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說話間，江成奕打開水杯，倒了杯冒着熱氣的水，遞到林硯面前。
“現在喝太燙，你先捂捂手。”
平川的冬天已經很冷了，幹爽的冷，風吹在人臉上都像一記狠狠的巴掌。擔心跑步出太多汗，風一吹反倒感冒，他們這些人穿的都不多，大部分都是衛衣加運動褲，還有的直接跑熱了，脫了外套，露出裏面的短袖。
看着還在場地一圈圈揮灑汗水的參賽者，林硯吸了吸鼻子，因為肚子疼，聲音格外的輕。
“你怎麽知道我岔氣了的？”
江成奕語氣有些不滿，像是在責備林硯。
“就你那個速度，還有跑步方式，呼吸節奏，很容易岔氣的。剛才看到你和你室友站在那裏，我就知道了。”
江成奕将杯子打開，借着冷氣，讓水溫再降下來一點。江成奕低垂的睫毛又密又長，林硯一時看入了迷，直到肚子裏又是尴尬的一聲聲響。
“來，喝吧。”
看着面前這杯熱水，林硯心情複雜。就是同宿舍的室友，也不能做到這樣。更何況，在江成奕的記憶裏，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個小組作業的搭檔，擁有一個共同的朋友而已。
可江成奕還是這麽做了，為了他。
這一瞬間，林硯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發熱，過去的那些針對好像一記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嘲諷着他的幼稚。在自己最難受的時候，偏偏是江成奕出現在他面前，如同天山下凡，給他送來解藥。
為什麽，偏偏是江成奕啊。
為了掩蓋這種情緒，林硯端起水杯，又急又快地灌了一口。熱水進入口中，從嗓子眼滑落，再灌進肚子裏，瞬間一股熱量就充滿了全身，驅散了那份寒意。
林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如同重獲新生。江成奕半眼不錯地看着林硯大口大口地灌水，關懷問道：“怎麽樣，肚子有沒有舒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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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了熱水以後，好像一股暖流流經全身肌肉組織，肚子裏不再空落落的，心裏也暖暖的。
“好多了，謝謝你啊。”
這一聲謝謝，絕對是出自真心。
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呼嘯而過，林硯臉色一變，焦急之下居然伸手抓住了江成奕的小臂。
“啊呀，你的比賽怎麽辦啊？你在這陪我浪費了這麽久的時間！”
林硯這才想起來，這他媽還在比賽啊！雖然私心裏他希望自己所在的學院獲得冠軍，但應該是是以一種公平的方式。如果江成奕真的因為他錯失冠軍兩連冠，林硯只怕自己會內疚死。
想到這兒，林硯轉而推着江成奕，但奈何江成奕一身肌肉，他小胳膊小腿的，相當有難度。
“你快去吧，謝謝你了，我真的沒什麽事了。”
林硯急得又出了一頭的汗，這都是什麽事兒啊，要是江成奕耽誤了比賽，他欠江成奕的就多了。
江成奕一點着急的神色沒有，水杯裏的熱水涼了不少，現在喝正是時候。江成奕居然還有心情問他：“要不要再來一杯？”
林硯放棄，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問：“你那個比賽還差多少？”
江成奕撓了撓頭，想了片刻，笑着說：“忘了。”
就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站在場地對面，看見了江成奕，激動到全身的肉都在抖，聲音更是穿透了整個場地。
“江成奕！！！”
江成奕一抖，抿了抿唇，眼神飄忽。林硯還是第一次看見江成奕這般神情。
“這人誰啊？”
“沒事兒，我導員。”
林硯驚訝地張大嘴巴，“啊？”
完了完了，他們導員是不是找江成奕算賬來了，畢竟還在比賽，就這麽離開賽場，換誰家導員都得生氣啊。
江成奕不甚在意地說：“沒什麽事兒。”
林硯心裏的愧疚更贈幾分。
江成奕自然知道林硯怎麽想的，“比賽都結束了，不用想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要有太大負擔。”
“這本來不就是一場友誼性質的比賽嗎，誰第一誰第二，又有什麽用？我們要記住的事12.9的精神。”
此刻的江成奕又紅又專，完全就是當場社會主義接班人。
林硯也明白，可他其實骨子裏就是個敏感的人，免不了多想，甚至內疚得想找塊豆腐撞死自己，要不就找一根面條勒死自己算了。
他不想拖累江成奕的。
江成奕對于熱水可能有什麽執着，都這個時候了，江成奕還推着他手裏那杯熱水。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尖叫聲，女孩子們興奮的喊聲像是要劃破天際。
“贏了贏了！”
兩人循聲望過去，就見徐浩撐着身子，半蹲下來，臉上的汗一滴滴順着臉頰滑落，正大口喘着粗氣。
徐浩不知道在看什麽，目光一直在人群中逡巡的，但是一無所獲。
他們導員激動地直拍徐浩的肩膀，将外國語的院旗披在了徐浩身上。身邊一堆同學圍着徐浩噓寒問暖，徐浩眼神裏卻是毫無喜悅。
“恭喜外國語學院的徐浩，拿下了12.9長跑冠軍，也給外國語學院贏下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冠軍！”
“牛逼！”
“今年真的出人意料啊！”
“哎，那商學院的江成奕呢？”
“好像跑到最後的時候，突然走了，不知道什麽情況。我看他們導員都要氣瘋了。”
圍觀群衆七嘴八舌地讨論開了。不知道為什麽，林硯現在一點開心的心情都沒有，一顆心都被內疚壓得滿滿的。
如果不是他，可能江成奕早就拿了冠軍。江成奕手裏拿着的號碼牌，是數字1。
林硯看着自己的腳尖，偶爾用餘光偷偷瞄着江成奕。江成奕面色如常，好像除了手裏的熱水，再沒什麽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想了想，林硯小聲地說：“對不起啊，要不是為了幫我找熱水，你也不會……”
話音未落，江成奕彎起好看的眉眼，微微俯視着看他。
“沒什麽對不起，如果看着你肚子疼，還理所當然地從你身邊跑過去，這個獎杯我拿了也不舒服。”
腦子一熱，林硯想也未想，就脫口而出道：“換成別人，你也會這樣嗎？”
如果是別人呢，如果是你不認識的人，忽然肚子疼，你會不會，也放棄贏得冠軍的機會，跑大半個校區，去給他準備熱水。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愣，彼此之間彌漫尴尬的氣憤。林硯自覺失言，恨不得找到空地，當場就把自己埋了。
江成奕沉默片刻，看着林硯躲閃的眸子，語氣堅定地說：“沒有，我拿你當我朋友。”
他其實從來都不是熱心的人，也不是絕對無私的人。只是碰巧那個肚子疼的是你，林硯。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江成奕的嘴巴一張一合，林硯目光定定的，好像被施了定身術。
江成奕說，他們是朋友。
朋友。
打死林硯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從江成奕的嘴裏聽到這兩個字，有點神奇。
從小到大，林硯都是讨人喜歡的孩子，從來不缺朋友，他也不願樹敵。
實際上，江成奕是他給自己立下的第一個死對頭，也是他的假想敵。而現在，江成奕就站在他面前，絲毫沒有丢了長跑冠軍的氣憤，只有把他當朋友的關懷。
有生以來，林硯第一次不知道咋怎麽回應。
“林硯！”
徐浩終于從角落裏發現了林硯的身影，和亞軍季軍合照後，徐浩将獎杯丢給導員，拖動疲憊的身軀跑到林硯身邊。
見林硯對面還有人，徐浩愣了片刻，想說的話都卡在了舌尖上，最後只化為淡淡的一句：“怎麽樣，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多虧了……江成奕的熱水。”
林硯簡單給兩人互相做了介紹，兩人點點頭，都不是熱絡的人，隔着疏離默默打量彼此。
“走吧，我陪你回寝室，你躺一會兒。”
徐浩難得語氣強硬，拉着林硯的手腕。身後，江成奕站在原地，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不知為何，陰沉的天，枯敗的老樹，角落裏的江成奕，總讓林硯忍不住回頭。這一幕，讓他沒由來地覺得悲傷。
林硯用盡全力，和江成奕道謝。
“謝謝你啦！”
幾乎是瞬間，江成奕擡起頭，露出标準的虛假笑容。
走出去不遠，林硯還能聽見身後江成奕的導員發飙的聲音。
“你怎麽想的啊你，就只剩最後一圈了，你這個時候跑出場地幹什麽？”
“比賽前還和我承諾過，要好好跑，你就是這麽跑的？”
江成奕一言未發，只是盯着林硯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
原來，江成奕就差最後一圈了，如果不是跨越了大半個校區去幫他打熱水，江成奕絕對是以壓倒性優勢取勝的。
林硯跟在徐浩身後，默默無言，心裏不知在想什麽。身前的徐浩捏緊了拳頭，表情一如往常的淡然，全然沒有剛拿下冠軍的喜悅。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不會選擇去拿這個冠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