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真名◎
朱莉安娜一直在盡量回避和坎貝爾夫婦見面, 她可以瞞過對安娜小姐不算熟悉的小王子,但是應該很難騙過親生父母。
但她能躲一次兩次,總不能躲一輩子。
況且這次還是為她提供衣食住行的小王子強迫的, 她也沒有辦法拒絕啊。
所以朱莉安娜只能不情不願地接見了坎貝爾夫婦。
坎貝爾夫人從一進門就抽出手帕捂住鼻子, 厭惡地皺起了描得又粗又高的眉毛, “我怎麽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朱莉安娜回頭看了一眼遮得嚴嚴實實的床帏, 發現小王子是真的打算假裝不在場,于是她只能艱難地獨立思考,決定先裝傻:“沒有啊, 我沒有聞到,錯覺吧。”
說完,朱莉安娜默默走到窗邊, 打開了所有窗戶。
坎貝爾夫人本來就是随口一說,放下手帕吸了吸鼻子, 沒再聞到味道, 于是也沒太在意,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寒暄過後, 達倫對朱莉安娜說道:“先前抵達行宮時我們拜見過小王子殿下, 唉, 殿下的病容真是令人憂心。”
坎貝爾夫人的音量壓得很低, “所以你一定要抓緊機會懷孕,只要你搶先生下繼承人……”
達倫左看右看, 确認沒有仆從留在房間裏, 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朱莉安娜說道:“他死就死了吧, 反正不能影響我們。”
坎貝爾夫婦喋喋不休, 朱莉安娜只覺得安娜小姐的痛心仿佛透過同樣的身體傳遞給了她, 過了很久, 她終于在一個夫婦兩個人都暫時沉默下來的間隙裏找到插話的機會。
朱莉安娜不太适應地叫了一聲爸爸媽媽,試探着詢問道:“你們就沒有發現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坎貝爾夫人不悅地瞥她一眼,“一天到晚都在胡說八道什麽,我看你最不對勁的就是大腦。”
達倫的表情永遠都是那麽嚴肅,像神明一樣苛刻的容顏,只不過這次是針對坎貝爾夫人的:“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讓她看太多那些欺騙無知女孩的愚蠢戲劇。”
達倫的妻子也是貴族的千金,怎麽忍得下這口氣,掀着眼皮怪罪回去:“那你阻止她了嗎?只會埋怨我有什麽用?”
眼看兩個人隐隐有吵架的趨勢,朱莉安娜象征性地勸了兩句,發現勸不動,就幹脆放棄,在沙發上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還慢吞吞喝了口紅茶,滋潤一下幹涸的嗓子。
本來他們吵架是跟她沒什麽關系的,可惜朱莉安娜實在太不小心,放下攪拌牛奶的茶匙的時候,碰響了杯碟。
坎貝爾夫婦同時轉過頭來,把矛頭對向了朱莉安娜:
“把你自己好好打扮打扮,邋遢成這個樣子,小王子怎麽可能會被你誘惑。”
“你哄他多喝幾杯,實在不行再找幾個美麗女郎一起陪他喝酒。”
“但是別忘了,懷孕的只能是你。”
……
終于送走了坎貝爾夫婦,朱莉安娜扶着門框發呆,片刻後,吐出一聲悵惘的長長嘆息。
嘆息是因為,她為安娜小姐感到悲傷,她現在有點弄不清楚了,當初可憐的安娜小姐絕食拒婚,到底是因為嫌棄小王子不夠英武勇猛,還是不想被父母獨斷地掐斷一生的幸福?
“我以為你會對達倫說實話。”
身後厚厚的綢緞床帏被掀開,克洛諾斯慢條斯理地走了下來。
他竟然光着腳,露出瘦削骨感的腳踝關節,竟然該死的迷人。
“說什麽實話?”朱莉安娜的白眼只敢在心裏翻,“說‘救命啊小王子其實是個沒有心跳的幽靈’?還是說‘小王子現在很虛弱,匕首給你們,你們快去殺他吧’?”
克洛諾斯對她的猜測感到很滿意,瞧瞧,她就是會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地方擁有一些還算可愛的小聰明。
剛才她和達倫夫婦的對話,哪怕是故意壓低的那幾句,克洛諾斯在床帏裏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果朱莉安娜真的背叛了他,那他們都會死,她,和達倫夫婦,都會死,還會連累整個坎貝爾家族作為陪葬。
原本留着朱莉安娜,是為了看看達倫到底打的是什麽鬼主意,但克洛諾斯現在忽然感覺到意興闌珊,就坎貝爾家族的這些蠢貨,根本不配讓他費如此多的心思。
朱莉安娜本來還沉浸在對安娜小姐事不關己的欷歔情緒裏,突然被小王子直勾勾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一開口,更是直接把朱莉安娜吓得心跳驟停。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克洛諾斯平靜地問道。
“您……是什麽意思?”
假冒的身份是唯一一件讓朱莉安娜感到極度不安的事,她的聲音不自覺開始發顫,“我,我叫安娜·坎貝爾……”
這不能怪她膽小吧!她只不過是一個鄉下的打雜女仆,哪裏配享受如此奢華輕松的生活,一旦被小王子發現她只是一個可恥的小偷……
“噓,噓。”克洛諾斯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嘴唇,淺灰色的瞳孔裏像倒影着無底的漩渦,他微笑着,輕輕問道,“謊話我不想再聽了,告訴我,小村婦,你到底是誰?”
朱莉安娜顫抖着咬住了嘴唇,冷汗流淌得後背衣服全都濕透。
“還不肯說?”克洛諾斯像是遺憾地聳了聳肩,“沒關系,今天我不出門,有很多時間可以跟你耗在這裏。”
他放下的那只手突然緊握住朱莉安娜的手腕,拖拽着把她拖到大書桌旁,将蘸滿了墨水的大羽毛筆塞進她手裏,指着桌上空白的羊毛紙,“寫吧,寫下來,你所謂的名字,安娜·坎貝爾。”
朱莉安娜握筆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墨水一滴一滴墜落,在幹淨的羊皮卷上滴出一個又一個的深黑色的圈痕。
“你不會寫,因為你不識字。”
帶着可怕笑意的低沉嗓音緊緊耳畔響起。
朱莉安娜快要吓死了,把手中的羽毛筆一扔,閉上眼睛就裝死。
“達倫是從哪裏找到的你這個寶貝?嗯?”微涼的手指似觸非觸地撫摸着朱莉安娜的臉,嗓音竟然像是情人間的纏綿低語,“上門做客的時候看見了當女仆的你,發現你的長相和女兒安娜長得一模一樣?安娜不願意嫁給我,他們就讓你代替?”
還沒等朱莉安娜接話,克洛諾斯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搖頭說不,“達倫夫婦應該不會去那樣貧窮的人家做客,所以是在某條鄉間小路上無意間撞上的?”
朱莉安娜是第一次真心覺得這個男人好可怕,他的心思像魔鬼一樣缜密,而且聽上去居然還真他媽的合理。
至少聽起來比真相合理多了。
盡管朱莉安娜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裏露了餡,但她一向是個很識時務的人,立刻放棄狡辯,舉起雙手投降,點頭加下跪加認錯,“對,是的,事實就是您猜測的這樣,我錯了。”
可惜因為跪下的時候實在太懶散,大腿和手肘同時一軟,朱莉安娜一不留神,就變成了趴在地上的姿勢。
然後她覺得趴在這裏還挺舒服,于是就這麽趴着了,順便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睡了一整天後發酸發軟的背。
她毫無底線的爽快落在克洛諾斯眼裏,他若有所思地推翻了前面的設想,遺憾道:“看來我猜錯了,不是這樣。”
朱莉安娜認錯态度非常良好:“不,您是對的,是我錯了。”
克洛諾斯低低哂笑一聲,說算了吧,“至少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這一次,我希望聽到的是真名。”
朱莉安娜用一種別扭的姿勢仰着下巴扭着頭看着他微笑,直覺告訴她,如果這次再撒謊,她可能就會被小王子當場捏爆腦殼。
她不是個很惜命的人,但她也不會傻乎乎地直接往火坑裏跳。
“……朱莉安娜。”
朱莉安娜嗫嚅着嘴唇,小聲地将過去斑駁灰暗的牆紙揭出了一個角。
克洛諾斯閉上眼睛品味了一下,點點頭誇獎她:“不錯,比安娜好聽多了。”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的,到底是在擠兌她還是在嘲諷她?
朱莉安娜吓到不敢說話。
怕是确實有一點點怕的,就是她趴下的這塊地方選得不好,地毯因為昨晚擺放過屍體,今天已經被扔進湖裏了,新地毯還沒來得及換上,她直接趴在堅硬的地板上,趴久了肋骨隔得有點疼。
她瑟瑟發抖地翻了面,還是覺得不舒服,身下的地磚太過冰涼,于是她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着,蠕動着,蠕動到了旁邊的地毯上,正好在小王子坐的沙發旁邊,她在他腿邊躺好,正好能欣賞到漂亮腳踝的角度。
“我躺好了,您繼續審問我吧。”
朱莉安娜誠懇地對小王子說道。
她還放肆地伸手,從沙發(就是小王子正在坐的那個沙發)上拽下來了一個抱枕,揮舞拳頭幾下捶得松軟,然後舒舒服服地墊在腦後。
克洛諾斯一直微笑着,像看小動物一樣觀賞她來來回回折騰的舉動。
等她完全躺好,他才重新開口。
“所以達倫許諾了你什麽?應該不是金錢,錢財打動不了你……”他想了想,詭異地眯起了含笑的眼睛,“難道是食物?讓我猜猜,一片幹面包?”
“胡說!”朱莉安娜義憤填膺,他把她看成什麽人了,怎麽還看不起她呢!
她憤怒地挺起胸脯,“至少要一整只撒滿香料的烤羊羔才行!”
克洛諾斯聽完哈哈大笑,笑得非常浮誇,他坐在單人沙發上,雙手手肘撐在扶手上,整個上半身都笑得向後仰去。
頸部異常蒼白的膚色,微微凸起的喉結,都很容易給人一種惹人憐愛的脆弱錯覺,朱莉安娜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就被美色勾得滿心小鹿亂跳亂蹦亂發瘋。
但朱莉安娜可是見過他一只手抓一個成年男人的屍體也毫不費力的樣子的,她早就看透了這個魔鬼——
等一等,朱莉安娜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小王子有沒有說過是把心髒獻祭給什麽魔鬼了?
不對,該不會是那種不正經的魅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