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那日四排過後，江辭一直沒見Fix再上線。

住院部的暖氣終于吹散路途的寒冷，江辭動了動手，按下手機息屏鍵，屏幕連帶界面上頻繁出現的布偶貓頭像一起變黑。

神經內科樓層安安靜靜的，所有的響動基本隔絕在病房內，很少見到吵鬧的場景，但如若有一處嗓門大，走廊鄰間聽的比誰都清楚。

和平日毫無交流的交班不同，江建民趁着還沒查房查到他們這一間，把江辭叫出去。

“你阿姨和潼潼一會兒過來探望你奶奶，你別惹事，欺負他們母子倆。”

樓道間，江辭抱臂靠牆，聽着所謂親生父親說出來的話，嗤笑一聲：“警告我？你怎麽知道挑事的是我呢，那個女人說的？”

不提還好，一提江建民就忍不住怒目。

“你自己心裏清楚，每次你來我們家，你阿姨都背地裏偷偷抹眼淚，要不是我問，她還想替你瞞着，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憑白受你這麽多氣！”

江辭視線定格在眼前人的白發上。

一次又一次，他被誣陷慣了，第一次第二次被冤枉還會委屈發火，現在已經懶的再解釋。

“她會哭？假惺惺，怎麽，她哭一哭你就心疼了，我媽在天上看着還覺得礙眼呢。”

這話顯然戳中江建民的高壓線。

“你還敢提你媽，她要是知道你高中讀職校還學人抽煙打架沉迷網絡，能被你活活氣死！我真後悔，當初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學上進又目無尊長的畜生！”

“我是畜生，那你是什麽，畜生不如嗎？我這個離經叛道的不良少年還知道贍養親人，你們兩個熟讀聖賢書的人寧願付A市住房首付，讓小兒子讀國際學校也不願意給老母親花錢治病，我可真是漲見識吶。”

江辭平靜地說完，沒再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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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江建民的力氣不小，拽着他的胳膊往後拉了一把，江辭最近熬夜加營養不良，被他這麽猝不及防一拉扯，腳步踉跄一下，肩膀和胳膊肘磕到了硬邦邦的牆上。

骨頭一陣疼。

江辭沒吭一聲，只是暗自用力掙脫他的鉗制，冷眼平視他。

“你聽聽你這說的什麽渾話？當個賣臉的主播賺個小錢你能耐了啊？我的老臉都丢盡了，還在我面前杠，你真以為我不敢打你？！”

江建民憤怒關頭，當然不可能注意到江辭手臂細節，他的手掌高高擡起，江辭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右手因為撞擊，還有點麻，力道小了點，江建民的手掌被抓住後又降了兩公分，堪堪停在他臉頰旁，江辭甚至能感受到裹挾其中的陣風。

這一巴掌下去，他今天不用直播了。

“還當我是八歲能讓你随便打呢？”江辭沉下臉，手指用力，江建民吃痛，“賣臉主播？怎麽，醫藥費付了就翻臉不認人，開始嫌棄我工作了是吧？你有這個本事裝孝子，怎麽沒本事把第二針的錢湊齊？狗屁大學教授，虛僞至極。”

“你！”

江建民氣的發抖，整個人氣血上湧，要不是手被固定，恨不得揚手給他一巴掌。

兩人劍拔弩張，這時，安靜的樓道外傳來一陣腳步，那人手裏拿着一疊寫着密密麻麻字的紙從隔間出來，目的地明确。

來人停在他們附近，深邃的半張臉掩在陰影處，他身姿挺拔，白色的大褂襯包裹寬闊的胸膛，胸前別着“蘇拯”的胸牌。

江辭恍惚了一下，記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是蘇醫生。

他聽到了多少？

江辭轉頭認出他，捏着江建民的手不自覺地松了一下，後者立刻甩開他，退後一步。

蘇拯靠近他身側，手輕輕擡起，劃過空氣時不小心擦到了他蓬松的發梢，修長的手指準确無誤點着背後的紅色提示。

他順着手臂往上看。

那是一個明晃晃的“靜”字。

蘇醫生的語氣算不得好：“醫院禁止喧嘩，請家屬保持安靜。”

江辭緊握拳頭，低着頭一言不發。

倒是文化人江教授面子挂不住，轉頭堆起笑：“不好意思，醫生，剛才情緒激動了點，給醫院添麻煩了，下次我們一定注意啊，一定注意。”

他說完轉身，在江辭面前沉下臉，生拉硬拽着他疾步返回病房。

直到進入病房，江辭才感覺到背後那束目光消失。

“建民，小辭，你們回來了？”

一道明顯不屬于奶奶的叫喚，低頭看地的江辭簌然擡起頭。

她無視江辭的抗拒，言語上套近乎：“才多久沒見，小辭最近怎麽好像瘦了？這幾天來家裏阿姨幫你補補，這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挑食。”

鄰床的家屬贊同地點點頭：“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嘴巴挑，這個不吃那個不吃，說什麽小姑娘都喜歡瘦的，覺得俊俏呢。”

“可不是，我家小辭長得好看，很受女孩子歡迎呢。”

這是什麽母愛現場？要不是他八歲開始被扔在鄉下，他都要被感動哭了。

江辭避開她的觸碰，江茜的笑容一滞，滿臉受傷。

他餘光掃了一眼江建民，果然，心疼不已。

真是個好丈夫。

“哥。”

男孩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江辭轉頭，入眼的是一張帶着嬰兒肥的臉，他們兩人的眼睛很像，這雙自帶深情的桃花眼遺傳自同一個人。

感受到江辭的死亡凝視，但他還是鼓着勇氣推了推手裏的香蕉：“吃嗎？”

明明是和他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生的，偏生最喜歡粘着他，還真是諷刺。

天真還是裝傻？

江辭的視線從他手上移開，落在病床櫃臺上，他今天買的一串新鮮水果，少了兩個，香蕉藤的切斷面還沒發黑，應該摘下沒多久。

“你拿的？”

江明潼點了點頭，他知道他哥不喜歡提母親，所以就沒說是媽剝給奶奶，但奶奶不吃才給他的。

這和他自己拿沒什麽區別。

江辭見他點頭，沒有好臉色：“放回去，這是給奶奶的，不是給你吃的。”

“幾塊錢的香蕉，吃一個怎麽了？小氣吧啦的，也不知道誰教出來的，潼潼懂事，還好心分享給你，你倒好，拿他撒氣呢？”

聽着江建民毫不掩飾的偏袒，江辭只想當做耳旁風，但一旦牽扯到養他到大的奶奶，他毫不猶豫譏諷：“我買的香蕉，他分享？說話要點臉吧，我沒說偷已經不錯了，你們這優秀教育确實新穎，真令人大開眼界。”

江建民的臉色漲紅，脖子間青筋暴起，江辭沒有被他吓到，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的好繼母這時候出面拉着江建民的胳膊，對他道歉：“父子倆在老人家面前吵什麽，是我不對，不該拿香蕉給潼潼，但都是一家人，為了這麽點小事情大動幹戈……”

江辭靜靜看着她表演，只想笑。

當年他在自己家多夾一塊肉都被筷子打手背的事情，她是怎麽做到忘到天邊，現在又說出這翻話的？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你別攔着我，我今天非打他不可！”

“有本事就打死我。”

“建民，有話回去說……”

江建民舉着暴怒的拳頭，揮開江茜的手，剛想要沖過來，他的背後倏然傳來兩下用力的叩門聲。

江建民後背一僵，收了收手，暗自告訴自己這裏是醫院，不是家裏。

至于江辭，他越過江建民的肩膀，在一群白大褂中，眼睛準确無誤地對上蘇醫生那雙犀利的丹鳳眼。

他忽然呼吸一滞，逃也似的避開視線。

為什麽總是這麽巧？

第二回了。

-

姓江的所有人不歡而散，江茜留在醫院，江辭難得白天回了租房，一覺睡到天黑。

今天的事情，再加上面前連吃兩個禮拜的方便面，江辭條件反射，忍不住反胃，但一想到銀行卡餘額，他還是開拆包裝，放入調料。

熱氣騰騰的沸水倒入桶裝面中，煙霧缭繞中，江辭舔了舔嘴角。

他想吃肉。

打開電腦，直播游戲，每天晚上的生活固定不變。

江辭早就忘了肩膀和胳膊肘撞擊牆壁，直到打游戲時肘部靠到桌面，才痛起來。

應該是淤青了。

他分神間，被附近的人抓住機會，連殺帶補。

界面變成死亡的灰黑色，江辭沉默着返回，點擊重新匹配。

與此同時——

[Baoqingt申請加入組隊，是否同意？]

沒來得及點同意，他的人物角色已經加載進入出生島。

平時匹配慢的要死，這種時候又和他作對。

江辭暗罵一聲，直接退出本局游戲。

幸好Fix還沒開始游戲，他發了一個組隊邀請，空位子瞬間多了一個人。

蘇拯問：“兩個人？”

江辭把四人改為雙排：“可以。”

蘇拯張了張嘴，他的意思是今天只有他們兩個人玩，沒有之前那些朋友嗎，但對方好像以為他要打雙排。

不過雙排正好可以看看小朋友的真實水平。

“大神，好久沒上線啦，最近在忙？”

“對，有個項目。”

閑聊了幾句，江辭才猶豫着開口：“大神，我今天手感不是很好，可能會拖後腿。”

手感不佳挺常見，特別是冬天，手冷了經常僵硬，蘇拯對此表示理解：“就當熱身。”

他只當是自謙的說法，實際上——

【fgfgfgfg以SKS擊倒了你的隊友Nodoor111】

蘇拯：“……”

【怎麽回事？Do今天不在狀态啊。】

【确實手感不佳，這都三倒了！近戰開槍慢，遠狙倒的快，直播看哪家，房間57573。】

【樓上專業推廣還是專業黑？】

江辭今天狀态是真的糟，肩膀和手肘隐隐作痛，腦海裏經常閃過蘇醫生毫無情緒的眼神。

蘇醫生和Fix太像了，他以為是他在看他。

江辭自暴自棄地對Fix說：“救不了了，算了。”

他的位子只有一個掩體，Fix想來救他只能穿越一層光禿的平地，很容易被打。

蘇拯查看背包，并不覺得是難事：“沒事。”

他封了兩個白圈，朝他這邊跑，憑他蛇皮走位，被遠處盯梢的人打掉了一半血，才抵達目的地。

彈幕不少人發社會主義兄弟情感天動地，江辭都沒理。

隊伍最後進了決賽圈，不過很可惜，只吃了雞屁股。

他整局游戲都悶悶不樂，就連網線那頭的蘇拯都察覺到了這股彌漫開來的低氣壓。

蘇拯遲疑了片刻，開口問：“怎麽了？”

被人關心，手反而越來越疼了

江辭努力克制情緒，暗罵了一句矯情，才若無其事說：“沒事。”

耳機那頭沉默了半晌，當他準備開啓下一把時，一條短信發在他的手機上。

【Fix：打字說也行。】

看到這條來自Fix的微信，江辭呆了呆，捧着手機開始龜速打字。

字面表達比說話容易。

【張三：就手不小心磕到了，真沒事，能玩。】

蘇拯盯着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敲筆的動作一頓。。

一局比賽失誤十七次，他不信只是簡簡單單撞到一下。

他們倆才剛認識不久，良好的教養告訴他不該再問。

手機那頭又沒聲了，江辭又發了一句。

【張三：大神，還玩嗎？】

【Fix：不玩。】

江辭垂下眼，全鍵盤輸入“haode”。

沒事，反正他以前也都是一個人。

他還沒點擊發送，Fix的新消息比他更快一步。

【Fix：去擦藥休息。】

【Fix：聽話，摸摸頭.jpg】

江辭的手指懸停，看着這明顯不符合Fix形象的可愛表情包，喉間一緊。

沒有人和他說過“聽話”，所有人都在說“你多餘”。

親生父親誤會他差點打他，繼母假意勸阻火上澆油，還被醫院的人看了笑話，甚至連玩游戲都和他作對，只吃到了雞屁股……

所有悶在心口的委屈，在這一刻仿佛都有了宣洩口。

江辭喉結滾動了兩下，手指微動。

【張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