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睡吧。”沈樂成對卡特醫生道。
卡特醫生背靠在馬車廂壁,馬車內的溫暖極為舒适,一天的路途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可他閉上眼睛後卻無法入眠。
很累,腦袋甚至已經脹痛,但他依舊無法入眠。
很多的內容在卡特醫生的腦袋中浮現,雜亂無章,他想看清楚,再清楚一些。
他終于看清楚了,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那時父母健在,卡特·費吉利還是一個有人服侍,有騎士跟随,每天有家庭教師教導的孩子。
費吉利是一個小貴族,卡特的父親眼光不錯,在投資了兩次後賺了不少的錢,雖然身份上沒有多大的改變,但生活上卻是維持了一個貴族該有的體面甚至也不會顯得拮據。
卡特最喜歡的就是家中寬大的草坪,他甚至讓父親給他買了個小馬駒,每天下午他都會牽着小馬駒在草坪上溜達一圈,父親說,等他再長長個子,他就能夠騎上馬駒在馬場上練習騎射了。
卡特很向往。
只是噩夢降臨,中止了他無憂無慮的生活。
清晨,母親突然暈倒了,父親請來了皇家醫學出身的考珀醫生。
卡特躲在走廊轉角,看着考珀醫生與父親搖頭,當時他不明白,後來他知道了,母親的病醫生也束手無策,除非能夠找來未被稀釋過的聖水,可是聖水,是多麽珍貴的東西,那些大貴族都不見得能在有限的生命內得到一瓶。
父親繁忙起來,他經常不在家,在家中時也是陪伴在母親的身邊。
父親不在的時候,卡特會守在母親的身邊,考珀醫生每天上午都會為母親打針。
“媽媽會好的。”這是那段時間裏小卡特說的最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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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母親一日日瘦下來,眼眶凹陷,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咳嗽的時候越來越多。
卡特看着女仆收走母親的手帕和衣物,他讓人将女仆引走,他趴在竹籃邊,找到母親的手帕,看見上面的殷紅。
卡特拿着手帕哭着找到了考珀醫生。
考珀醫生是個很體貼很紳士的人,他詢問卡特為什麽哭,卡特不想開口,考珀醫生也就陪着他坐在臺階上。
“小卡特,人是非常脆弱的生物。有時候你只是将人推到在地上,可能你明天就再也看見那人了。”
“很多人在我面前生,在我面前死,在我手下生的人,我為之高興,在我手下不幸離世的人,我為之哀傷,我看着他們的親屬為之哭泣,我內心就越發敬畏生命,也越發感覺自己的渺小與無力。”
“甚至覺得,如果天下的神明更多一些,光明神能多看看祂的子民,救下他們多好。”
“哭吧,哭出來會好很多。”
從那以後,卡特會經常找到考珀醫生,從他那裏學習一些照顧母親的知識。
他會更加努力的學習家庭教師們教授的知識,因為母親每天都會問他的功課,他想要母親更開心。他覺得,情緒為一個十等分的大桶,只要用開心把大桶裏的難受擠出去,就可以裝上滿滿一桶的開心。
他每天也一直為此努力。
一個月後,母親還是閉上了眼睛。可能是之前就見過母親染血的手帕,內心的悲傷已經在這一個月中消磨,母親安詳的離去時,卡特不覺得突然,可是心很痛,眼淚還是止不住的留下。
下午,父親在趕回家的路上被馬車撞飛出去,倒在血泊中。
卡特在一日間失去了他的父母,同為第一順位人的叔叔住進了他們的家。
卡特很讨厭叔叔看家中家具擺設的眼神,那明明就是爸爸媽媽的東西,可是他卻占為己有。
他問過律師,律師說,他尚未成年,叔叔作為他的監護人,同時也是父親遺産的繼承人,他有權在卡特尚未成年前處理家族中財産,如果卡特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只能在成年後從叔叔的手中奪回。
可是長大,還要很久,卡特甚至只能在叔叔的監護下長大。
他的家庭教師都被辭走了,他熟悉的管家、女仆、男仆都被辭走了,他的夥食開始變得極差,甚至都不如女仆們的夥食。
卡特頂撞了叔叔,被叔叔關進了一個漆黑封閉的小屋裏,一天一夜,他害怕,又餓又渴,意識開始模糊,他不斷對自己說話,他想要活下去。
從小黑屋中出來,卡特明白了,這個家已經不是他的家,他可能連家中的狗都不如。
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打卡特,但是關小黑屋,給極差的飯,視而不見的待遇卻可以,沒有任何傷口的卡特,是他們貴族涵養的證據。
堂弟不高興打了他一頓,卡特将人推到,晚上他就被關進黑屋子。
嬸嬸的拿了媽媽的項鏈,女仆弄丢了項鏈,她們都說是卡特偷了項鏈,卡特從小黑屋中出來,聽到女仆在沙發下找到了項鏈,沒有人找到卡特說一聲對不起。
叔叔賭博輸了,卡特被醉酒的叔叔關入小黑屋。
卡特在父親的書房裏找到了考珀醫生的名片,當時他很感謝,謝謝叔叔不喜歡讀書,但是卻也沒有将書賣掉換錢。
沒有人會盯着一個不受主家喜歡的男孩,所以卡特離開的十分順利,他敲響了考珀醫生的屋門,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卡特想,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了考珀老師,也幸好,自己是學醫的料子。
考珀老師帶着他重新回到了曾經的家,并宣布自己成為他的學生,要求叔叔每年支付贍養與求學的費用。
叔叔咬牙同意,看着叔叔的表情,卡特開心的笑了。
後來,卡特跟随考珀醫生學醫,接觸到醫學後,卡特慢慢也喜歡上了這門博大精深的學科。
考珀老師對他在醫學上展現出來的天賦也是頗為欣慰與滿意。
“老師,如果我沒有醫學上的天賦,您當初還會救我嗎?”
“我會的。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醫生就是盡可能的救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救助需要幫助的人,那難道不是政府需要做的事情嗎?”
“如果你有能力,難道就要見死不救?”考珀醫生笑道,“卡特,救人的醫生最先修的是心。”
“一個好的醫生,他是絕對不允許病人死在他面前,即便死去,那也是在他盡自己所能後。”
“不,那只是醫生的職業病。”旁邊的艾米麗笑道。
在卡特成年的前一年,叔叔賭博将整個費吉利的東西典當出去,留下的只有一個貴族姓氏,甚至還為卡特帶來了一些麻煩。
卡特成年後,起訴了他的叔叔,叔叔的一些債主終于停止去找卡特要錢的行為。
好在成年後,卡特考取了醫師證,他有了接私活的權利,生活才走上正軌。
卡特醫生小心翻動身體。
“你還睡不睡?”沈樂成被卡特醫生時不時翻動身體的舉動鬧得睡不安穩。
“對,對不起。”
沉默一會兒後,卡特醫生小聲問道:“神子大人,您睡了嗎?”
沈樂成:“沒呢,你想問什麽?”
“您怎麽知道我有問題。”
沈樂成沒有回答。
卡特醫生雙眼無神,他想到三年前,他最初接私活都是為了錢,只要有錢,不管是誰,不管在哪裏他都接,在一些黑暗的角落地區留下了名聲。
一年兩年,他的錢越來越多,他感覺到空虛,開始打量那些向他求救的人,分辨他們是否該救,他甚至開始給自己制定救人的限制,也開始考慮不再接私活。
三年前,他拎着自己的診包,從混亂的地帶出來的路上,他碰到了一個女人,她下身是血,走路踉踉跄跄,她在看見卡特醫生時身體反射的顫抖一下,卻在看見卡特腰間的診包時眼中顯露出光芒。
她慢慢朝卡特醫生走來,腳脫力,她就用爬。
卡特原本準備立刻轉頭離開的,可是腳卻挪不開。
“救救我。”
卡特認為那一刻,他終于是患上了艾米麗老師說的職業病。
之後他職業病大爆發,只要是求到他面前的人,不管給的錢還是一塊布,他都會去救。
如果你有能力,難道就要見死不救?
——醫生做不到見死不救。應該說是個人就做不到見死不救吧。
如果遇上的是一場傳染病呢?
卡特,你認為你有那個能力嗎?
卡特醫生小聲問道:“我該不該去救那些人?”
沈樂成睜開眼,眼中沒有一星半點的惺忪。
“你想救嗎?”
卡特醫生張了張嘴,他想嗎?——想的。可是他有那個能力嗎?——沒有。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一個擁有能力卻不會去救人的人。”沈樂成想救嗎?如果可以,他會去,但是他不能。
“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的人那麽多,如果僅憑你一個人去救,是救不了的。”
“可是,只要向您求救,您都會救。”卡特醫生一路上早就摸清了塞拉爾神子的脾性。
塞拉爾神子是個善良的人,他沒有那些貴族視人命如草芥的陋習,在遇上能幫助的,便會順手幫助。
“卡特,我們其實是不同世界的人。”沈樂成接着道,“如果我們同時遇上自殺的人,你會救嗎?”
“我不會救,因為他既然選擇了自殺,那就是他的選擇,我本就是個路人,不該去插手別人的命運,他們有權決定自己的生命。”
“我,我不會。我會救下的。”卡特醫生想象塞拉爾神子描述的場面。
“但是一個深陷危機的人讓我救他,我會伸手,在不傷及自身利益下救他。”沈樂成接着道,“因為這是他的選擇。”
“這可能是您的神性?”卡特醫生小聲道。
卡特醫生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塞拉爾神子開口,他小聲道:“神子大人,我想救,可是我怕沒那個能力,我也怕死。而且救我不會對您的利益有損害……”聲音越來越小,卡特醫生猶豫,不自信極了。
“那麽就努力活着回到我身邊吧。”
白和澤,你看人果然沒有出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