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他該死
江黎又跟着荀衍學了幾日, 認識的草藥名越發多了,何玉卿忍不住誇獎道:“阿黎就是聰明,小時候便是這般, 學什麽東西都比其他人快,我記得那年你學女紅, 第一次做香囊,做的竟然比阮姐姐做的還好。”
何玉卿同江黎一樣, 叫江藴為阮姐姐, 叫習慣了一時忘了改口。
她這話說得不假, 江黎确實聰明, 無論學什麽都會很快學會, 那個時候江父江母還在世,少不得經常誇她, 為此江藴還生過氣, 說父親母親偏心只誇江黎不誇她。
江母為了哄江藴開心便拿出珍藏多年的玉镯給了江藴,其實玉镯是一對的,當時江母也想給江黎一個。
江藴攔住,說道江黎還小, 戴太貴重的镯子不合适,讓母親晚些時候再給她。
之後的日子, 時不時看見江藴戴着玉镯在江黎面前晃, 一直說, 是母親疼惜她,才給她的。
江黎為此還有些難過, 她倒不是想要玉镯, 只是希望也能得到母親的疼惜, 後來她想了想, 或許是她做的還不夠好。
後面她便做的越發好了。
只是無論她做的多好,似乎,他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金珠拿着書信進來,“小姐。”
江黎挑眉道:“何事?”
金珠把信遞上,“那人又送來信了。”
那人指的是謝雲舟,江黎不想聽見他的名字,故此金珠一直“那人那人”的稱呼。
可何玉卿不知,她狐疑問道:“阿黎,誰給你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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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冷冷道:“謝雲舟。”
“他為何要給你寫信?”何玉卿覺得這人真有意思,在一起的時候不見得你對阿黎噓寒問暖,分開了,倒是像中了邪似的一直糾纏不清。
可他不知道,越是這樣的糾纏越讓人心煩,既然和離了就應該斷的幹幹淨淨,這樣算什麽?
真是搞笑。
“不知。”江黎想他大抵腦子壞掉了,之前她給他寫了三年的信,他都未曾回複一封,現下倒好,見天給她寫信。
“送來多少封了?”何玉卿問道。
“六封,”金珠說道,“這六日他每日都會讓人送來一封,我們若是不收,那人便把信箋放在門口,真叫旁人拿了出還指不定會說些什麽,我們只好拿進來。”
趁金珠說話的功夫,銀珠端着燭燈走了進來,她拿掉上面的燈罩,湊到江黎面前,“小姐。”
江黎接過金珠手裏的書信看也沒看,對着燭燈點去,須臾間,信箋燃燒起來,袅袅煙霧在四周散開,最後化成灰燼。
她這麽做,也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寫的書信他不是也未曾看嗎。
“小姐若明日再送來可如何是好?”
“收下,燒了。”
江黎唇角勾出一抹淺淡的弧,落在冬日氤氲的日光中人顯得越發優雅端莊,白皙指尖輕輕一松,書信的最後一角也被火舌吞噬掉。落在地上,被吹拂進來的風卷起,瞬間四散開。
好像不曾存在過。
她淡聲道:“有多少燒多少。”
他既然願意寫,那她便燒,左右不過是廢些功夫。
江黎又道:“那人再送信來,你直接對他講,信我們都燒了,你若是想送,那便送。”
“還有,下次再有信送來不對告知我,你們直接燒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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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話直接傳進了謝雲舟耳中,彼時他剛忙完公務,正在提筆寫信,這是他寫的第八封,前七封書信沒有收到一封回信,但他不氣餒,想着阿黎還在生他的氣,只要他多寫幾封,他定能收到她的回信。
謝七走進來,見謝雲舟正在伏案書寫,抿抿唇,不知如何開口。
謝雲舟等了許久沒等到他開口說話,問道:“何事?”
謝七心一橫,走近,低聲道:“主子這信您還是別寫了。”
“為何?”謝雲舟頭也沒擡的說道。
“江二小姐說,便是你寫再多她也不回看。”謝七頓了下,又道,“江二小姐還說,信她們都燒了,你若是想寫,随意。”
謝雲舟頓住,緩緩擡起眸,漆黑的瞳仁裏有影子綴在其中,手指一縮,“她當真是這樣講的?”
“是。”謝七道,“江二小姐便是這樣講的。主子,要不還是別寫了。”
操練加寫信,謝雲舟這幾日都是二更天才歇息,可三更還要起床去早朝,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加之他身上有傷,他近日的氣色已經越發不好了,半夜裏,謝七經常能聽到他的輕咳聲。
四周越安靜,那咳聲越清晰,聽着便叫人心疼,這是老夫人不知曉,要是知曉肯定得心疼死。
“別寫了吧。”謝七見謝雲舟沒說話,又道,“便是主子寫了也無益,江二小姐不會看的。”
她便是不看……他也要寫。
謝雲舟有太多的話想對江黎講,那些過往,那些他做錯的事,他都想跟她認錯,可她不理會他,他只能寄希望于書信,希望她能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少生些他的氣。
他不奢求她的原諒,只需要偶有一日遇上,她能心平氣和的聽他說些什麽。
哪怕一次也好。
他定會向她吐露心聲,告訴她,之前都是他的錯,他改,求她再度和他在一起。
驀地,又有什麽跌進腦海中,是他冷聲斥責江黎的場景,他自嘲笑笑,阿黎有一句話說對了,都是他作的。
他不作怎會失去她,他不作怎會成孤家寡人,他不作又怎麽連她的面都見不上。
謝雲舟沉聲道:“明日換人去送信。”
謝七道:“還要送嗎?”
謝雲舟眸光定格在書案上的燭燈上,袅袅燭光随風擺動,在牆上落下缥缈的影,蜿蜒間又拂到了窗棂上。
軍營是練兵的地方,沒有樹,也沒有婆娑的樹影,雲舟想起,江黎似乎很喜歡盯着窗棂上的影子看。
之前他不懂她,現在他懂了,那是她在派遣孤寂。
而她之所以會孤寂,皆是因為他,他在外征戰三年,一朝回來,還很少進她的住處,除非想做那件事了,不然,他鮮少去。
是他,忽略了她。
“送,”謝雲舟說完,低頭繼續寫,細看下能看出,他握筆的手指比之前越發用力了,像是在壓抑着什麽。
他在壓抑着思念,壓抑着痛楚,壓抑着胸腔裏紛湧而上的血腥味,荀衍那幾劍當真是一點也沒留情,舊傷加心傷,胸前傳來刺痛感。
“噗。”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主子。”謝七急急跑過來。
謝雲舟沒心思顧及身子,他擡袖擦拭宣紙上的血漬,一下一下,沒多久,袖子上染了一大片紅色。
謝七說道:“主子,要去找大夫看看才可以。”
謝雲舟執拗的說道:“不準。”
這傷是他該受的,幾日好随它,能好便好,不能好,那他便忍着,總歸不許找大夫。
“主子再不看,您這傷會越發重的。”謝七急了,雙眉擰到一起。
“我說不看便不看,”謝雲舟臉上血色盡失,唇瓣泛白,“你若是不能聽令便別在我眼前出現。”
謝七:“……”
謝雲舟擦着擦着不擦了,這樣的血跡江黎看到會害怕的,她那人膽子最小,不能吓到她。
随手把宣紙揉成一團,忍着痛意,謝雲舟又重新寫下一封。
阿黎,我很抱歉現在才知曉那年是你救了我,你跪在祠堂時曾問我如此對你不後悔嗎?
我似被豬油蒙了心,信誓旦旦說,這是你該受的,我當然不會後悔。可,阿黎,我現在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猶豫許久後,他再次寫下,我知荀衍為人讨喜,但是阿黎,我求你,能別喜歡他嗎。
試着再喜歡下我可以嗎?
……
謝雲舟把信寫完放進信封裏,密封好,問道:“讓你查得事怎麽樣了?”
謝七道:“問過江大小姐昔日伺候她的丫鬟,那人說的和主子料想的是一樣的,江大小姐耳後并不無痣,那個是假的。”
“咚。”謝雲舟碰掉了手旁的茶盞,茶盞應聲碎裂,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還真如他所想那般,江藴在騙他,他沉聲道:“江藴在哪?”
“江大小姐被老夫人趕出府後,又被江大人接了回去,現人在江府。”謝七回道。
“江府?”謝雲舟把信箋收好放抽屜裏,冷聲道,“去江府。”
少傾,兩匹快馬跑出軍營。
張同從茅廁裏出來,眼前忽地有什麽一閃而過,他擦擦眼去看時,只看到了馬背上虛晃的人影,他喃喃道:“出什麽大事了,跑這麽急。”
确實出大事了,江昭剛躺下便被下人叫醒,說謝将軍帶着人來了,江昭從床榻上坐起,衣服都沒穿好,披肩上急急走出房間。
謝雲舟站在庭院正中央,身後有人舉着火把,江藴跪在了地上,江昭走近,先是一愣,随即問道:“謝大人你這是何意?”
謝雲舟睨着江藴道:“你問她?”
江藴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臉色吓得慘白,抖着唇道:“阿舟,你這是做什麽,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謝雲舟輕嗤,“那我問你,當年救我的是誰?”
江藴心裏一咯噔,用力吞咽了下口水,“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當年救我的是誰?”
“……是我。”
江藴到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還一口咬定就是她救的,她想着謝雲舟之前喜歡過她,肯定不會對她那麽絕情。
可惜,她料想錯了。
謝雲舟給了謝七一個眼色,謝七手中的劍架在了江藴脖子上,他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當年到底是不是你救的我?”
“我……”江藴不知只被他吓得,還是被脖子上的劍吓得,還是耍的小伎倆,眼一黑,昏了過去。
-
兩日後,何玉卿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這些消息,叭叭說個不停,“阿黎,你說謝雲舟去江府找江藴到底幹嘛啊?”
燕京城裏關于這件事的流言有很多種,有人說謝雲舟那麽急切上門找江大小姐,八成是看上她了,想娶了她。
也有人說,謝雲舟是怒氣沖沖去的,看着不像是求親的樣子,再說了,即便是求親哪有人晚上求親的。
還有人說,江大小姐做了什麽錯事,謝雲舟是去上門質問的。
衆說紛纭,不過多數人認為是第一種,謝雲舟是去求親的,他想娶了江大小姐。
何玉卿想到這點糟心的不行,“他眼是不是瞎,不選你,選阿……,選江藴,他看不穿江藴的真面目嗎。”
“應該是太喜歡了。”江黎聽到心裏并沒有太多的感覺,道,“他們挺配的。”
都是一樣的壞。
何玉卿之所以過來和江黎講,怕的是她知道這件事後難過,她的想法是,與其讓她從別人那裏聽說,還不如她告訴她,好歹有個心理準備什麽的。
“對了,阿衍呢?還沒回來。”何玉卿轉移話題道。
“衍哥哥當日走時說七日才能回,”江黎提到荀衍臉上有了笑容,“還差一日,應該也快了。”
“他沒講他這次去做什麽嗎?”
“沒有。”
江黎道:“他的行蹤本就不用告訴我。”
何玉卿點點頭,“也對,反正他那樣清高的人,肯定不會是做犯法的事。”
“那是當然,”江黎也不認為荀衍會做壞事,“他生意做的大,許是被什麽事耽擱了。”
何玉卿想想也對,後來話題又轉回江藴身上,“江府出了這樣大的事,你哥沒過來同你說些什麽嗎?”
“沒有。”江黎道,“我嫂嫂并不喜歡我哥同我往來。”
“還是因為簪子的事?”何玉卿道,“等尋個适合的機會,你記得把真相告訴你嫂嫂,繼時你嫂嫂便不會氣着你了。”
“再說吧。”江黎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現在這樣也挺好。”
之前的她便是顧慮太多,一直看他們臉色做事,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忍着,現下她只想怎麽開心怎麽好。
嫂嫂理會她,她便同她說些什麽,不理會她,那便各自安好。
-
謝雲舟夜闖江府的事到底還是傳進了謝老夫人耳中,謝老夫人命人來請謝雲舟讓他回去,謝雲舟推脫了幾次,最後還是應了。
母子見面話都沒說上幾句便争吵起來,之前謝雲舟一直覺得他母親不易,現下倒認同起江黎的話。
她說:“婆母為人跋扈,你為何便是看不到呢?”
那時他還同江黎争論,斥責她不孝,現在只覺臉被打的啪啪響,人家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母親,當真是為人跋扈。
謝雲舟在屋裏呆了片刻便走了出來,見周嬷嬷在門口守着,叮囑他要好生照看,之後未停留,提袍離開。
去書房拿了些公文,臨出門時又頓住,他又折回去拿了金簪,把那半截金簪放在了離心最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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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衍每次回來都會給江黎驚喜,這次依然是,他帶回了上好的織錦給獎勵做衣服用。
有多好呢,一匹料子價值千金。
他送去時,特意叮囑侍從不可多言,便當是普通東西即可。可江黎懂刺繡,一眼便瞧出了布匹的貴重,受寵若驚道:“衍哥哥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給你買的,你不收豈不是讓我難過,”荀衍打量着她,明明才幾日沒見,可好似幾年,他日夜兼程跑死兩匹馬為的便是能快點見到她,看着眼前的她,他心安了下來,拉過她的手,“阿黎值得世間最好的。”
江黎頓了下,抽出手,有些許無措,擡手理了理鬓角的發絲,“衍哥哥說笑了,世間女子千萬,比我好的大有人在,我怎會是那個最好的。”
“我說你是,你便是。”荀衍目光熠熠道,“我不管他人如何覺得,在我心裏你便是最好的那個。”
江黎眼睫輕顫,頭轉向另一側,盯着布料看起來,“衍哥哥還是拿走吧。”
“就是給你的,你得收着。”荀衍道。
身側侍從插話,“這是我們公司特意尋來送給小姐的,小姐還是收着吧,不然我們公子會傷心的。”
“阿川。”荀衍輕喚了聲。
阿川低頭作揖,“公子,屬下去外面。”
荀衍輕點頭,阿川走了出去。
金珠端着茶水進來,江黎接過,“給,衍哥哥。”
荀衍走近,伸手去接,隐約的還聞到了她身上的清香,連日來奔波的身子就這麽松弛下來,他唇角笑意加重,邊飲茶邊問道:“這幾日學的怎麽樣了?”
江黎道:“你可以考考我。”
荀衍挑眉:“好,那我考考你。”
荀家在燕京城有若幹鋪子,其中藥材鋪子便有幾個,他找了距離別苑最近的那間,親自帶着她進去,店掌櫃見是他來,忙起身迎接。
荀衍給了他個眼色,把江黎帶去了後方庫房裏,貨架上有很多藥材,沒标注名字,他一一詢問。
江黎湊近聞了聞,又抓起一些仔細看了看,随後一一說出名字還有功效。
荀衍滿意點點頭,“很好。”
接着又問下一種,江黎又準确回答出。日光透過上方的窗戶斜射來,虛虛落到江黎的右側臉頰上,她唇角含笑,聲音輕柔動聽。
荀衍看着竟有幾分失神,等兩人從裏面出來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掌櫃有事禀告,荀衍去了裏間,江黎在外間靜靜等着。
她拿起一本書,慢慢看起來,沒太注意時辰,離開藥材鋪子時,天色有些許暗了。
荀衍被她送到門口,便驅車走了,江黎方要進門,後面傳來輕呼聲:“阿黎。”
謝雲舟已經在這裏等許久了,肩頭上落着塵土,人也顯得憔悴不堪。其實這幾日得了空閑他便等在這裏,他要見江黎,要告訴她,救人的事他知曉了。
江黎緩步停住,但未轉身,背脊挺直,“謝将軍我不想見你,請你離開。”
謝雲舟快步上前,手伸出去又停下,不行,他不能碰觸她,她會不高興的,指尖縮着慢慢收回,他似懊悔,似難過,似傷心,道:“阿黎,我知道了。”
江黎沒心情理會他,他知曉了什麽,沒等他講完,擡腳朝前走,剛走幾步,被謝雲舟跑過來攔住。
謝雲舟站在高一個臺階,她在低一個臺階,他垂眸睨着她,腦海中想的是,他生病快死的那五日她是抱着怎樣的決心把他救下來的。
她瘦弱的肩膀如何撐起他的身軀給他喂藥。
他不吃湯藥時,她又是如何喂他吃的?
還有,他認不出她時,她又是怎樣的難過?
為何這些年來,她都不曾言明?她心裏一定很委屈吧。
謝雲舟不能細想,細想下,心都要疼死,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阿黎,你對我很失望是不是?”
江黎不知道他今天哪來的那麽多廢話,她對他何止失望,簡直失望透頂,那些受過的傷害幾乎都是他造成的,若是沒有他的默許,謝老夫人怎會如此對她。
王素菊又豈會那樣放肆,謝馨蘭又豈會那樣無理,與其說她們害她,不如說是謝雲舟害她。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同謝雲舟脫不開幹系。
“走,不要讓我看到你。”江黎一臉嫌棄,側過身子,欲越過他。
“阿黎,你等等,聽我講。”謝雲舟好不容易才尋了個能同她講話的機會,怎會放過,“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
江黎頓住,“所以呢?”
謝雲舟說:“你能原諒我嗎?”
江黎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她經歷過的那些不幸,到頭來換來他一句我錯了。
“謝将軍若是有一日我殺了人,是不是也可以一句我錯了,了事。”江黎質問道,“是不是只要你認錯了我就必須得原諒?那些我受到過的傷害便可以一筆勾銷?”
謝雲舟被她質問的連連後退,心像是用刀子插了一次又一次,他竟,無力反駁。
“阿黎我不是那個意思……”謝雲舟辯解。
“那你是何意?”江黎臉上像是覆了一層寒霜,眼底也沒一絲溫度,“你攔着我不許我進門,執意要我原諒,你這做法妥嗎?”
不妥。
謝雲舟知曉,他做的不對,很不對,可是,怎麽辦?他只有眼下的機會能見到她,他若是不攔她,他們又不知幾時才能說上話。
“阿黎,你別氣,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當年救我的不是江藴是——”謝雲舟話未說完,去而複返的荀衍走了過來,他面色森冷道,“看來謝将軍不太能聽懂人的話。”
荀衍擋在了江黎面前,柔聲說道:“你先進去,我同謝将軍談談。”
江黎點頭:“好。”
她剛走一步,荀衍扣住了她的手腕,“等下。”
說着,他手搭在她發簪上,取下又插進發髻裏,“有些歪了。”
江黎含笑說:“謝謝。”
這個畫面落在謝雲舟眼裏別提多刺目了,昔日,能給她插簪子的人只有他,能親昵碰觸她的人也只有他,能牽着她手,同她并行的也只有他,幾時輪到荀衍這樣做。
謝雲舟手指用力掐向掌心,疼痛和怒意一起襲來,胸口像是被什麽在撞擊,他再次聞到了血腥味。
可他現在不能吐,他不能讓荀衍看熱鬧,他用力壓下,腥紅着眸子看向江黎,見她要走,說道:“阿黎,別走。”
江黎躲過了他伸過來的手,沒停留繼續朝前走。
“阿黎,我知道了那日不是江藴救的我,是——”
“嘩啦”一聲,銀珠端着水盆出來,一盆水潑在了他身上,他像是落湯雞似的,渾身瑟瑟發抖。
銀珠驚訝道:“謝将軍對不起,沒看到你。”
她哪裏是沒看到,她就是故意的,上次潑他腳下他沒長記性,那這次幹脆潑他身上好了。
今日天寒地凍,看他穿着一身濕淋淋的衣衫還怎麽站在大門外不走。
謝雲舟狼狽到無法讓人直視,反觀荀衍一身白衣芝蘭玉樹,好看到讓人驚嘆,他們像是兩個極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一人面色憔悴,一人面色紅潤,一人不知所措,一人胸有成竹。
這局,明顯荀衍勝了。
但謝雲舟不是退縮的人,為了江黎即便是在大的侮辱他都可以受,那是他該受的。
他沒動,任冷風打在身上,任牙齒打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荀衍見他如此狼狽,臉上笑容放大,輕笑兩聲後,提醒道:“這裏不歡迎謝将軍,你還是趕離開的好,不然指不定還會被潑。”
謝雲舟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我不會放棄阿黎的。”他一定要把她搶回來。
“巧了,我對阿黎也勢在必得。”荀衍挑釁道,“不若咱們試試,看誰最後能抱得美人歸。”
“不過我勸你啊,還是認清現實的好,阿黎現下對你只有恨,你若想讓她喜歡你,癡人說夢。”
謝雲舟:“……”
謝七是在一個時辰後找來的,他就知道主子一定在這,細數了下,自從那日從江府出來後,主子便每日都會在這裏站上許久,口口聲聲說要見江黎,要對她忏悔,要告訴她,他知道了那年救他的人是她。
可一連等了幾日都未曾得見。
謝七挺心疼謝雲舟的,錯認了救命恩人,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另外一個人,反而把壞給了救命恩人。
還不是一般的話,是那種能讓人窒息的壞,現在想彌補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再也換不回那人的心,而自己只有心痛再心痛。
謝七走近時才發現謝雲舟身上都是濕的,衣衫像是被凍住了一樣,指尖去戳的話能砸出聲響。
怕是濕了好久。
謝七扶住他,“主子,要下雪了,咱回吧。”
謝雲舟劍眉上染着白霜,纖長的眼睫上也綴着白霜,人顯得很虛弱,“不走,我要等阿黎。”
“還等?”謝七道,“今日江二小姐不會再出來了,要不明日再等。”
謝雲舟本打算一直等的,只是沒挺住,顫顫巍巍晃了幾下後,昏倒了,謝七一摸他額頭,燙的灼手心,他扶起謝雲舟匆匆離去。
金珠打開門看了眼,随後關上門,走回去,“小姐,那人走了。”
江黎盯着手裏的書,頭都未擡,銀珠使了個眼色,悄聲說:“下次他若是再來,我還潑他。”
金珠嘀咕道:“怎麽說他也是将軍,小心惹怒了他沒好果子吃。”
銀珠想想也是,“那行,他下次來的時候,我們誰也別理會,讓他站着,凍死才好。”
銀珠之所以這樣生氣,還不是因為在謝府時謝雲舟對江黎實在是不好,不是不理人便是斥責,江黎的幾次哭,都是因為他。
還不敢大聲哭,只能躲在棉被底下哭。
猶記得那次,他一身酒氣的回來,執意讓小姐服侍,小姐那晚哭的時辰最久。
江黎不想聽到他的名字,淡聲道:“晚膳好了嗎?”
金珠回:“好了。”
江黎放下手裏的書,“用膳。”
-
謝雲舟這病來勢兇猛,這次不能不請大夫了,軍營原本有大夫,只是這幾日有事回家了。
謝七做主請的外面的大夫,還是全城最好的大夫,大夫打開他的衣衫看到他身上的傷時,皺眉道:“為何現在才看,應該早些治療的。”
謝七倒是想,可是作不了住啊,他問道:“将軍的身子?”
“傷口感染,發熱,受涼,風寒。”大夫一下子說了好幾種病症,“總之很棘手。”
“不會有性命危險吧?”
“暫時不會,但若是長此以往,會的。”
這不是大夫吓唬人,謝雲舟征戰多年,身上大傷小傷不斷,後背還有一道冗長的疤痕,是被人從後面砍了一刀,那一刀砍得相當用力,都露出了骨頭,差點活不成。
“你以後好看好了他,不能讓他這樣不愛惜身子。”大夫把藥方開好,示意謝七去抓藥熬藥,又給謝雲舟施了真,等他穩妥些後才離開了軍營。
謝七怕他亂講,給了他些額外的打賞,叮囑他把嘴閉緊了。
大夫點頭,“放心,我嘴嚴着呢,只是屋裏那位你要看好了,千萬別來第二次,會有性命危險的。”
謝七道:“好。”
……
謝雲舟做夢了,夢到江黎質問他,當年為何錯認她,他欲解釋時,江黎擡手給了他一巴掌,怒斥道:“早知會如此,那日我便不救你,讓你死去。”
後面兩個字,一直回旋在他的腦海裏,以至于醒來後,他都在想,阿黎想他去死,阿黎想他去死。
他掀開被子,捂着胸口處走出了房間,外面在下雪,他趔趄着走過去,拿起最重的那把刀,剛舉起,腿一軟,重重跪在了地上。
膝蓋入雪,他想起了江黎跪在雪裏的情景。
雪和冰還是不一樣的,冰很涼很硬,而雪能浸濕衣衫,讓濕意透過衣衫浸潤到骨頭縫隙裏,起初不覺得有什麽,最後你會發現,那抹涼意會一直都在,并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讓你疼痛難捱。
阿黎,那日怕也是這樣的感觸吧。
-
荀衍說到做到,當真給江黎和何玉卿介紹了藥材生意,因為她們都不太懂,他一直幫着周旋。
說白了,其實就是荀衍想給她們錢賺,也算是換種方式照拂江黎。
江黎很感激,專門做了一桌飯菜款待他,她做飯手藝極好,荀衍一直在誇她。
江黎柔聲道:“衍哥哥喜歡便好。”
荀衍睨着她,眸光悠遠道:“喜歡,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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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綢緞莊的
麗嘉
生意很好,何玉卿有些忙不過來,江黎身子已無大礙,也過去幫忙。
忙完時已經到了酉時,金珠護着她折返,馬車走出沒多久被人攔住,金珠掀開了布簾。
謝七徐徐走上前。
江黎怕冷,手裏抱着手爐,身上披着裘衣,見謝七走來,問道:“何事?”
謝七道:“求江二小姐去看看我家将軍。”
謝雲舟自那夜冒雪操練後身子越發不大好了,加之這幾日領了皇命去追查匈奴人的下落,誰知半路被偷襲,再次重了箭傷,人更加的沒有精神,謝七知曉他的心結,猶豫許久後,攔住了江黎的馬車。
“求您了。”謝七道。
江黎有些搞不懂這對主仆,為何總喜歡攔人的去路,她冷聲道:“我既不是大夫也無良藥,我去了,你家将軍也不會好。再說,我為何要去,我同你家将軍無任何幹系。”
謝七道:“您要是不去,我家将軍會死的。”
這話謝七說的嚴重了,但他認為不這樣講,江黎肯定不會去,他在心裏默默呸了兩聲。
江黎眸光落在上空,最後一絲光亮隐去,天地間成了黑色,遠處有籠燈映出一片綻紅,再遠處,依稀可以聞到飯香。
那裏似乎有家的氣息。
曾經的她,每每這時便會格外想念他,也期盼着,若他有一日回來,能同她像一般夫妻那樣琴瑟和鳴。
她最終确實等來了他,可惜沒有琴瑟和鳴,只有苛責和冷眼,他對任何一人都很好,唯獨她,入不了他的眼。
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
似乎,她連哪只腳先埋進門都是錯的,他對她吹毛求疵到讓人心悸,他從未把她當妻子看待。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也曾後悔過,當日為何不顧自身安危救他,然,終究是沒抵過喜歡他的心思。
他安好,她才好。
當然,這是昔日的想法,現在不會了。
江黎慢慢垂眸,眼底無波無瀾,聲音肅冷。
“他便是死了,又關我何事。”
作者有話說:
謝謝老婆圖圖不困的雷,謝謝小米粒的營養液
感謝在2023-04-27 18:50:35~2023-04-28 19:23: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時候 5瓶;442745 3瓶;洛一、Yan、leepei7755、早就不酥了、Leah_伊莎貝拉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