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宋書音坐地鐵來到凱旋華府，按照學生家長的要求先給她發了一條微信後，很快保姆下樓到小區門口來接她，領着她上去。

一進去，保姆就對着屋內交代道:“太太，宋老師來了。”

宋書音有些不好意思，這是她第一次被人叫老師，明明自己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臉上染上幾分腼腆。

一個打扮溫婉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客氣地招呼道:“宋老師你好，我是璐璐的媽媽。”

“璐璐媽媽，你好。”宋書音雙手拉在一起，微微彎腰問好。

璐璐媽媽名為蔣靜，今年三十五，是一名全職主婦，但也許是有保姆的緣故，她周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勞累的痕跡。

蔣靜領着宋書音去璐璐卧室，敲了兩下門，沒等裏面回答，就握上門把将門推開:“璐璐，宋老師來了。”

宋書音亦步亦趨地跟在蔣靜身後，然後就見到趴在床上玩手機的女孩，女孩年輕的臉上全是不滿，冷着眼睨了她們一眼，然後不情不願地坐到書桌前。

蔣靜像是沒有發現女兒的反感似的，溫柔地笑着道:“宋老師，璐璐這孩子就交給你了，你們上課吧，我就先不打擾了。”

宋書音不太會說場面話，幹巴巴地點了點頭:“好的。”

蔣靜出去，但沒有關上房門，宋書音在璐璐右邊坐下，拿出她準備的學習資料。

璐璐的基本情況她之前已經在微信上和蔣靜溝通過了，周雨璐是京大附中的學生，剛上初二，她的成績其實很不錯，蔣靜找宋書音是想讓她輔導物競，提前打一下基礎，但周雨璐顯然對這個決定是抗拒的。

“開始吧。”她沒好氣地說，但不讓人感到讨厭，只覺得是一個有脾氣的小公主。

宋書音怔了一下，在一個小自己四五歲的女孩面前反而更學生氣，表情有些局促，然後按照原先準備的內容開始講課，像以前祁越給她輔導一樣。

周雨璐雖然一直撅着張嘴，但回答問題和做題倒是配合，宋書音能感受到，她應該只是覺得沒必要這麽早開始準備物競，想再輕松兩年。

半個小時後，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周雨璐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低聲吐槽道:“說不打擾還來……”

果然下一秒，蔣靜的聲音響起:“宋老師，我給你們切了點水果，你們邊上課邊吃。”

宋書音看着被放在桌上的果盤，彎了彎眼睛說:“謝謝璐璐媽媽。”

她本以為蔣靜送完果盤就會立刻出去，沒想到她一直站在她們身後，教輔上落下一道優雅的人影。

宋書音悄悄深呼吸了下，然後裝作自然地繼續講課，聲音有些磕磕絆絆的，過了一會蔣靜離開，她才放松下來，恢複之前講話比較流暢的狀态。

周雨璐盯着她的嘴巴，指着喉嚨，有點好奇地開口:“宋老師，你的……”

宋書音坦白地笑了笑:“嗯，我有些口吃，天生的，不過你放心，不會影響到給你講課的，超出的課時我也不會收費的。”

周雨璐點點頭，臉上沒什麽所謂，她猜測宋書音的口吃應該不太嚴重，剛才講課偶爾有些卡頓的地方，都很快地繼續下去了。

一節課上完，宋書音被請到客廳稍作休息，蔣靜在周雨璐房內讨論上課的情況。

坐在沙發上，她十指緊扣放在腿上，有些焦急地等待着，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麽樣的，反複回想剛才上課時周雨璐的反應，她對她應該是滿意的吧？

過了一會，終于聽到卧室的門啪嗒一聲，宋書音期待地擡眼望去，只見到蔣靜一個人。

蔣靜優雅地落坐在她旁邊的大沙發上，然後才緩緩開口:“宋老師，這節課的費用按我們之前說的600，我已經在微信上轉好了，你可以看一下。”

宋書音喜出望外地道謝，按照之前的約定，她以為這就是代表試課成功，卻沒想到聽到蔣靜繼續說:“我剛剛和瑤瑤聊了一下，那個講課的方式她還是不太适應，所以就不繼續下去了，麻煩你過來這一趟。”

她的表情瞬間愣住，反應過來後輕聲說道:“好，沒關系，那我也祝瑤瑤能夠盡快找到合适的家教，錢就我不收了，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試課不合适是不收費的。”

蔣靜有禮道:“不行，一定要收的，你來這一趟也不容易，宋老師坐地鐵來的吧？”

宋書音點頭，然後就聽見蔣靜說讓司機送她回去，她連忙擺手婉拒，自己出了小區大門。

沒事的，還有其他兩個，她在心裏給自己鼓勁，迎着月光走向地鐵口。

第二天下午，是宋書音和另一家約定試課的時間，再次到達凱旋華府門口，她打開微信編輯信息。

「ssy:子洋媽媽你好，我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她點擊發送，卻得到一個紅色感嘆號，臉上的神情驀地困惑起來，明明她們昨天上午還聊得好好的，是沒有備注被誤删了嗎？

因為下午的後半段還約了另外一家，所以她點開另一個聯系人，提前确定一下時間，免得發生類似的情況。

「ssy:李麗媽媽你好，上次我們約的今天下午4點到6點試課，我再和您确認一下時間，如果不方便也可以換個時間段。」

編輯消息的時候她仍心有餘悸，見消息順利發出，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但對面發來的消息，卻讓她令她意外至極。

「李麗媽媽:抱歉啊宋老師，我們家麗麗已經找到适合的家教了，我剛才還想着和你說把下午的試課取消，真是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啊。」

宋書音盯着白色方框裏的字，眼底漸漸黯淡下去，她覺得李麗媽媽說的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最終還是沒有追問，不想為難對方。

「ssy:好的沒關系。」

一個被拉黑，一個被取消，宋書音站在小區門口，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回學校。

群裏又有家長發找家教的信息了，宋書音重新打起精神，在群裏回了一句，來回聊了幾句後，對方家長卻突然消失一樣，好幾分鐘過去了，都等不到回應。

就在她滿懷疑問時，李麗媽媽私發了她一條消息。

「李麗媽媽:宋老師，我跟你說實話吧，昨天你不是去周雨璐家裏試課了嗎，我們都了解你的情況了，也相應地有一些顧慮，所以你也別太花時間在這個群上了，多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其他合适的。」

看到這番話，宋書音像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冷水，那些疑問瞬間有了答案。

為什麽試課結束後蔣靜婉拒她當家教？

為什麽子洋媽媽直接拉黑她？

為什麽李麗媽媽專門找借口拒絕她？

原來都是因為她是個結巴，所以她們覺得她教不了。

她一直以為口吃只會影響到她的交友，只要有了名校學歷後，找到好工作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現在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她因為結巴，當不了課代表。

也因為結巴，做不了家教。

保安亭裏出來一人，語氣挺沖地趕人:“诶，你到底是不是來做家教的？不是就趕緊走，別在門口礙事！”

宋書音被他的兇悍吓了一跳，眼眶裏打轉的淚突然掉下來，在地上暈出一塊濕痕，然後低着腦袋地離開，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晚上七點，宋書音回到宿舍，司晶晶看到後立刻問:“你吃完飯了嗎？”

她提了提嘴角，不想讓其他人看出自己的低落，語氣輕柔地說:“嗯，吃好了。”

司晶晶見狀便道:“那行，你收拾一下，然後我們差不多可以出發去看話劇了。”

“好。”宋書音應了一聲，然後将肩上的帆布袋放在桌上。

她們之前約好了，宿舍四人一起去看話劇，就在校內的影劇院，票是一個學姐送的。

幾分鐘後，「four」裏多了幾條新微信。

「yu:我到宿舍樓下了。」

「yu:懶得爬樓……」

「yu:你們收拾好了就下來吧。」

宋書音看到後，馬上和其他倆人說:“妤黎說她在樓下了，我們現在下去吧。”

司晶晶和喬雪妮都準備好了，聞言站起來:“走吧。”

三人一起下樓，一到樓下就看到紀妤黎朝她們招了下手，不是那種常見的揮手，她細長的胳膊貼在身側，小臂幾乎不動，只是手指随意地動了下，像貓一樣，臉上帶着标準化的淺笑，一頭棕色的大波浪顯得她高貴又甜美，和周圍不怎麽打扮學生完全是兩類人。

紀妤黎晚上不怎麽住在宿舍，這次是專門趕過來和她們一起去看話劇。

宋書音想到這點，在她面前站定，溫聲細語地問道:“你今晚回來住嗎？”

紀妤黎輕輕勾了下玻璃唇，無所謂道:“看情況吧。”

宋書音嗯了一聲，然後坐上喬雪妮的單車後座，紀妤黎坐上司晶晶的。

四人一起來到影劇院，停車，檢票入場。

她們來得比較晚，場子裏已經坐滿了觀衆，燈也黑了，只有舞臺那裏的一點光。

因為票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宋書音一直跟在司晶晶身後。

司晶晶在第8排站定，然後轉過頭對她說:“書音你進去吧，11到14是我們的位置。”

宋書音乖順地應了聲好，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擔心會蹭到別人的膝蓋，給別人帶來不便。

找到上面寫着14的座位，她終于松了一口氣，正要伸手将座椅按下，右邊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已經搶先一步。

她稍顯驚訝，順着勁瘦有力的手臂看過去，就看見一張漫不經心的出衆面孔，黑暗中，五官更加的深邃立體。

男生淡淡地挑了一下眉，示意她坐下。

宋書音眼睫顫了顫，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往後轉過頭去，卻看見宿舍其他三人已經依次落坐。

一時間，全場仿佛只剩她一個人還是站着的，她感到一陣不好意思，不想再次換座打擾了別人的觀影心情，只好坐在那個寫着14的座位上。

見她坐好，祁越一直按在座椅右上角的手也輕輕松開，收了回去。

除去昨天校門口那次不算，他也有幾天沒見到她了，眼皮一壓，視線往左邊看去。

女孩的頭發用一根黑色皮筋紮起來了，低低地垂在一側胸前，來了京大以後，她好像經常将頭發紮起來，不像以前那樣披散在肩上。

注意到她穿着短裙，祁越稍直起腰，将夾克外套脫下蓋在她的腿上，動作随意又利落。

現在的氣溫估計只有20°。

倏地感受到腿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正在專心看演出的宋書音一驚，視線下瞥，就見自己腿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夾克。

她稍稍偏過頭，往右看去，男生臉上的神色平淡又散漫，上半身只剩一件白色短袖。

今天的早晚溫差較大，中午她出發時還有将近30°，晚上回來得匆忙，她也就忘了換成一條長褲，坐着坐着确實有些冷了。

但她沒有繼續蓋着外套，而是将它拿起來，放回男生腿上，壓低聲音說:“我不冷，謝謝。”

祁越愣了下，然後撩起眼皮看過去，女孩的臉龐在舞臺反射的燈光下顯得十分柔和，但聲音卻透着一股疏離。

莫名的，胸口湧起一股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去，漆黑的眼底卻越來越深。

過了一會，女孩悄然擡眼看向身邊的男生，黑色夾克還在剛才的位置，他沒有将它重新穿上。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腿上似乎還留有他外套的餘溫，但她不能迷戀，因為永遠也不可能屬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