”
“是的。”滿星點頭答。
“你再替我回一次,告訴大公子,我去見個朋友,月上中天前才歸。”
“是。”
滿星順階而下,極快便沒了身影。狐二從另一側下山,去往神煞海,剛入九尾灣,他便接到了他大哥的傳音——
注意點。
“深陷泥沼之人,還注意什麽?”他輕笑。
狐二點足躍起,如魚入海,聞得海中嗚咽之聲,心中暢快竟控制不得。離二人約定時間還有很久,狐二一路下潛,先去了虞淵深處。當日他離開時,将大門用九尾法術封住了,卻沒有處理鼎中鮮血,昨日得了黑龍首肯,今日便可以處理一二了。
他從虞淵藏寶閣穿過,便瞧見龍母抱着一個碩大金杯坐在大門前,似乎已經坐了很久了。她是個老婦人模樣時,雖看着年邁,心思卻清晰,如今看上去是個明豔少女,卻已糊塗到說不清了。
違背龍王婚約的下場,令人不寒而栗。狐二欲矮身與她說話時,心頭又劃過一個念頭——不知違背幀實契約,又會如何。
“雨落姑娘。”狐二開口喚她。
“二公子你來啦,”她笑了笑,“我到了修煉的時辰,卻進不去這屋子,還請您幫我一下。”
“那廳中之物,你已不應再做留戀,還是回龍宮吧,你的侍從和園子中的魚都在那裏等你。”
“等我修煉結束,我便回去。”龍母對他道:“你能幫我開門嗎?這門環常是不鎖的,不知為何,我怎麽都打不開了。”
“我送你回去。”狐二起身對她道。
“我在這坐很久了。”她忽然甜笑一下,“想通了件事情。”
“什麽事?”
“我如今已成不了大事,不若請二公子來幫忙。”
“我也許幫不上你什麽忙。”
“這鼎中龍血盡屬于我,”龍母攥住了狐二衣角,“我如今又有了個新辦法。”
“你想說便說吧。”
“我要将它轉贈于二公子,”龍母激動起來,“以二公子能力,必過得了龍門,屆時便是水族一份子——”
“我陸上妖怪也能躍龍門麽?”狐二插話問。
“怎的不成,”龍母目光炯炯,“妖界沒分三族之時,龍門從來都是能者居之。”
狐二點點頭:“若我過得了龍門,便要為你捉來一只九尾,令他為你施法,将蒙塵複活,我說的可對?”
龍母動了動嘴唇,點頭道:“二公子懂我。”
“你這謀算也是一場空。我六弟已開了秘術,七弟又被你害至重新修煉,百年內,九尾都沒有能用秘術之人了。”狐二見她仍是渾渾噩噩模樣,聲音嚴厲許多,“若你再執迷不悟,怕是也活不到再見成年九尾之日了。”
“怎會如此不湊巧?”
“并非不湊巧,而是你行差踏錯,卻不願回頭。”
“我竟真的一點指望都沒有了麽?若真如此,見不到蒙塵,就不需勞煩王上為我驅魔了……”
狐二暗道自己糊塗,她現在頭腦混亂,與她費這口舌,怕是并無半點必要。
“雨落姑娘,”狐二對她道,“将元丹吐出,今日便由我為你驅魔吧。”
“我兒子說好今日來見我。”龍母猶豫道。
狐二瞟了她一眼:“他今日連我都沒見。”
“哦,”龍母幹脆地點頭,“那他便不會來了。”
狐二将她元丹捏在手中,和狐七同源的痛苦和不甘同時襲來,莫名的憤怒在狐二心頭萦繞,他定了定神,找到黑龍清理的痕跡,繼續為她驅散龍息。
越來越多的龍息向狐二襲來,疼痛和寒冷沁入人心,都是龍王痛失蒙塵後,無法排解的碎心之苦。他在幻境之中見過龍王失意模樣,也曾以為自己體會他苦痛之處,現今看來,他仍是低估了龍王對蒙塵的情感。
怕是即便沒有婚約,常飲龍血的雨落也會混亂至此。
狐二運功嘗試了半刻,狐七元丹浮躁愈甚,他連忙停住了龍母元丹,将它送還回去。
“可清楚一二?”
“我,是陸上的妖怪。”她吞下元丹後,對狐二恭敬道,“您是九尾家的二公子。”
“若你敬我父親,便不要再來這海域了。”
“是。”
狐二将她送到龍宮門口,又見到了站在石墩後的綠蕪。
“二公子?”綠蕪驚訝地說,“怎麽又是您送太後回來?”
“我瞧你還是再挑幾個侍衛将龍夫人看緊一些,你們龍王回來之前,莫要讓她四處走動。”
“好。”綠蕪點點頭。
有侍女從龍宮內走出,綠蕪将龍母送走,轉頭又對狐二鞠了一躬:“傍晚後,我本來還要去找您一次。”
“有什麽事?”
“我們王閉關了,讓我告知您,改日再相邀。”
狐二有些詫異,仍對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狐二看着龍母走後,反身又回了虞淵底。廳門幾日未開啓,海水中鮮血意味極為濃厚,狐二站在它對面,竟有一絲捉住昨夜夢境的實感。
有瑰麗閃電落在海中,他似乎并無半分得子的喜悅,只有斷骨剖心之痛。狐二被龍息所累,不自覺離那鼎更近了些,下一刻,竟感雙腿麻痹,險些跪了下去。
他将黑龍逆鱗捏在手中,整個人略清醒了一些。
“您将蒙塵看得如此之重,又将黑龍放在哪裏?”狐二對着圓鼎感嘆,“這痛苦還請莫讓他知道了吧。”
狐二劃破自己手掌,沿着鼎四周,畫了六枚銀白氐土印。這是他從阮伯父那裏學來的星宿術法,他曾想過用這個法術将天上的日頭蒙住一個,如今用在封鼎之上,也不算浪費。
最後一筆畫完,狐二沉聲道:“天應地,金應火,封。”
虞淵凝水忽起微波,鼻息間的濃重血氣終于消弭。狐二探了下狐七元丹,松了口氣,坐在了鼎底臺階上。
已告假家宴,黑龍這邊也改約,海中正事也做完了,他忽然便空了下來。
空下來,便想和黑龍聊聊。他時常羨慕他父母聊不完的話,如今他也找到了這樣一個人,只是認識的時間短,見面的次數少了些。
他還以為,今日黑龍便會和他聊聊沒說出口的心事。即便他不想說,他也可以和黑龍說說為何撒謊說處理公文的事;說說狐六運氣好,意中人等得起;說說他站在山上遠眺神煞海,見到五次人魚躍出海面;說說他夜裏經常做噩夢,習慣帶着他送的禮物入眠。
這最後一件,若提起,似乎過于暧昧了,見面之後便不提起。
契約反噬,終了不過是個死字,與這件事相比,他更擔心的,卻是黑龍的将來。觀龍王蒙塵,此等羁絆亦是黑龍所難免之事,萬萬不能節外生枝。他也想做個和黑龍一樣坦蕩的人,只是情感之事,他略遲鈍些,狐二卻是明白的,敞開來說,确實痛快淋漓,但掩蓋一二,才是君子所為。
這君子,他不想做,也是要做。
狐二恢複一些後,便從虞淵離開,行至近海,竟碰上了黑龍特意帶他去見過的駝背鯨。它見到狐二,停在了原地,擺了擺尾。
“你們龍王呢?”狐二游過去摸了摸它的頭。
孤鯨将圓目轉了過來,看了看他。
“我卻忘了,你我不通語言。”狐二對它笑笑,揮手告別,“我要回去了。”
它眨了眨眼,忽然将狐二頂在頭上,向極深處游去。
“要帶我巡游麽?”
它似乎并沒有帶他環游的意思,海中孤鯨如乳白瓷瓶落水一樣徑直下沉,狐二坐在它頭頂,見到他艱難行過無人海域,然後在虞淵後面停了下來。它将狐二從頭上抖落下來,小心地在狐二手上吐了個氣泡。
“你還不知,我今日來過這裏了。”
孤鯨未回答他的話,又向着海中凝水撞了一下。
“龍王在這?”狐二指了指幽深海水。
它停止了撞擊,轉頭默默離開了。狐二繞着虞淵附近游了游,算起來這個地方狐二來的次數比龍宮還要多,上次還和黑龍在這裏吵的萬念俱灰。
前一刻兩個人拉着手從幻境中離開,下一秒便拔劍相向。他大哥說的對,若不是他将他看的極重,他斷不需要拔劍。
“說是修煉,其實是來找龍王打架?”狐二拂了拂結界外的海水,柔聲道:“我要去找鳳凰頭目了,待回來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天,一個小時平均寫五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