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靈鹫(上)

靈鹫(上)

天庭裏能稱得上天之嬌女的,非王母身邊美得各有千秋的七仙女不可;若說天之嬌女中的天之嬌女,則必定是排行最末卻最得衆人寵愛的小七。她雖年幼卻天資聰穎,被王母走了後門拜在元始天尊的座下,亦是頗受器重的首席女弟子。

正因如此,她身上難免有些嬌縱的習氣,肆意出門游玩就不說了,總有王母将她的痕跡掩蓋過去。又因拜在道家門下,對西天那幫禿驢多有看不起,然而她那些逾越之詞,也被王母的“她不過還是個孩子”便輕輕揭過去了。

當年弼馬溫孫悟空偷入蟠桃宴,追着要喊打喊殺的也是她,蓋因她覺得禿驢污了她的園子。

小七固然是個熊孩子,下場卻未免有些慘。當年她在天庭有多得意風光,就越顯得淪落泥中有多不堪。她同姐姐們去下界游玩,七人在湖中同浴,只有她的羽衣被凡人男子偷走,回不了天上也顯不了神通,只得被男人強占生了二子。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待天庭發現小七不見了,小七和牛郎的夫妻生活都快經歷七年之癢了。如此也好,她毫無留戀地回了天庭,兩個孩子也擇了師父養育。

她只當還同從前一樣,卻不知自己在王母眼裏只是個賞心悅目的美麗花瓶,可以選擇的花瓶那麽多,天庭之主為什麽要一個已經摔碎了的?

熊孩子經此一遭還不知世道到底有多殘酷,況且她失了仙女原身,神識被身體的需要所蒙蔽,再也做不到靈臺明淨。甚至在一年王母生辰之後,偷取了四海進獻的珍寶,一塊東海暖玉并一塊北海冷玉做成那不可言說之物。持戒仙女把這兩樣東西從小七閣中搜出來的時候,王母的臉都被丢光了。

這位天庭至尊固然喜歡保媒拉纖,但她容不得女子有自己的想法,譬如龍三的抗婚。她也容不得女子有淫心,仿佛那是四海八荒頂頂污穢不堪的想法。小七事情敗露,王母臉上無光,便将她打落凡間,世世被她曾經最憎惡的禿驢所淫。

跪在閻王面前的小七想起前塵,臉上白了白,掙紮着便要站起來。她每一世壽盡,都會被準許回憶往事,這一回她一連想起前九世,比上一回還要心痛十分。這樣的心痛,每死一回,成倍增加。

閻王見她那模樣都膩歪了,何況也瞧不起這不如雞的落架鳳凰,故意嘲弄道:“怎麽起來了?不是讓你跪着?”

小七倒是傲骨铮铮:“讓我跪你?你也不怕折壽?”

“哈?我是閻王,我折什麽壽?”上首俊美的男子嗤笑,同孫悟空吐槽道:“你看吧,就是王母這樣的中年婦女才能養出這種奇葩來,都落到這個地步來,還一個勁兒嘴硬。”

小七這才發現閻王身邊還坐着一人,竟是和自己有舊怨的孫悟空。王母愛面子,罰自己下凡不堪歷劫的事情鮮為人知,如今讓對頭知道,小七只覺得羞憤欲死。倒是孫悟空懷中一只狐貍眼睛滴溜溜瞅着她打轉,但她乍然恢複所有記憶,心神煩亂,并沒有留心。

孫悟空“呸”地吐了口葡萄皮:“俺老孫何苦跟你過不去,你一個女子,俺老孫連幸災樂禍都做不出來。勸你這番歷劫好生醒悟,雖然仙根折了,往後回了天上勤能補拙,來日又是一條好漢。”

誰同你是什麽好漢?小七才想回嘴,又覺得孫悟空能對自己說出這番話,不吝是以直報怨,或許他根本懶得同自己這落水狗計較。小七是有文化的人,心裏明白孫悟空雖然稱不上端方君子,但也可算是個魯直的君子。自己同他吵嘴,既無法溝通,也是自己的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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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情不願地回道:“知道了。”

閻王詫異,這兩個炮仗湊在一塊,竟連個悶響都沒有。他頓覺無趣,便讓無臉鬼差去把孟婆叫來。

孟婆拿了個撿來的礦泉水瓶盛了孟婆湯,一臉嫌棄地遞到小七面前:“喝了!”

若說眼下小七最恨的是什麽,并不是要陪禿驢睡覺,而是一無所知地要陪禿驢睡覺,每每死了之後恢複記憶再痛不欲生。她雖有錯處,卻是倔強之人,寧可明白死,不願糊塗活。

可惜形勢不由人,小七被人掰着嘴灌了孟婆湯,一腳被踢進輪回,閻王也失去了興致:“這戲碼王母都該看膩了,所以孟婆你才裝了一瓶洗腳水過來?”

“啊呀呀,想我老婆子掌管奈何橋已經億萬萬年,也是老糊塗啦。”孟婆搖頭晃腦地準備回去自己的領地:“看着別人清醒一回真有意思。”

閻王不屑地“啧”了一聲。

“我已完成你的心願,盼你也信守諾言。”孫悟空揪起小狐貍後頸的毛提高,同他對視嚴肅道:“我同東海有些交情,從此之後你在海底千年寒冰之所修煉,六根一日不淨,永不得出。”

小狐貍喉嚨裏“咕嚕咕嚕”了下,戀戀不舍地看了要小七消失的六道輪回所在,最後只好低下頭去認罰。龍三正被王母關禁閉,三個月一百天換成地下就是一百年,龍三應承了孫悟空的要求,拎着小狐貍一同去海底冰宮閉關修煉。

龍王對女兒的固執沒辦法,只好老淚縱橫地跟自己的掌上明珠告別,旋即又背着龍三同大蟒神通了個氣。

小七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發冷,身邊有個溫熱的軀體誘她靠近,她從前被牛郎強迫,于此事十分敏感,此回又因為孟婆刻意放水帶着記憶轉世為人,當下心裏大駭,汗毛根根豎起。

她這睡在瑤池玉床上的仙女,當年衣不蔽體地被牛郎強擄回家按在稻草堆上的回憶,是永不可磨滅的噩夢。

小七覺得四肢都僵硬起來,卻不是因為冷,她慢慢從擋不住寒氣的被中探出頭來,端詳身邊鼾聲如雷的人,卻發現漆黑一片。

這回她帶着記憶轉世,雖沒有仙體但可以作弊,她捏了一個道家最最入門的光明訣,饒是通過人類之軀體也可以獲得一瞬間的光明。待小七一看到那顆光潔溜溜的禿頭,她心裏就涼了半截,再看那人五官,差點昏過去。

這是怎樣的一個醜和尚呀,濃眉大眼卻鼻孔上翻,雙耳似豬八戒招風,嘴巴又厚如臘腸,小七心裏嫌棄,見這和尚哼哼唧唧地要湊過來,擡手就給了他兩個耳光,和尚頓時沒了動靜。

天山童姥躲在暗處聽到隐隐約約的啪啪肉響,還以為虛竹已經成事,她性格乖張,頓時得意地笑起來。又過了半個時辰,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就打算把小七送回去,一邊收拾二人身上被她扯開的散亂衣襟,童姥一邊對虛竹道:“臭禿驢,如今破了戒,該死心聽我巫行雲的話了吧。”

若不是怕被這女人發現,小七都要跳起來了。她逍遙做神仙的時候,閑暇時也愛淘淘下界上下五千年的話本子,七仙女所愛各有不一,但都覺得那個叫金庸的人寫得話本子不錯。而巫行雲,就是話本子裏一個挺有名的人物。

而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冰窖,也讓小七更加确定了自己進入了一個話本子的世界。自己被巫行雲挾持去跟個禿驢玉成好事,那麽現在自己的身份就是西夏的銀川公主了。

雖銀川公主和禿驢最後終成眷屬,奈何小七現在投生在銀川公主身上,因為過往之事,她最為痛恨強迫行奸。管那虛竹多麽憨厚老實、際遇百出,都休想碰小七一根手指。

可惜自己如今是凡人,入了夜天山童姥再來劫持自己,她武功高強還有那狠毒的生死符暗器,小七要是輕舉妄動,肯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小七轉念一想,她可以捏幾個訣,雖然效果很短;她也通曉人體奇經八脈走勢,要是下毒手制住巫行雲也不是毫無希望;而搜集簡單材料煉制入門丹藥,一樣難不倒元始天尊的首徒。

待到入夜巫行雲再來逮她的時候,小七只做不知,卻在巫行雲到達冰窖将要卸去輕功的時候指頭一轉,捏了個定字訣,哪怕只是一息的效用,也足以造成巫行雲原本受傷的腳不慎一滑。小七砸在死豬一樣的虛竹身上,而巫行雲則磕在大冰塊的一角。

多少年沒吃過暗虧,巫行雲一下子給磕懵了。

這些自诩高人又重臉面的逍遙派在真仙人小七眼裏就跟一群小醜似的,她忍着疼跳起來,摸出早就準備好的火折子點上,往巫行雲額頭貼了一張定身符紙,又加一張轉圜術的符紙。

她心裏打定了主意,巫行雲與李秋水二人的功力以後誤打誤撞會被虛竹取走,自己既然知道劇情肯定是走過看過不能錯過,她取出一顆吸心丹強迫巫行雲吃下,巫行雲還在企圖從丹田激發內力反抗,藥丸下肚後丹田一下子空空如也。

她驚懼地看着銀川,幾乎恨得咬破舌尖:“小賤人,不愧是李秋水的種。”

小七懶得理她,她發覺在吸心丹的幫助下,巫行雲的內力通過轉圜符紙源源不斷湧入自己的體內,她頓時靜下心端坐下來一句話就将了巫行雲的軍:“你繼續罵沒關系,只會讓我更快吸收你的功力。”

巫行雲立馬閉嘴。

吸心丹本是仙人對敵使用,在凡人身上藥效頗為霸道,這還是小七已經減了配方的結果。她通過轉圜符吸收巫行雲大概九成的功力,知道自己已經能夠自保,便念聲“疾”,符紙自動掉落,吸心丹從巫行雲喉嚨裏噴出來,她如喪家犬躲到一邊幹嘔。

小七也不嫌棄,把那顆沒化多少的吸心丹拿虛竹的衣服包着撿回來,仔細擦幹淨收入錦囊才道:“我不會獨獨虧待你,往後這吸心丹還要用在李秋水身上。”

巫行雲一聽竟然覺得身上不痛了,她如今雖然凄慘,但想到李秋水也被這年紀小小的魔頭盯上,心裏頓覺開心。她天山童姥有駐顏之術,返老還童時內功本就需要重新練過,可她李秋水呢,一輩子都是個又老又蠢的醜八怪。

對方的變化看在小七眼裏哪有不懂的,她只能在心裏罵一聲逍遙派果真都是神經病,轉身就去收拾虛竹。

虛竹正神游九天之外,等着九天有仙女來眷顧自己,哪知真仙女是個熊孩子。小七拿醒神丹彈入虛竹嘴裏,他打了個冷戰立刻清醒,發現巫行雲已經失去反抗能力,面前一個極年輕貌美的女子正冷冷瞪着自己。

“這位女施主,敢問發生了什麽……”虛竹有些畏縮。

小七打他一巴掌,她最煩這些西天如來座下禿驢:“我不是你施主,一粒米也不會施舍給你,你姑且稱我一聲道友。”

虛竹給打得委屈,這女孩子長得這樣好看性子怎麽跟兇神惡煞一樣,然他不敢反抗,因為此刻連巫行雲都被放倒了:“道道道……道友,你怎麽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敢占姑奶奶的便宜!”又是一個耳光。

虛竹快被打哭了,眼下不知道要稱呼對方“道友”還是“姑奶奶”,便梗着脖子不做聲。小七是看完了話本的人,雖然對于“夢郎夢姑”這段很不滿意,但她談不上厭惡虛竹,因為虛竹自始至終唯一心願就是當和尚,然而當不成。

自己不如成全他,他對佛心的向往和堅定,在西天也很少見。

算是自己奪取逍遙派功力後,給虛竹的補償好了。

“我是西夏公主,本來巫行雲逼迫我們做了好事,你就是驸馬了。”小七眯了眯眼,她還要試試這個禿驢。

雖然覺得這姑娘很好看,虛竹還是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我要做和尚的!”

“你爹是少林方丈玄慈,你娘是惡人葉二娘。”小七直接放個雷出來。

虛竹愣了愣,心裏翻江倒海,不知道為什麽他絲毫沒有懷疑小七的話,半天才讷讷道:“我不回少林寺做和尚了,天下寺廟多得很。”

“你本有大造化,會練成不世武功,繼承天山童姥成為靈鹫宮主。”

虛竹只道“阿彌陀佛”,絲毫沒有動搖,小七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他蠢,但似乎只有這樣佛心堅定的人才談得上大智慧,心志不堅的自己原該自慚形穢。

她上前拍拍虛竹的肩膀,臉上終于浮現笑容,笑得虛竹渾身發毛,她說:“包在我身上,送你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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