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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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已上齊,偃武看看滿桌的菜,仿佛不知從何下手一樣,精神萎靡的夾了一筷子,不往嘴裏放,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像旁邊的公公問:“京城被國舅占了一年,不知道公子府還好不好。”
旁邊的公公立刻回說:“還和原來一樣,一根草都沒動,連衛兵都是原來的。” 偃武聽了,沉默不語,公公說:“大王想去看看?”
他立刻像是被蟄到一樣,說:“不去,去那裏幹什麽!”
然後攥住酒杯,飲了一口,隐隐的透着一股失意。太監們立刻什麽都不敢說了。
其實在偃武回來的時候他就想問了但是一直沒問,而且那個地方居然還在,還跟原來一樣。偃武只是聽了士兵的兩句描述,就立刻勾出滿心物是人非的悵然。
大王中午飯沒吃多少,太監們看出他這兩天狀态跟以前不太一樣,都恨不得讓自己變成隐形人。
大王這兩天不知為何,突然之間變得魂不守舍了,以前身邊總是美女成群,現在卻一個也不找了,每天孤零零的對着落日,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刻正午的光輝已經退去,蟬一直鳴個不停,門打開着,讓微風吹進來,偃武坐在門前椅子上,看着前方層層疊疊的宮殿房頂,已經坐了一個時辰。
一個人獨自坐着的背影,看起來很容易讓人覺得凄涼。
他回頭終于遲疑着,像是考慮了很久一樣,對旁邊公公說:“擺駕公子府,我們去随便轉轉。”
太監立刻應聲,偃武緩緩地站起來,與平常一樣步态威儀。
大王的禦駕到了公子府,公公隔着簾子請偃武下轎,偃武怯懦的縮了一下手,才掀開簾子走下來。
一下轎,太陽大的直晃眼,偃武擡手擋了下太陽,在一片光輝中看到公子府,眼熟的侍衛跪在門口,門前一個行人也沒有,兩棵美人蕉盡情舒卷着。一片靜谧,和以前一模一樣,絲毫未變。
偃武在門前看了好一會,才舉步進門,門裏的侍衛們也跪着,不敢發一言,顯的比外面要安靜得多,像是等待了很久,就為了今天偃武進來的這一刻。
偃武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兩年不見,柳樹比以前粗多了,也高了很多,這石桌石椅和旁邊的竹條藤椅倒是一點沒變,連擺放的位置都一樣。
柳樹底下,偃武呆呆站着,忽然一陣風來,千條萬條的柳葉紛紛揚揚的飄起來,偃武擡起頭來,陽光透着柳葉斑駁的灑下,這一切,恍然如昨。
曾經有那麽一年,石椅上坐了一個人,低着頭安靜的看書,柳葉晃動打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場夢。
而他就在旁邊的藤椅上,沉沉睡去,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樣安靜的消耗一個下午。
偃武低頭一看,石桌上竟然還放着以前那個人看的那本書,《茶經》,打開的是目錄那一頁。
旁邊的士兵見偃武盯着這本書看了好久,小心的說:“公子那天走的匆忙,所以這本書就沒有收起來,後來大家都不敢動這裏的東西,就這麽一直放着了。”
偃武沒搭理他。
士兵又讨好的說:“以前公子總是捧着這本書看,但是奴才們站在他的身後,見他連頁都沒翻過,一直停在目錄上。也不知道看了沒有。”
這一次偃武好久都沒說話,半日後“唔”了一聲。
微風吹過來,翻動這沉默的紙,像是一個默默在旁邊守候的人。
大王出門的時候,宮人們雖多但都很安靜,夕陽中的公子府,染上了一層金邊,路上還是空無一人,它像是隐藏在鬧市中,沒有人可以到來的地方,讓人忘了時空。
“汪汪”一個棕黃色的小狗,歡快的從一個被荒草掩蓋的石墩後面跑出來,在巷子左竄右竄。
偃武低頭的望着它。旁邊的人說:“這是公子原來養的狗,叫棕球。”
這狗不怕生,也不管這安靜的小路上今天站了多少人,徑自拖着一條後腿,在人家門口跳來跳去,但是這些人家都大門緊閉,它跑着跑着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整個巷子都被餘輝籠罩,像一曲遙遠凄涼的笛子曲,偃武看着什麽都沒有的小巷盡頭,輕聲說:“走吧。”
大王儀态威儀的來了,又儀态威儀的走了。
回到宮裏,大王吩咐拿酒,又召來好幾天沒召的歌姬舞姬,大醉了一場。
喝醉了之後,那還管的上什麽儀态,抓住一個舞姬,就往房裏走。
按倒在床上就撕衣服,女人羞澀又舒服的喊了兩聲,肩膀和胸脯就敞開了,兩個人厮磨在一起,偃武閉着眼像雨點一樣的吻不知落在哪裏。
偃武醉了,昏昏沉沉什麽也分辨不清,只管吻着身下的人,兩具赤 裸的身體交纏在一起,他的頭往下吻,女人忍不住啊的嬌喘了一聲,說不出的讨好和享受,他精神混亂像陷在一片黑暗裏,等他意亂情迷的将身體插入另一具身體,前後晃動的激烈的時候,恍然聽到一聲“嗚……”不是女人特有的嬌媚的聲音,而是一個像是痛苦又像是呻吟的男聲。那是被毛巾之類的東西塞住嘴之後發出的聲音。
他在律動中睜開迷蒙的雙眼,女人沉迷的讨好的媚笑着,一邊把身體往前送,一邊啊啊的叫着。偃武閉上眼,那聲音又出現了,“嗚……嗚……”的被塞住嘴的聲音,
然後浮現了一張臉,嘴裏塞着毛巾,黑色的眼眸水濕一片,被他頂的茫然又可憐。
偃武前後運動着,終于停下來,滿眼裏全是淚水,對身下人說:“你出去吧。”
女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小聲道:“大王……”
大王揮揮手,示意她走,女人卷着被子就下床出去了。
偃武還跪坐在床上,床上已經空了,他向前一趴,倒在枕頭上,眼淚終于,終于,洶湧的流下來。
不管他再怎麽費盡心機遺忘,都是沒有用的,他們不放過他,他都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是他們還是防不勝防的出現。
那個人,那些事,不像是忘記了,反而像印在腦海中最深的地方。
他不想承認傅白虎的話,你讓他承認什麽,喂,那個被你害死的男人其實是愛你的,甚至……比旁人都愛你。只是被你害死了而已。
而你呢,你雖然整日想着殺了他,但其實……他也……是在你心裏的,只是被你害死了,只是被你瞎了眼的害死了而已,
那樣的話,他會崩潰的。
所以他一直苦苦的否定,刻意的忘記,只是希望自己能堅持着活下去,他知道,自從那個人一走,他就像被挖去了一塊,在這日複一日的煎熬中,又逐漸被掏空了,他現在只剩下一個空殼,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倒在地上,粉碎粉碎的。
偃武把臉埋在枕頭裏,眼淚無休止的流着,如果別人看見一定會覺得他太過悲傷哀恸了,但是偃武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現在有多悲傷,他只覺得自己可笑,瞧,他多像是一條自己咬自己尾巴的魚。
多麽滑稽!
傳說,東方有一位英勇善戰的帝王,他擁有廣大富饒的土地,無法計數的人民,打了無數場勝仗。他在戰場上幾乎沒有失敗過,每次他出現在戰場,必定會把對方打的潰不成軍,落荒而逃,他幾乎是所向披靡的,百姓極其依靠他愛戴他,每當他旗開得勝回到家園的時候,王都的城門口都有全城的百姓夾道歡迎,人們像他或者撒花或者呼喊,以他們的方式表達對這位把國家推向頂峰的國君的狂熱擁護。
但是他極其沉默很少說話,沒有見過什麽東西能打動他。有像雕塑一樣英俊而不動聲色的臉。坐在象征人間至尊的寶座上,永遠讓人不敢正視。
多少年輕人把他看住神邸,瘋狂的崇拜他。他成了強大和沉默的代名詞。
有多少人崇拜他,就有多少人好奇他,但是卻沒有人能接近他,第一是因為他的身邊總有嚴密的像蜘蛛網一樣的防守,衛兵比任何國君的親身衛兵都謹慎小心,不敢出一絲一毫的錯。第二是因為他不喜歡有人接觸他,也不相信任何人,聽說他睡覺的時候都不許人在他身旁,身邊的嫔妃都不能再他身邊過夜,當她們進了自己的職責之後,就一刻都不能多留的被送出去。曾經還有人在他睡覺的時候,一不小心闖進寝室,他幾乎是立刻從沉睡中睜開眼睛,看都沒來得及看,直接拔刀毫不猶豫的把那個人殺了。
因為誰都不能接近他,所以他永遠顯得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人們也就越加好奇和敬仰他。對他的崇拜和支持也越發厲害。
總之,他是東方最強大的帝王。
但是他不快樂,他的眼裏常年起着大霧。
我爬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