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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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了之後,長生雖然愚鈍卻也感覺出大王對他的好,雖然這種好像是小心試探一樣,當事人自己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隐而不宣。悄悄地窺視着,但依然處處流露出與衆不同的寬宥。
像春風化雨一般,在不知不覺中,長生就被慣壞了,連卑職也忘了,有時說起什麽話來,都你我的喊,本來他記這些東西就很頭疼,如今看大王竟然不追究,也樂得随意喊去。
晚上的時候,兩個人還是分開睡,你睡閣裏我睡閣外,而且偶爾還會說幾句話。且都是大王先開口。
長夜寂寂,一個在閣裏一個在閣外,紗帳飄搖間,幾聲低語,如訴衷腸,如風眷绻。牽動躺在黑夜兩邊的心。
深夜顯然更合适訴說,一日,兩人都安靜的躺着各自睜眼瞧着深黑的房頂,一層紗帳外,深深地內閣裏,大王輕聲說:“你……以前吃了不少苦吧。”長生想了想,躺在被窩裏老實地說:“倒沒有,爹爹和娘雖然老了,但還是很疼愛我的,我當年治病花了家裏不少錢,老人家連眉頭都沒有皺。”
過了會,又說:“就是病剛好的時候有點不太好,全身都不舒服,還總是頭疼欲裂,昏昏沉沉,疼得什麽也不能想,我還記得那時候好想吃雞湯,但是只有生病的時候娘才給吃,偏生病着還吃着沒味,能吃的時候又吃不着……”
長生自顧自地說着,大王卻半日沒出聲。
長生想,他估計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屋裏沒有一人,大王的寝室早晨不經大王的吩咐任何人也不敢進來。
長生打開門一看天色,果然像是早朝也結束的樣子,旁邊侍立的太監對他說:“早飯已經備好了,大王在晨安閣正吃着呢。”
态度十分恭敬而暧昧,長生其實很想對他們說不用對他這麽客氣,他和他們一樣都是宮人。不過大王怎麽現在吃早膳呢,他平時要上朝所以一般天不亮就用完飯了,現在應該剛剛下朝,還沒回來啊。
穿了衣服,長生來到晨安閣,大王一頓飯吃到現在,禦膳房的人還沒走,長生一擡頭就看到清晝站在桌旁,可能是當着大王的面,只淡淡的對他笑了一下,面色透着蒼白,十分勉強。
餐桌正上方的那人若無其事的用餐,衆人在他身後雁翅排開。越發顯得他威儀出衆,但是左手手指有好些小傷口,好似被菜刀割傷似地。
紫檀木桌上放着兩碗雞湯,他面前一碗,旁邊一碗,都沒動,像是專等長生過來一樣。
大王微微擡起頭看了長生一眼,不波不瀾,示意他坐下和他一起吃,這并不是第一次,長生自然地坐下,看了看前面的碗,苦起一張臉。
大王因為他這個細小的動作停了一停,問,“怎麽了。”
長生為難地說,“我不吃蘑菇。”
眼前的帝王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似地,默默的把有些瑣碎刀傷的左手微微绻起,低聲問:“你不是最愛吃這個麽。”
長生說:“恩,可是家裏從不放蘑菇。我也從不吃……”
大王不語。
清晝也沒說話。長生看大王似乎有些不悅的低着頭,不禁懼禍。借口回去穿件衣服,就跑了,在外面溜達了半日盤算着現在該吃完了,就回去了,沒想到各路人馬還在伺候着,大王也依然如剛才一般坐在餐桌旁,低頭吃着那碗雞湯。
本該屬于自己的碗裏沒有一塊蘑菇,都被撿走了。
誰這麽好心?長生四周看了看,大王一如既往的安靜吃飯。他身後的清晝面色複雜的看着他,長生心裏一動,朝她頗為感激地一笑,認定是清晝。
大王擡起頭看他,墨色的眼睛如大海般深遠。
“快吃吧,要涼了。”并沒問他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只重新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他那碗裏比剛才多了很多蘑菇。
到了下午,大王依慣例要在書房處理國事,還不到長生當值的時候,他打個哈氣,百無聊賴的在書房外散步。
假山那邊走來一行人,似在低聲探讨什麽,聲音被極力壓制卻依然能感覺到語氣之興奮。
“今天早上大王居然沒有上朝诶。”
“是啊,跑到咱們禦膳房來可是亘古第一次……”
聲音漸行漸遠,長生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又沿着假山慢慢踱步回去。
在路上,又遇見穿着宮女裝提着食盒的清晝,清晝見了他站住,她氣質泠然即便是荊釵布裙也不損顏色,長生見她便有些莫名的情緒,一想到他幫自己揀蘑菇,臉上有些紅,不知該如何開口向他道謝,倒是清晝看他半晌,明白過來一樣,向他盈盈一笑。兩人誰也沒說什麽,心照不宣。
長生回來後還允自出神,找了半日沒找到大王,在宮人的指點下,來到寝室前臺上,這裏地處高,宮內的樓宇盡收眼前,每一條過道每一塊假山都能看見,朱紅色的檐角,一層一層像漣漪,也像迷人眼的魚鱗。
欄杆上大王正負手而立,眼睛裏泛起長年不散的白色大霧。俯視着他的宮廷,他的江山,他的寂寞。
身後有幾人侍立在旁。
長生還有些擔心自己和清晝剛才在書房外有沒有被他看見,不過看他一片淡定的樣子,暗暗放下心。
他有的時候覺得大王其實是怕他的,怕他不高興,怕他睡覺凍到,怕他飲食不順心……怕他……生他的氣。所以對他才這樣時冷時熱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有有這種荒唐的感覺,且越是這樣越是覺得,這個帝王其實是有點可憐的。
有時僅是聽他的語調就讓他有些不忍心。
所以他也想對他好一點。
而且他隐約感覺大王是不喜歡他和清晝走太近的,所以今天遇到清晝的事就對大王有點負罪感。
正在他自己沉浸在思緒裏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擡頭一看傅白虎看着他正親切的笑,長生隐約記得這個人就是在鎮上選拔時遇到的那個人,傅白虎大将軍,立刻要向他行禮,沒想到他故意誇張的大喊,“使不得,使不得,我可受不起。”
長生迷茫。
大王回頭橫他一眼,說“你不要捉弄他。”
傅白虎說:“哪有捉弄他,本來我就受不起。”
大王低聲說:“他現在只是個侍衛,有什麽受不起的。”
傅白虎眨眼笑笑:“現在是侍衛,說不定以後是什麽呢。”說着笑的十分暧昧不良。
然後又像才想起來一樣,看着完整的老實長生,驚訝的笑嘆一口氣說:“不是吧,你現在還沒把他……”
後半句在大王嚴厲的目光中隐去。
回身如鼓勵士兵般,拍着長生的肩,“後生,要堅強。”
長生完全沒明白他們再講什麽。
大王看他一眼,似有些冷淡地說,“你下去吧。”
長生察覺他的情緒,讪讪的下去了,他還從沒被大王這樣對待過呢。
而那傅白虎還與大王唧唧喳喳的談論什麽,談的紅光滿面。大王有些不耐煩他,微微皺着眉,但是臉上卻紅了。
傍晚,長生正走着,被一個人叫住,回頭一看,還是傅白虎,那人朝他微微一笑,說有事告訴他。可否借一步說話。
長生點點頭随他去了。
晚上,華燈初上,大王回到寝宮,卸了披風,瞄了一眼房內,卻沒看到那個人,屋內燈火輝煌,随侍的宮女太監都各就其位,他又在房內逡巡了一遍,沒那個人,向外面看一眼,外面的侍衛們雁翅排開站着,但也沒那個人。身後的李公公遲疑着說,“大王是在找長生嗎。”
大王橫他一眼,明知故問。
那李公公受了這一眼,哆嗦着把手指向內室。
大王順着他的手走進去一看,室內空無一人,靜悄悄地,只有金黃龍紋的的床帳垂下,疑惑的輕輕走到床邊,掀開半透明的紗帳,長生正躺的平整,老老實實的把自己捂在被子裏面。
長生想讨他的歡心,聽從傅白虎的話,沒想到,大王一見之下完全愣住,語句不清的問他:“你……你這是作甚。”
長生非常老實的說:“暖床,傅将軍教的。”
話剛落音,還怕熱氣漏出去一樣,捂緊了被子。大王的表情變了幾變,變出了長生都無法形容的表情,在被子隆起的輪廓上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不……不用了。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然後臉色十分奇怪的閃身出去了,長生被嫌棄,心裏好生失望,眼巴巴的在後面趕來,見大王口很渴似地,連喝了好幾杯茶,問:“大王還有什麽吩咐嗎。”
大王說:“沒有了,你去休息吧,我要沐浴。”長生哦了一聲,只好退下。
他一個人走到寝室坐了一會,覺得十分不甘,大王對他十分不錯,但他卻莫名其妙的惹大王不悅,他從心裏覺得是自己的不對,害怕他從今之後不理他,所以想讨他的喜歡,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十分失意的坐了一陣,忽然想起大王現在正在沐浴,打起精神沖了過去。
浴室在外間一個暖室內,守門的太監見長生要進,似乎也不敢阻攔,猶猶豫豫着就讓他闖進去了。
浴室裏煙霧蒙蒙,長生掀開垂地白幔,見大王正仰臉躺在浴池裏,臉有些紅,睫毛還在顫動,黑發如瀑,飄在水中。在煙霧裏顯得十分飄渺迷離。浴室來了人居然都沒發現。
他拽着白幔,輕輕叫了一聲:“大王。”像小貓一樣的聲音把水裏的大王吓了好大一跳。
他赫然睜開眼睛,看着站在白幔後面的長生,說:“你怎麽又來了。”
長生帶着讨好的笑說:“我來……給你擦背。”
大王靠在水邊,目光複雜的看着他卷起自己的袖子,拿了毛巾向他伸了伸手,發現夠不着,然後解開自己的衣帶……
大王的睫毛眨了眨,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只是聽着下水的聲音,臉上就迅速升起紅霧。
長生下了水,見大王轉身伏在池上,就劃着水慢慢靠近,然後拿毛巾溫柔的觸上他的背部。大王竟像是承受不住一樣,把頭倚到環繞的雙手上。
呢喃似的說:“不要……不要這麽輕。”
長生立刻賣力的加大力氣,一下一下用力的在光裸的背上擦着,大王的身體緊緊貼在池邊,随着長生的用力一下一下摩擦池壁,許久之後,發出一聲似是無奈似是忍耐的嘆息。
輕輕的說:“夠了……夠了……”
長生聞言停下,見大王喘了一口氣,面色似有些潮紅,眼裏有些莫名的水氣。撿來衣服自己穿上,又給大王穿上,大王卻不讓他看他的身體,轉身背對着他自己穿好衣服。
這些都是傅将軍教他的,一計不成還有一計,最後一計是……
長生抱着被子到龍床邊,“我想睡床上。”傅将軍說過,此乃必殺技。
大王猶豫着,長生立刻說:“地上太冷了……”然後不管大王什麽臉色,徑自上了床,到了床上,他累了一天,終于把傅将軍教的全用上了,實在支撐不住,眼皮上像墜了鉛,沒一會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在夢裏他還在想,這龍床果然舒服,好軟,像是睡在棉花上一樣,不,應該說是像睡在雲彩上一樣,比睡冷冰冰的地磚強多了,直吸的人想永遠睡下去。
然後感覺身邊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人輕輕的撐起身。
有一個如夢如幻的聲音既輕而緩的嘆了口氣。
“傅白虎真是太壞了……不過你也真傻……竟然這麽聽他的……”
一雙手似真似幻的撫在他的額發,鬓角,鼻梁,唇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愛恤。
“萬一傷了你……可怎麽辦呢……”
那個美麗的低昵的聲音又如嘆氣一般輕輕響起。
“傻瓜……”
然後一個溫暖柔軟的舌尖輕輕舔上長生的下巴,像是品嘗美味一般帶着甜蜜的液體一寸一寸的吸允着。長生在夢中被擾,不舒服的哼哼一聲,嘴唇一下就被含住,然後是一陣讓人沉醉的溫柔狂吻,迷迷糊糊中長生也感到嘴唇發麻,然後那種酥麻感蔓延到下颌,脖頸,甚至前胸,肩膀,腰間……
睡夢中的身體越來越纏綿,濃情的化不開。好似床都因太激烈用力而搖晃起來了,長生如浮水上,波瀾動蕩,不由自主,全身都被溫柔的吸允着,那吸允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濃烈柔情,滿是愛惜。而中途似是停了一下,接着床就被更激烈的搖起來,長生似是在波濤洶湧中沉浮一樣 ,那人似是抓住了什麽東西,狠命的撞擊,但是卻吻着他的脖頸,下巴,發出被欲 望操縱的失控的聲音,脆弱而迷離。“師丹……師丹……”
一句一句,讓人失神。
昏昏沉沉,糾纏萬般的一覺睡過去,長生睜開眼睛只覺得頭疼,似是睡的太多,又似是睡得太少,一陣頭暈眼花,腦子裏像是蒙了一層霧,什麽也記不起來,看看天光,似是剛明,晨曦微露,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在龍床上,昨天好像是自己要睡到這裏的?!
他扶着腦袋撐起身,想理一理大腦,手扶在旁邊的被褥上,餘溫猶熱。大王應是剛起身不久,剛剛去上早朝,他拍了拍轟轟作響的頭,勉力朝室內一看,吓了一跳,原來室內還有一個男子。
他不是太監,也不是侍衛,穿着白色的恰衣,面色十分蒼白,好像沒有休息好,站在離床很遠的地方,明明知道長生醒了,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的系着衣帶,神情有些淡漠,尤其是擡頭和長生對視的時刻。
他收拾完自己之後,才和長生對視一眼,用那種打量敵人的眼光,淡漠卻充滿敵意。把長生看的一怔。
他長得倒是很漂亮,眼角很有風情,雖是男子,卻不失細致與溫潤,但又不似女子那樣柔媚陰氣,倒是兼二者之長處,而且穿着一身白衣,臉色雖然不好,卻依然襯得他如天神,如仙子。尊貴有餘。
直到他走了,長生還沒有反應過來。
剛才那人是誰啊。
他好不容易收拾好下了床,問了問門口守着的太監,沒想到一個一個跟被縫住嘴似的。問一個一個搖頭。長生有些奇怪,但是他本不是多事的人,也就算了。
沒想到在花園裏散着步,竟然遇見了許久不見得阿三。
阿三分到了浣衣館,平時根本邁不出那裏的大門,今天第一次放假,趕來看長生,說了一會話,就把他拉到小河邊沒人的地方,打聽些有趣的回去能當見聞炫耀的故事。
“我今天一出來就聽說咱們大王昨天招了侍寝啊,聽說大王已經很久沒招人侍寝了,這次招的是誰啊,你這大王身邊當差的一定聽到風了吧,是誰啊,給咱鄉巴佬講講。”
長生很奇怪,沒有啊,昨天大王和自己睡一張床,怎麽可能又召侍寝呢,不禁說:“你聽錯了吧。”
阿三一下怒了,責怪他連這都不說,真是小氣。
長生一頭霧水,他本木讷,不善言辭,一下不知該怎麽解釋。
悶頭悶腦的回來,想起今天起床時倒是遇到一個人,但他是男子啊,長生搖搖頭。實在想不通阿三從哪裏聽來的閑言閑語就當了真。
不過話說大王的那些傳說中的美人還真是一個都沒見過呢,反正長生從來到這裏就沒見過大王召他們侍寝。
低頭走着冷不防撞上一個像銅牆一樣的人身上,那人立刻誇張的大叫起來,把長生吓了一跳,急忙去扶他,一看原來是傅白虎,長生不禁奇怪,……一個征戰沙場的大将軍,只是被他撞了一下,有那麽疼嗎。
然而又不太好意思問,傅白虎看清是他,立一臉扭曲的,敬而遠之,還真一瘸一拐的像是走路都不利索,長生問他:“将軍你怎麽了。”
他苦哈哈地說:“我還是離你遠點吧,免得又召一頓打。”
長生追問他怎麽了,他又不說,只是搖着手,說“沒事沒事……你去問你家大王吧。反正我是不敢随便做好人了。”
然後又低聲嘟囔“什麽啊,給他福都不會享……哎呦,我的腿,疼死我了。”
然後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長生看着他裏去的背影,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看見書房門口李公公正含笑看着他,快走幾步迎上,問:“公公,傅将軍他怎麽了?”
李公公眯着眼,十分慈愛地說:“他差點把大王心愛之物弄壞了,被大王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