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長生的嘴裏還含着毛巾,睫毛在掙紮中濕潤了,此時昏睡,陷在一團錦被裏,只露出蒼白的臉,和被铐着的手,失去抵抗猶被如此對待的他,像是一只被捆綁過份地白色羔羊。
羔羊終于沉睡過去,不會再因為做出什麽失控的事,而讓人膽戰心驚了。
偃武俯下身,落下的碎發遮了他的眼。
長生睡着的時候,他才把身上緊繃的肌肉,一點一點的放松下來。
現在這個時候,他才可以坐在他的身邊,在他一尺開外的地方仔細的端詳着他。
他也很累。
也會疲倦,臉上原本小麥色的年輕肌膚,也會因為擔心惶恐的合不了眼而日漸幹澀枯萎。
他注視着身下病人的目光移到手腕的鐵铐上,白皙的手腕上有深而重的勒痕,沉淤已久的緣故變成了可怖的深紅色。在被襯托強大而灰色鐵铐裏安靜的躺着。
偃武伸出手,解開鐵铐,托着胳膊,把白皙細長的手腕取出來,好不碰到那些淤痕。
他的眼神并不是精神奕奕的,有着紅色的血絲,甚至還因休息不好而泛着微黃。
他把那手腕細細揉捏,在不碰到淤青的地方,用指肚溫柔地按壓着,疏通那些淤血的脈絡。
長生……他瘦了。
也是,誰能被囚禁着,幾日不吃不喝,還不瘦呢?
被鐵鏈子鎖着,一定很疼吧……
偃武的眼睛被長的長了的額發遮着,手指輕輕的按摩着。
可是我一旦放了你,你又會怎麽做呢。
偃武想起長生那天去抓尖利的燭臺,身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忍不住把臉埋進長生身上的錦被裏。
幸好,幸好,他早有準備。
怕他自盡,用鐵鏈子把他鎖住,怕他咬舌,也準備了毛巾。
在偃武做這一切之前,就想到了今日,感謝佛祖,他所準備的一切還是有用的。
起碼在他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長生還是安全的。至少現在還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偃武躺在長生胸前的錦被上,手裏撫摩着那白皙的手腕,心裏如此想到。淡漠的眼神有點起霧。
木質镂空的門外,有人跪下啓奏。
來人是行色匆匆臉上猶挂着汗滴的傅白虎,他被門外的士兵提醒過,只好壓低聲音不打擾裏面沉睡的人,道:“大王,臣有事啓奏,前兩日大王吩咐要的人,臣已找到,現在想請大王示下。”
木質的門內過了一會傳來聲音:“人在哪裏,帶過來了嗎?”
傅白虎答:“人已帶來,只是腦子還有些不正常,臣已讓人把他壓制,大王還要傳見嗎?”
薄薄的镂空木門內安靜了一會才傳來回複:“你把他帶進來吧,讓他看看師丹。”
傅白虎應了一聲是。
那一層薄薄的門內,本來躺在床上的偃武聽說人已帶來時,便坐了起來。屋內十分狹窄,長生就這樣躺在床上,避無可避,偃武看着他,雖然長生身上穿着亵衣蓋着棉被,一點多餘的肉都沒露出來,但是要被外人看到他這副樣子,還是讓偃武心裏有些別扭。
他注視着長生,思慮了一下,緩緩的伸出了手,抱住長生的胳膊,扶着他的後背,迎着長生身上那些因他而生的傷痕,把他托進自己的懷裏。轉過身,換成從背後抱住長生的姿勢,一手放下了紫色的床帳。
床帳只放下一面,裏面的人影影綽綽,從外面只能模糊看見兩個疊抱的身影。
傅白虎進了門,很識趣的低了頭,不往上看一眼,士兵們擡進一個鐵籠子,裏面是用鐵索拷起四肢的藥王,他精神癫狂,太難制服,只好像用上次的辦法把他囚禁起來。
被帶進陌生的屋內,藥王更加緊張,繃着渾身的肌肉警戒地看着前方的床帳,嘴裏還發出威脅的磨牙和嗚嗚聲。像是一頭把攻擊當防守的野獸觊觎者前方的獵物。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偃武摟了摟懷裏的長生,長生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身體無力的倚在他的胸膛上,偃武伸手把他的亵衣撩上撫摸着他的胳膊。這是一個充滿了保護和占有性的動作。
傅白虎将軍咳了一聲:“大王,這個藥王見誰都是這樣一副不恭的樣子,請大王見諒。”
偃武不答,只抱着這個在生死線上殘存了一口氣的柔軟的人,看着他閉着的安靜睫毛,和幹淨的側臉,說:“別的我不關心,只是他本身就是一個病人,能給別人治病嗎。”
傅白虎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這個……大王您早知道的,他是個瘋子,這正常的時候比誰都正常,不正常的時候誰也不敢說……
偃武把臉貼在懷裏人冰涼的面頰上,沉默不語。
室內一時安靜。
藥王看着他抱着長生,肌肉漸漸松弛,渙散的眼神有些清明起來。他斜着腦袋呆呆的看着他們,竟然吐出一句話:”你想讓我救他?”
傅白虎吓了一跳,偃武擡起頭看着他,沒有說話,揮揮手,讓人将床帳攏起。
長生還躺在他的懷裏,兩面少了帳子一無阻礙的對視,偃武便用手在他亵衣袖子裏撫摩着,像是在安慰這個無意識的人。
藥王看着他們,果然眼神越來越清醒。仔細觀察了躺在偃武懷裏那人的臉色,藥王低聲嘶啞的說:“救他的辦法不是沒有,但是我為什麽要救他呢?”
偃武一變溫柔的撫摩着懷裏的人,一邊平靜的說:“你可以考慮……”
這句淡定而意蘊萬千的威脅讓那藥王停了一會,然後冷笑:“你真是自信,可你有沒有想過,雖是我自己下的藥,但是我也未必一定解得開,何況,你怎麽保證我一定全力解救他而不是做做樣子呢?”
這一番話聽得旁邊的傅白虎冷汗直流。
偃武反而沒有說話,碎發遮着他的眉眼,只看到他的唇隐忍的抿了起來。然而沒有向藥王發作,被戳中要害一樣兩只手抓住懷裏人的胳膊把他深深地按在自己的懷裏。
藥王看着他忽然輕笑一聲:“真是個自私的人。”
不顧別人的死與活,只跟着自己的意志走的,哪怕這充滿不可知的危險甚至可能會要了別人的命,也在所不惜,這樣的人不是自私是什麽?
“我盡量試試,但結果不敢保證。”
傅白虎戰戰兢兢的壓着他退下。
床上的偃武卻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把長生勒在懷裏,如果細細看去的話,可以看見他細微顫動的手指關節。
藥王的話還萦繞在耳邊,像不肯離去的悶雷一樣在遠處轟轟作響。
他手腳都有些麻木得把長生放倒,下了床趴在床沿上看着他,伸手拂去長生的額發,手指還因為剛才自私那兩個字的沖擊而微微發抖。
被人這樣毫不隐諱的指出來,确實讓他心髒都被擂了一下,隐隐的被擂的發痛,可是……可是……
他還是想見見師丹……
如果沒有他,他即便痛苦也好,後悔了也好,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個随着河水被沖走的人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能讓他的一生只停留在冰涼的河水裏。
這算是自私吧,不過他已顧不得。
召來禦醫給長生服下保命的藥丸,放在他嘴裏慢慢含化掉,總算保的長生虛弱的支撐下去,只是清醒的時間少,昏迷的時間多。偃武卻覺得這樣也好,這樣他就可以離他近一些。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在長生越來越難支撐的時間裏,藥王間歇性的因為無論如何研制不出藥液而發狂發瘋,但是十分奇異的是只要見到偃武和長生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終于有一天,傅白虎一臉沉重的帶着藥王前來觐見。
偃武一如往日般坐在長生的床上,抱着疲軟的長生,目光不曾離開,問可有結果。
傅白虎欲言又止,偃武發覺擡頭看他一眼,卻見那藥王似有所思的盯着他和長生,面目有些呆滞的歪着頭的樣子,每次見到他們,他都是這個表情。會慢慢鎮定下來,慢慢變得比誰都沉靜。
偃武一見他如此的表情,不知為何心跳有些加快,試探着問:“可是有辦法了?”
藥王定了定,用那種他慣用的讓人覺得不懷好意的口氣笑說:“有是有了,怕你不敢做。”
偃武停了一會,問:“什麽辦法?”
藥王說:“也不是什麽高明辦法,我把毒液改了幾個藥方,讓他循着上次中毒時的步驟再泡一次,說不定能解開這毒,這不是好法子,但是我已無計可施,關鍵的藥方我都抹去換上藥性大相徑庭的藥,其他的地方都一樣,不知道你敢不敢再試一次?”
偃武看了看懷裏的人,說:“試試吧。”
藥王又讓人極不舒服的笑了一下:“大王果然是什麽都敢的人啊。”他的句末的音調有點飄遠,說完這句話後,似是回憶起什麽久遠的回憶,沉默着不再說話。
偃武被這樣諷刺也不回話,只抱着懷裏的人,兩人一時皆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