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開龍門（二）
第二天太陽升起之時，金雲比往日更濃厚了些，通體若巨型黃水晶疊磨數層，中心隐約發黑。狐二帶着狐七從九尾灣向東，去龍門正面一觀。兩人路過常走的海邊，瞧着海水後縮了幾丈，立起個城牆高度的水門，水門隐隐泛着金色，一些身量微小的魚蝦在水門周圍攀爬跳躍，大多數爬不到頂端，但仍樂此不疲。
“不若我幫他們個小忙，我輕輕一跳便上去了。”狐七饒有興致地說。
“将個動物扔到空中并沒什麽，若是他人成妖修仙之路，你可幫不得。”
“哦……”狐七歪頭問，“可我元丹在二哥那裏，不也是你在幫我？”
“我只是彌補之前過錯，元丹還你之後，你還是自己修煉。”
“二哥，你和龍王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吧？”
狐二對他點點頭。他今日清晨才歸，黑龍和他講了講開龍門事宜，又邀他看了幾幅人間字畫，兩人話題不斷，狐二雖想一直和他呆下去，卻也希望他開龍門前休息片刻，最後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別了。
若今晚見面，除了見他伴生獸，還要将自己喜歡的那幅字畫再看幾遍的好。
兩人又走了幾刻，便到了衆人觀禮之地。開龍門本極為壯觀，神煞海與黎明山相接一線皆能窺得一二，有些妖力微弱的妖怪不會專程趕來觀禮地，只站在臨水懸崖上看龍門奇景，妖力稍強的妖怪便在灘塗上淩空尋個位置，大家層層疊疊依次落座，猶如坐在緩坡上一般。久而久之，這片地方便成了觀禮地，龍門百年難得開一次，能來這裏觀禮，也算能力象征了。
臨水灘塗，海風響耳，狐二與狐七來得并不晚，但已有不少妖獸等候在此了。綠蕪為他們留的位置非常好認，衆人正中間，幾只年幼的玳瑁龜将一張椅子團團圍住，旁邊站着灰衣的青雀使。
“綠蕪人沒在，辦事卻仍靠譜。”狐七點頭稱贊。
“他今日也跳龍門？”
“嗯，他與我說，成龍不敢想，能成年化形，替黑龍王寫公函便好。”
這等書法志向，也只比成龍低了一絲而已。
狐二與狐七一路向上，路過走獸皆對他二人行禮，走到青雀身旁時，她也屈身施禮。
“二公子、七公子安。”
“青雀使好，”狐七對她打了個招呼，“快坐吧，那個椅子便是給你準備的。”
“那？”青雀瞧了眼狐二。
狐二将自己的椅子抖了出來，也對青雀使笑道：“請。”
青雀愣了片刻，笑容極甜：“多謝二公子。”
狐二帶着狐七坐定，瞧了瞧腳下的神煞海。向來平靜的神煞海湧動着諸多水族，從高處望去，分不清是各族妖首還是海面波浪。海中水族皆靜默等待着，只聽得空中若烏雲般的鳥群盤旋之聲。
“怎的這許多飛鳥？”狐二問青雀。
“說來慚愧，”青雀輕聲道，“這場水族成年盛宴，也是我鳥族饕餮一餐之地。若有妖從龍門跌落，或防守不及，便是鳥族晉升之機了。”
龍王辛苦，卻要為他人做嫁衣，無怪龍王與阮伯父關系平平。狐二心中一念而過，對她點點頭：“原來如此。”
“我家主人已經吩咐過了，今次龍門開過第二道，鳥族便會散去，絕不會節外生枝。”
“阮伯父可再歸？”
“未曾，”青雀搖頭，“我家小主人杳無音訊，家中姑姑也出去尋了。”
“待我明日與龍王相商。”
“如此，青雀先謝過了。”
狐二又等了片刻，金雲色澤越來越深，海上波濤漸起，如風雨欲來之相。
“一會兒不是要下雨吧？”狐七回頭擔憂道。
“這種天氣，下雨便是好事了。”狐二對他道。
平靜海面忽起千尺波濤，雲中隆隆作響，黑龍穿着一身戎裝，立于波濤之上。
“來了來了。”狐七緊緊按住狐二袖口，“黑龍王怎麽跳上去的？我怎麽沒看見啊？他穿的是什麽衣服？會不會普通了些？”
狐二忽然覺得，自己昨天該帶狐七入海，由他自己問問黑龍，他單在一旁看黑龍便夠了。狐七抻脖子看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狐二姜色外袍，狐疑道：“今日……”
狐二敲了他毛頭一下，嗔道：“就你腦子靈活。”
“二哥說的對，”狐七吐舌點頭，“世上顏色就那麽幾種，赤橙黃綠青藍紫，或深或淺，或偏冷或偏暖，撞上太容易了。”
狐二按了按他毛頭，絲毫不想聽他說這些欲蓋彌彰的細節。水中妖獸見龍王現身，于神煞海中喏喏和頌：
“敬——龍——王——”
“如。”
黑龍閉目雙手擎息，頭頂金雲忽聚如金色巨蓮，一瓣應聲墜落，跌入他手中，便如爍金流淌。
“敬——靈——”
“敬——天——地——”
黑龍于水族頌唱中，漸漸立于萬丈波濤之上。金色蓮瓣不斷墜落，黑龍手中龍息如波濤流轉，龍息豐盈後，他對水妖道：“諾。”
水族唱誦戛然而止。他再睜開雙眼，便是狐二曾見過的冷漠金眸，龍息煥赤由內而發，燃燃金光透過他身上的多棱晶甲，仿佛他才是這世間唯一的正統豔陽。
頭頂漫漫耀雲，腳下滾滾怒濤，中間立着他無法言說的心上人。
這世間再無他物了。
“晤，請龍門啓。”
黑龍擎息按在萬丈波濤之上，金色妖力如瀑而下，波濤化作三重鱗次陡崖，他着戎裝立于最頂峰，腳下海浪如若啓靈，發出陣陣嘶吼。
“汝等自斟。”
雲中驚雷四起，平常多良順的水中妖物，一擁而上，逆海流向黑龍而去。有妖半途跌落，運氣好的被人扶住，仍可繼續向前，運氣不好的，便被海上鳥分食了去。
“二哥，你讓青雀姐姐說句話啊。”狐七小聲道。
狐二輕撫他後頸，并未出聲。龍門三重，過了第一重修為大增；過了第二重，可立地化形；過了第三重，除了第一位，其餘皆可稱為龍，封海稱王，成水族頂尖戰力，若繼承了神煞海，便是龍王之首，也有開龍門資格。
若第一重都過不去，怕沒葬身于此，也活不長遠。
黑龍不斷引金蓮之力傾注于龍門之上，整個人如火球熊熊燃燒着，有一部分妖族退出了龍門之争，也有些拔尖人物越過了第一重，向着第二重邁進。
“領頭那個是龍宮裏的芸歆姐姐。”狐七卷起毛爪，高聲道：“加油啊！”
狐二轉目瞧了眼曾與黑龍談及婚嫁的蛟龍，又看向別處。争過二重門的妖族仍是不少，放眼望去，并未見到什麽顯眼走獸，狐二忽然有些憂心，略沉了沉氣，專心去看黑龍。
二重門後，蓮瓣下落頻率降了下來，水族上行愈艱，黑龍擎息向上，又将那金蓮撕下幾塊，助力一群水妖登頂化形。早化形的蛟龍幾人并未作停留，逆着水流繼續向上，巨浪沖刷下，沖勁緩了許多。
“還差一點了！”狐七又大喊。
那并非一點。狐二皺眉望去，二重門也不過只行了小半距離，如何看都不覺樂觀。空中金蓮似要散去，黑龍伸雙臂再引金光，對他們道：“汝等再起。”
“敬——天——地——”
三重龍門皆熱鬧非凡，多數妖怪得償所願，欣喜異常，也有少數水族于龍門下掩面哭泣。越來越多的水族從龍門退下，在龍門底昂頭看着攀爬三重門的菁英妖怪。
“芸歆姐姐能成功麽？”狐七小聲問。
“且看龍王如何處置。”
兩個時辰須臾而過，黑龍頻繁引金光，天空金蓮色澤漸薄，雙輪烈日露出個大概輪廓。
“太陽來了。”狐七扯過狐二袖子，将自己蓋上些許。
最前面的幾個人已抵達峰頂附近，但那遙遙水障，如若透明結界蓋頂，無論如何也突破不得。狐二聚目一觀，名喚芸歆的獨角蛟龍口中溢血，也再難向前半步，她身後跟着零散幾位水族，在重重滅頂重壓之下，已是頂不住了。
金眸黑龍皺眉四顧，疑有焦急，他低喝一聲，當空化了曜黑元身，金眸輝輝，直沖蓮座當中。狐二暗暗壓住把手，緊張不已。
“龍王呢？”狐七問。
狐二答話之心也無，如今此刻，黑龍便是要奮力一搏了。
他消失了片刻，複又帶着一身金色妖力從天而降，如雷霆萬鈞的濃墨閃電撞于龍門峰頂之上。金色妖力從海面而起，三重立涯在妖力沖刷下發出痛苦嘶吼，一重門上的妖怪被直接送上了二重門，芸歆等人卻仍未能再近一步。
“想來今次不會有人成龍了。”青雀輕嘆一聲。
如青雀所言，芸歆等人又嘗試了幾次，對黑龍垂首行禮，停在峰頂不再向前。
“關龍門。”
黑龍長吟呼嘯，震耳欲聾，于神煞海上方回蕩不息。幾日不散的金雲漸漸弱于日光，金蓮碎片如水晶雨閃爍剝落，海中妖族紛紛昂頭接了，海域中一時間也分不清人形多些還是妖形多些。黑龍化了元身在低空盤旋，似乎垂首在妖獸中尋找着什麽。
“喔，”狐七邊鼓掌邊感嘆，“龍王英姿怎一句贊嘆了得！二哥，你快看他脊背，巍峨如山！”
狐二敷衍點頭，心如沉石——
他的伴生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