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哪裏都可以”
第17章 “哪裏都可以”
給袁頌準備的房間在306,用房東留下的鑰匙打開門,有淡淡的黴味,等人一走進去,就能看到陽光裏細細旋轉的微小灰塵。
“這是袁頌的家,沒什麽裝潢,因為他窮嘛。”小陳用腳随便丈量了一下,“也就五十平,裏面那張床……”
他頓了下,待大家站在卧室門邊上擠着往裏看,才繼續說:“就一米二的單人床。空間很小,親密場景的時候,攝影的難度就要大一點。”
喻呈沒明白為什麽床小是攝影師的難度大,滾不起來難道不是模特的難度大嗎?但沒等他弄明白,話題岔過去了。
“四樓條件要好一點,比較溫馨,但道具還得往裏填,尤其是姜潮的東西,那家房東家裏沒有小孩,所以沒什麽東西可以借用。”
不過這都是小事,還有幾天的時間足夠把這裏布置好。
實際上,第三天的時候就已經很像樣,潭淅勉穿一件磨得泛白的牛仔襯衣往裏一坐,鏡頭一對,連場景帶人,真的就是幾乎花光全部積蓄租下這間房的袁頌了。
鏡頭裏的袁頌常常是不笑的,神色陰沉,他眉眼低斂,心事重重,完美融入這間光線晦暗的小屋。喻呈原以為這個角色和潭淅勉的性格根本就是兩個人,可當他用取景器框住他的時候,他展現出的這種渾然天成又讓他隐約覺得,也許潭淅勉的內心深處原本就有一個袁頌。
第五天,拍攝前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程珏有意讓大家在正式開拍前再放松一下,畢竟等真正開始拍攝了,估計很難有時間休息,于是留下半天特意組織大家去海邊浴場玩點項目。
天是個好天,零星有雲,被風吹來恰好遮住太陽的時候就會舒服點,沒那麽曬,海水也好,一望無際的深藍。
潭淅勉踏着人字拖從更衣室裏出來,渾身就穿一條黑色泳褲,把腿根裹得緊緊的,下身的輪廓相當清楚。他看喻呈還穿着短袖泳衣,全身上下最open的地方也就是稍短點的泳褲,能看出腳踝沾了點沙,腿挺白,比想象得要結實。
“衣服不脫嗎?”他問。
喻呈一邊和他并排走,一邊覺得路過的人都朝他們看過來,他當然知道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潭淅勉小麥色的倒三角。
“沒必要吧。”
“大家都裸體啊。”潭淅勉說,“出來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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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潭淅勉面前脫衣服太奇怪了,喻呈搖了搖頭。
潭淅勉還要說什麽,結果水上步行球那差個男丁,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菲菲拽走了。等玩了兩輪回來,看到喻呈坐在沙灘椅上,在看書?
誰來海邊浴場看書啊。潭淅勉覺得喻呈真的挺怪的,好像比七年前熟悉的時候更怪了,後來琢磨了一下,可能這種怪,是孤獨,他好像更孤獨了。
潭淅勉拿着汽水瓶走過去,故意用冰涼的瓶身在喻呈肩上貼了一下:“幹嘛呢?”
就是随口一問,正常人八成回答一句“看書呢”也就完了。結果喻呈正正經經坐直了些,将封面拿給潭淅勉看。
“看殘雪的短篇小說集。”
原來這人在夏日海邊,看一個叫殘雪的人寫的小說。也難怪這人出來背包那麽重。
潭淅勉只好配合着問:“好看嗎?”
“這個作家是寫意識流的,她對于顏色和氛圍的把握很特別,經常給我一些拍攝的靈感。”喻呈翻到折了角的一頁,指着一行字說,“你看這裏她形容冷,說的是‘我的胃裏面結出了小小的冰塊……我聽見它們丁丁當當響個不停’,我後來拍冬天,就喜歡拍跳脫一點的景,白色裏的紅,灰色裏的人氣,拍人冷到極致會做的蠢事。”
潭淅勉耐心聽了一會,但人聲嘈雜裏,好像又沒怎麽進到心裏去,他只是想,寫得真有這麽好嗎,不知道,好像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仰頭灌了一口汽水,然後站起來:“你去沖浪嗎?”
喻呈搖頭:“我只會網上沖浪。”
潭淅勉看着他,壞心眼地盤算怎麽讓他把書扔掉:“要不要我帶你?”
“沖浪板可以載兩個人?”
“當然可以啊。”潭淅勉說,“男朋友帶女朋友的很多,你沒見過嗎?”
“……”喻呈抿了抿嘴唇,“你又帶過誰啊?”
“就帶你。”
喻呈露出“我會信?”的那種表情。
潭淅勉臉上的笑意擴大了:“女生力氣不夠大的話,很難把沖浪板蹬起來,我真的很怕麻煩。但我覺得你應該沒問題。”
穿好救生衣登船,等船行至合适的海域,教練把牽引繩扔下水,潭淅勉問:“你先我先?”
喻呈有點緊張,額頭被曬得直冒汗:“你先吧。”
船身晃了一下,潭淅勉撲通一聲跳進水裏,緊接着把手臂伸到水面以上接他,其實挺穩妥的,但喻呈下水的時候,還是撲騰了一下,一腳蹬在潭淅勉的膝蓋上。
潭淅勉嘶了一聲:“明天劇本得改改了,袁頌手沒壞,是腿壞了,得坐輪椅。”
“挺好啊。”喻呈好不容易扒住船沿小聲說,把臉上的濕發抹開,“這樣就沒床戲了。”
潭淅勉踩着沖浪板去拽牽引繩:“高中的時候我說借錄影帶給看,你不看,導致現在想象力很匮乏。”
“啊?”
他把喻呈環在手臂中間:“去不到床上,輪椅上也可以。”
“哪裏都可以。”
喻呈聽到他的聲音被海風吹進耳朵裏,明明聽起來缥缈,卻又濕又燙,他說:“水裏也可以啊。”
喻呈跟着激靈了一下,猛地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整個人被夾在潭淅勉和沖浪板的縫隙裏,潭淅勉兩只手臂困住他,他整個人以一種非常羞恥的姿勢張着雙腿坐在潭淅勉的胯間,隔着兩層單薄的泳褲,他的臀部甚至透過水流感知到潭淅勉被腎上腺素激得半硬的身體部位。
“準備好了嗎?”潭淅勉的聲音很大,努力破開水流的呼嘯聲,“腳用力往下踩。”
喻呈來不及反應,船疾馳前進,牽扯出巨大的海浪,他猛地灌進一口水,又鹹又澀,腦子裏亂七八糟,自己好像下意識在踩,但又可能沒使什麽勁,就被潭淅勉帶着站了起來,沖浪板整個橫過來,被穩穩踩在腳下,勢不可擋地破開海面一路向前。
竟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速度帶來猛烈的風,全世界都在向後退,只有潭淅勉在他身後,用力抵住他,不讓他跟着世界一起倒回。
速度穩定後,潭淅勉松開了牽引繩,好神奇,沖浪板像是自帶動力,載着二人飛起來。他們像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在撕扯一塊藍色的布,扯得像雨、像雪、像驚天動地的海嘯。
胸腔好滿,有什麽要破開了。
“潭淅勉!”喻呈大聲喊,“我突然有點懂怎麽說髒話了!”
“什麽好美,好爽,好刺激,都不帶勁。”喻呈說,“我想說點兒別的。”
“那就說‘他媽的’。”潭淅勉說。
“他媽的。”
“要大聲喊出來。”潭淅勉說話都帶笑了,“要大聲,要說他——媽——的——”
喻呈好像聽到震耳欲聾的心跳,是自己的,又或許是潭淅勉的。
他張開口,張到最大,風灌進來,把肺部撐開,那種捆綁他的東西一下碎掉了。
“他——媽——的——”
他媽的“同性戀就是非主流”,他媽的“最好別喜歡我”,他媽的“沒感覺,我不可能喜歡男人”。
他媽的“別給別人惹麻煩”,他媽的“不讀研不考博能找到什麽好工作”。
他媽的“升學工作結婚生子”,他媽的“什麽年紀要做什麽年紀的事”。
他媽的玲珑骰子安紅豆。
他媽的茫茫東海波連天。
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