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笛
笛
清晨的陽光躍動在整片玻璃牆,像水波裏隐隐游動的金魚。
女孩穿着棉麻的長裙,趿着白色的拖鞋,踮着腳,手持着壺嘴幾乎比小臂長的噴壺往花卉叢裏澆着水。
高老師戴着作業手套拿着修剪花卉的長剪刀修剪花葉,同她笑說:“你這麽喜歡動植物,報志願不如選個生物類的學科?這些科學其實很有意思,也不太用同人打交道。”
路意濃自然是喜歡生物學的,但是想到很早以前姑姑說的話,還是有些洩氣地說:“我姑姑大概不會同意的。”
近年來,路青生活愈發精致,什麽杯子配什麽酒,什麽場合穿什麽樣的衣服,什麽時節家裏該擺什麽樣的花,處處都有講究。
不過再講究,這些也只是生活的調味品,她言出法随,心念所至就該如此,這些不重要的小事,是不值當成為路意濃奮鬥的人生目标的。
“那太太想你學什麽呢?”高老師問。
“她想我學商科,”路意濃一臉糾結,拿壺的手臂略酸地垂下來甩了甩,“我覺得她真是高估我了。”
高中的同學關系都處成這樣,她是沒有信心去學什麽社會學科的。
高老師搖着頭笑,她手裏一輕,噴壺被身後的人接了過去。
“想學什麽就報什麽,”章榕會接了她的班,“幹點自己喜歡的。”
初夏時節,他還穿着黑色的長袖的衣褲,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有為了澆水特意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漂亮的小臂。
路意濃退到一旁,看着他扣到衣領上的倒數第二顆紐扣,走神地想着他還挺保守。
倒是身旁高老師先訝異道:“您今天來這麽早?”
“剛下飛機,回來趕個早飯。”
他澆着水,偏過頭看着她直勾勾的眼睛:“回神了。”
“噢噢!”她總算反應過來,“我去讓阿姨給你準備早飯。”
她穿着拖鞋跑得很快,踢踢踏踏的,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高老師覺得好笑:“小姑娘,還是冒冒失失。怪不得章太太總是壓着她學各種東西,還說她不夠淑女。”
章榕會懶洋洋地用剩餘的水澆完成了排的南天竹:“挺可愛的,她這樣。”
高老師聞言臉色微變:“畢竟是章家長大的孩子。”
章榕會滿不在意地笑了笑。
章榕會到了飯廳,阿姨已經把早飯弄好了,咖啡配面包雞蛋,他環顧一周,路意濃沒有在。
他坐下,掏出手機慢悠悠地發了短信:生日禮物不要了?
不多時,身後傳來下樓細碎的腳步聲。
路意濃規規矩矩地站到他的身側,喊了一聲哥哥。
章榕會端起咖啡杯,眼眸凝望着杯中醇黑的液體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沒有禮物還挺難請動你。過年怎麽保證的?”
“沒有沒有,”她一派正經的模樣,“我以為你吃了飯要休息。姑姑把樂理老師請回來教我,一會兒就到,我一年沒碰過了,得準備一下。”
她看章榕會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沒有,”他抿了一口咖啡,苦味是最好的醒神劑。
他手指向客廳:“禮物在茶幾上,去看看。”
路意濃再三确認他并沒有面色不虞,又急急忙忙地跑去看禮物。
不多時,小姑娘驚喜的聲音傳過來:“哇!是長笛啊!”
白金的笛身像鍍了一層柔和的月光,吹口有細膩如絲的雕花,按鍵細節一絲一毫都做到了極致,光擺着都是一件很精美的藝術品。
路意濃舉起長笛,朝走過來的章榕會晃了晃,有些疑惑地說:“可是我不會哎!”
“不是給你請了聲樂老師?就讓老師教你。”
他倚在門口捧着咖啡杯,看着她手持長笛,有些笨拙地模拟着從電視裏看過的姿勢,試吹了幾下。
路意濃就這麽亂鼓搗着,吹出來的聲音也很清雅悅耳。
她滿足地自誇道:“我好像是個天才,電視裏就是這麽吹的,很簡單嘛。”
三歲開始練鋼琴的章榕會就在旁這麽看着她瞎玩,忍不住地搖頭,一直在笑。
她很長笛很搭,跟想象中一樣,氣質優美又堅韌,感染力超強又變化多端。
他喜歡她多變的性格帶來出其不意的驚喜,偶爾又對她的善變有些吃不消。
晚上王家謹組局,幾人一起慶祝他本科畢業。
王家謹離席去廁所的時候,章榕會難得認真地問靳南:“如果一個女孩跟你面對面的時候相處得很好,但是見不到面的時候就很冷淡,消息不會主動發,也不太喜歡回,這是為什麽?”
靳南心裏一驚,他沒想過章榕會會主動來跟他讨論感情問題。
他心裏不知繞了幾個圈子,然後尴尬地說:“會哥,說實話,我沒遇到過這種。是不是在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嗎?章榕會摩挲着手裏酒杯又覺得不太像。
他覺得小姑娘的心思真的挺難捉摸的,面對面的時候她總是嘴巴很甜,說出來的話也很讓人歡喜,偶爾又确實沒心沒肺得得讓人生氣。
“又或者,是不是有什麽顧忌?其他因素影響的。”
靳南看他臉色補了句,看他若有所思,很快又說:“當然我只是随便猜猜。我認真談的也沒幾個。沒正經哄過姑娘。”
王家謹的手大剌剌地從兩人背後攬上來:“誰要哄姑娘來找我啊!專業人士,手到擒來,那可叫一個快、準、狠!”
章榕會沒有說話。
靳南很看眼色的接過話頭:“是我妹妹,這不是出來玩不帶她,把小姑娘惹毛了,在家跟我有得鬧。”
王家謹哈哈大笑:“那沒辦法了,哥們兒的辦法只對十八歲以上的成年女大生效,小學生不在我的實力範圍。”
話題被王家謹的加入帶去了其他地方。
靳南留意着章榕會的神色。
他其實很想問他,你說的是你大年初四晚上開夜車也要去見的人嗎?
但是他沒有問出口。
章榕會對個人隐私有很強的防備心,他甚至瞞着王家謹,那就注定了也絕對不會對靳南和盤托出。
6月中旬,章氏的公司舉辦了股東大會,章思晴從江津過來,在章家住了半個多月。
章思晴在公司裏并不擔任什麽重要職務,平日裏挂職拿分紅,她現在同路青關系不錯,兩人經常約着一起出去玩。
這次路意濃也在,路青便帶着她陪着章思晴逛國貿,挑些換季的衣服,再吃個晚飯。
章思晴在一家奢侈品店裏試了兩雙鞋都不太滿意,擡頭看到牆上展示的包包突然問道:“這個有沒有現貨?”
店員說:“這個包需要預定,排期大概在半年。”
章思晴嘀咕着:“那還是算了,等不了。”
路青說:“我有個同款,就是顏色不一樣。你喜歡就拿去背着。”
“哎,不是我自己用,”她穿好自己的鞋子,“兆家女兒要結婚啦,我得給她送個結婚禮物。”
路青心下一驚:“你說的哪個兆家?”
“兆卉嘛,久伏欣的女兒啊,你們應該很熟的吧!”章思晴又站起來,往成衣區走去。
自從章培明與兆家徹底切割,路青與伏欣徹底斷了往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兆家的消息了。
路意濃跟在她們身邊驟然聽到兆卉的婚訊一時也很驚訝。
路青已經忍不住問出來:“怎麽這麽突然?兆卉不是跟榕會同年,才22歲吧?怎麽就要結婚了?跟誰結婚?”
“聽說定的是個做醫療器械外貿的美籍華人。年紀大了點,四五十了,”章思晴嘆了口氣,拿下一件衣服比量在路意濃的身上,“哎,真是前二十年享的福可不是白享的,到了時候就得還回去。”
“她家裏也舍得……”路青喃喃道。
“不舍得又怎麽樣?萬一兆家沒撐過去這次,那可真是鳳凰變山雞。現在起碼家裏不會倒了,自己又能過得好。為什麽不嫁?”
路青神色不大好看,章思晴握她的手說:“你別介意啊。兆家畢竟剛跟章家鬧掰,不給你發請柬也是人之常情。也就是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私交比較好,伏欣才通知的我。其實我也有點尴尬,我是不願去的。”
“沒事。我只是……”
路青也說不出來什麽,在這中間伏欣來求過她多次,她沒有同章培明說過一個字。
每人都有自己的機遇,她也挽回不了大局。只是她沒想到,最後替父母承受這一切的是那個樂觀外向,驕傲如孔雀一般的兆卉。
她多少感覺有點惋惜。
章思晴看她心重,又安慰道:“是這樣的。這樣的家庭裏,哪個孩子婚姻是自由的呢?就比如榕會。”
路青沒吭聲。
章思晴繼續說下去:“你以為榕會跟他爸爸從商接班是怎麽得的允肯?那都是有交換的。”
“郁家那麽大的家業總得有人繼承,榕會不願意走他外公那條路,就得找個人門當戶對的結婚,穩住郁家的基業。再生孩子,等下一輩長起來,繼續把郁家傳下去。”
“所以你說,一代又一代人,要幹什麽早都是安排好的。現在都說婚姻自由,可是有些人生來偏就沒有。”
“你別看榕會現在潇灑,說不定未來哪天婚事就突然定下來了。這都是說不準的。”
一條裙子突然被塞到路意濃的手裏,她垂着眼睛,默不吭聲地看。
章思晴熱情地招呼她:“意濃,看看這條喜不喜歡?阿姨還沒有送你畢業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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