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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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姜若腦海中濾過了許多信息。
送來的四個丫鬟中必然不都是探子,比方說秋微,家裏人沒有任何危險 ,進了聽松院也是盼着安王回府求個恩典放出去。而她卻不一樣,親人在夫人手裏捏着,不說什麽上位生子,就是她日後能接近世子爺,夫人讓她傳個什麽消息,她還能不答應?
那現在就和世子爺說,我被夫人威脅了才被送過來?只怕她敢說這樣的話,下一刻就會被滅口,世間再無一個叫做姜若的人。
當然,愛慕也不能說,到了他們這個位置,真要是相信情情愛愛那都是謊話。言溪不就是吃了這樣的虧。
“不能說?”
“奴婢不想當丫鬟,奴婢想當主子,半個主子也是主子。”姜若情急之中,抓住了一點說。
男人看了她一眼,低頭撚動着手上的珠子,淡聲問了一句,“怎麽說。”
她小心地望着他,見他并非動怒的模樣,才摸上自己的臉,心口狂跳,“奴婢自知生得好看,但是沒什麽根底,到了年紀也只會随便許配給小厮或是管事。奴婢不甘心,知道聽松院要進丫鬟,就找了方嬷嬷求着進來了。”
後背開始往外冒冷汗,頂着男人逐漸的深沉的目光,她松開了一直按着衣帶的手。棉衣略微往兩旁松了松,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一抹月藍色的小衣邊緣。
她捏着拳頭,慢聲說:“若是奴婢有幸被看上,生出一兒半女,奴婢的命……奴婢的命就被改了。”
明明是極有野心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小丫鬟的目光仍舊是澄澈濕潤、沒有什麽城府的。但她有一點是說對了,小丫鬟确實生得好看,身段也不錯。
不是她也會是旁人,至少這個還是心思淺的,連說謊都說不利索。
顧淮安手上一停頓,佛珠突然散開了,噼裏啪啦如同雨腳般落了一地。
他卻沒在意,輕描淡寫地開了口,“這佛珠還是濟光大師多年戴在手上的,共一百零八顆。你若是全尋了回來,我便給你留下來的機會。”
姜若才不知道濟光大師是誰,她耳朵全放在最後一句話上,找齊佛珠她就能留下來,她就不會死。
就因為這麽一句話,原本軟下去手腳生出無限的力量,跪走到男人面前,彎下腰去找。
一開始倒是好尋,佛珠散落下來大多數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她撿起來之後一顆顆數着,仔細放到随身攜帶的香囊裏。剩下的那幾顆十分難找,比小拇指指頭還要小的珠子,掉到某個角落壓根就發現不了。
她急得額頭都是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将小廳中間空曠的地方搜尋了一遍,然後順着四邊往縫裏一點點摸索着,沒有放過一個地方。
心裏一直在數着,“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戛然而止。
那瞬間,她唇色多上幾分蒼白,拼命回想剛剛自己有沒有遺漏掉什麽地方。腦子裏将所有搜過的地方都過了一遍,四肢都開始發軟,甚至覺得脖子上的這顆腦袋都不是自己的。
但是不對,搜了一遍就不可能錯漏。
要麽是這珠子原本就少了一顆,要麽就是……
她忍不住看向那位坐在高位之上的世子爺。
顧淮安這時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
因為爬上爬下找東西,她出了一身汗,臉頰多了紅暈,眼眸潤濕帶着戒備,像極了小貓崽子。
卻還算聰明,做事細心,去了荷塘撞破了談話也敢直接躲到水裏去。
姜若壓根就不知道世子爺在想什麽,只覺得落在身上的視線逐漸變得幽深,仿佛是要看穿她所有的僞裝。她心裏本就有鬼,這時候更加緊張起來,清淩淩的眼不敢對視,只四處看着。
就看見男人對她伸出手。
他的手極為好看,修長勻稱,纏着淡紫色的筋脈,如同白色暖玉裏飄了幾縷紫色,夢幻到如同天上谪仙人憐憫地朝她伸出手。
可要命的是,他的手中赫然是一顆紫檀木佛珠,問她:“想要嗎?”
這幾乎等同于問她,你想要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嗎?
姜若抿了抿唇,說:“想。”
男人卻沒了聲音,伸出的手一直沒有縮回。
那顆佛珠就靜靜地躺在男人的手心,似乎長着小手不停地朝着她招手,搖旗吶喊着:“拿走我呀,拿走我呀。”
那樣的場景極具有誘惑力,那怕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裏,她的手最終還是伸了出去。
在觸碰到男人手心的那一剎那,她的手指猛然被握住,整個身體被突然的一股大力拽着往前,直接摔倒跪在世子爺的面前。
心口都在發疼,她的臉色早就變得慘白,額發被浸濕一縷縷貼在皮膚上,卻只能仰望着。
“這是最後一顆珠子,也是我給你的機會。”世子爺朝着她溫和一笑。
他的背後是餘輝盡散之後一點帶血的微光,男人動作斯文矜貴,展開她的手将最後一顆珠子放在她的手心,聲音溫潤,準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姜若,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這樣的話她似乎聽過差不多的,是夫人身邊的方嬷嬷說的。方嬷嬷說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做才好。現在世子爺同她說,叫她不要讓他失望。
就等于說前面有狼,後面有虎,選了任何一條路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可她一點兒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只能深深拜了下去,說:“是。”
世子爺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又或者是不在乎她的回答到底是什麽。聽了之後,他也只是簡單看了她一眼,開口道:“去找徐嬷嬷吧,收拾好了再來見過我。”
姜若忙不疊起身,說了聲“奴婢退下”了之後,就朝着外面走去。
剛出房間,她的雙腿就開始忍不住打顫,使不上丁點力氣。後背已經濕透了,風吹過來的時候,她被凍得打了個哆嗦,人也跟着清醒過來。
這還不算是結束,還要去找徐嬷嬷。
要是說起來,徐嬷嬷和方嬷嬷都是府裏有頭有臉的管事嬷嬷,兩個人行事風格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方嬷嬷一直跟着夫人,中途出府和管事成親,沒多久回來做了管事嬷嬷,手頭上極為富裕,穿着打扮比低門戶的官家太太都體面。她這個人愛笑,同誰都和和氣氣的,卻是個面甜心苦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栽到她手上。
姜若其實吃過方嬷嬷的虧,可比起方嬷嬷來,她更怕徐嬷嬷。
徐嬷嬷個子不高,整日板着個臉,過高的顴骨和鷹鈎似的鼻子将那股兇相放大幾分。她光是站在那裏不說話,就讓人心裏犯怵。
見到她過來,徐嬷嬷眼裏閃現過一絲驚訝,顯然也是沒想到她能出來。可很快她便收斂住情緒,轉身朝着外面走,“跟我來吧。”
姜若跟了上去,沒想到進的是一間沐浴用的耳房。
屋子裏已經放了一張盛滿了熱水的木桶,木桶裏還放了許多認不出來的草藥,氣味類似于陽光暴曬後的青草地的香氣,很好聞。
她正猜不出這是要她做什麽時,徐嬷嬷就開口了,“脫了進去,先泡上一個時辰,過後再用清水洗一遍。”
“我等會就回去,用不到這麽麻煩。”
“回去?”徐嬷嬷這時候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來侍候世子爺的嗎,現在如願了,還想回哪去?”
這也是她進聽松院的目的,姜若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遭。
可真當事情落在她頭上,她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這侍候是怎麽侍候,男女之間的□□,還是要人命的那種?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吧,畢竟現在沒人能在世子爺房中過個完整的夜。
她現在真恨不得去安寧院給夫人磕三個響頭,再回來給世子爺磕三個,央求着兩個人若是想鬥法,不如拿了刀子互捅,直接了當幹幹淨淨,免得拿這麽多人的性命當做添頭。
徐嬷嬷見她站着不動,臉瞬間沉下來,“怎麽,要我請你?”
她想扯着臉笑,發現自己一點兒笑不出來後,沉默着解開衣服坐進浴桶中。
徐嬷嬷親自動手替她洗頭發,她原本緊繃着一根弦,做好了頭皮被扯得生疼的準備。可徐嬷嬷做事十分細致,解開她的長發一縷縷分開揉搓,用塊方巾包裹起來。等擦洗身體的時候,見她躲得厲害,徐嬷嬷也沒有勉強,直接将細軟的毛刷遞給她。
“世子爺愛幹淨,記得必須泡足一個時辰。”說完之後,徐嬷嬷也沒有看她,去了外面等着。
一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
許多事情在她腦子裏過了一遍,她仍舊沒想得明白。世子爺是個男人,這個年紀有通房不算什麽新鮮事,可他雙腿不良于行,那些方面當真沒有問題?有問題,夫人為何送丫鬟過來,沒有問題為什麽不曾有丫鬟在世子爺房中過過夜?
再說回來,她日後是聽夫人的,還是聽世子爺的?
熱氣熏了上來,她的腦子暈暈沉沉,清洗幹淨之後換了身寝衣跟着徐嬷嬷去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