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他瞎了

江藴沒見過謝雲舟這副模樣, 只見他橫眉冷對,黑眸腥紅一片,眼神嗜血, 像是瘋魔了般。

她用力掙紮着,試圖喚回他的意識, “阿舟,我要不能呼吸了, 你松手, 快松手。”

窒息感讓她胸口發脹發疼, 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近死亡, 害怕的全身顫抖起來。

可即便這個時候, 她還沒對眼前的男人死心,他是權勢的代表, 跟着他, 她才能享受榮華富貴。

她真的過夠了窮苦的日子。

江藴甚至想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能有不一樣的收獲。

大抵瘋魔的不只是謝雲舟,還有江藴自己,有那麽一剎她放棄了掙紮, 想看看謝雲舟會不會突然醒悟。

清醒後會不會後悔對她做了這些,繼而做出什麽補償。她, 不要金錢, 只要他, 只要将軍夫人的位置。

她在胡思亂想算計時,謝雲舟也陷入到了思緒中, 看她如看瘟疫, 他指尖摳着, 只要再用兩分力便能立馬要了她的命。

江藴到底沒受住, 窒息感加劇,她費力喊出一個人的名字:“阿黎。”

“阿黎,你來了。”

江黎?

聽到那個名字,謝雲舟像是瞬間活了過來,喜悅就這樣襲上心頭,他順着江藴的眼神朝後看去,無人知曉他有多麽雀躍。

阿黎來看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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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說明,她也是惦念他的。

然而,後方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江藴再次騙了他。

喜悅之後的失望讓人更難捱,謝雲舟胸口痛到痙攣,手指無意識顫抖起來,抖動的越快越使不上力氣。

江藴見狀趁機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她邊撫着脖頸邊朝前跑去,跌跌撞撞跑出了門,即便身後傳來重重的到底聲,也沒停下。

身影沒在暗夜中。

謝雲舟體力不支的摔倒在地上,疼痛來勢兇猛,他佝偻着身子蜷縮到一起。

眼前燭影晃動,他想起了那日江黎對他的質問,她問,在他心裏江藴重要還是她重要?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回答,他冷冷的,沒有任何表情的睥睨着她,眼睛裏不帶一絲溫度。

淡淡說了兩個字:阿藴。

江黎似是沒聽懂,扯住他衣袖又問了次,“誰?”

他再次冷冷回道:“阿藴。”

那夜的她很執拗,是從來沒有過的執拗,問他:“為何是她?”

他回道:“因為她比你好千倍萬倍。”

想到這裏,謝雲舟心髒一緊,像是被一張網纏繞上,悔意紛湧而至,猛烈沖撞着他的心頭。

他幾乎要被懊悔吞噬掉,他想對江黎忏悔,告訴她,不是的,在他心裏最重要的那個是她,不是江藴。

他喜歡的也是她,不是江藴。

之前說的那些都是氣話,都是假的,不作數。

“噗”,一口血從謝雲舟口中吐出,染紅了他身上的衣衫。

謝七端着藥碗走進來,看到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謝雲舟,一把扔掉碗,跑了過去。

謝府衆人再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謝雲舟這次沒有像上次那般幸運,施針一個時辰後,他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兩個時辰後,依然沒有,三個時辰後,還是沒有。

常太醫不斷搖頭,其他太醫也跟着搖頭。

血水被丫鬟一次次端出來,謝馨蘭躲在角落裏哭的泣不成聲,她只是想讓二哥見了江藴高興高興,沒想到會加重二哥的傷。

她是無心的。

這邊衆人哭哭啼啼,那邊王素菊已經在算可以得到多少家産了,清算完後,她笑得合不攏嘴,腦海中開始暢想着這些錢要如何花掉。

她甚至想到,錢太多,可以給娘家那邊些,她那個弟弟太不争氣了,弟媳婦一直鬧着要和離,她給些錢,弟媳婦這下應該可以消停了。

拿着筆寫寫畫畫,又把屬于謝雲舟的錢財歸在了自己身上,她笑得越發得意。

衆人都盼着謝雲舟能好,只有她掰着手指頭數,看他什麽時候咽氣,那樣她便可以暴富了。

頭腦簡單的人想法也簡單,她甚至沒有想過,謝府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憑的是謝雲舟的赫赫戰功,若是他沒了,謝府還如何得到天子庇護。

那些獎賞又怎麽會有。

謝雲舟是在天亮後轉醒的,醒來後好像置身在迷霧中,看什麽都朦朦胧胧的,他緩緩閉上眼,再度睜開,還是看不真切。

他輕喚了一聲:“謝七。”

謝七走過來,“主子。”

謝雲舟緩緩伸出手,欲去抓什麽,這時大家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常太醫站在床榻前,擡手在謝雲舟眼前晃了晃,見他沒什麽反應,又晃了晃,“将軍,你可看得到我的手?”

謝雲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他回道:“看不真切。”

常太醫又在他另一只眼前晃了晃,隐約的,謝雲舟眼睛眨了下,常太醫問道:“能看到嗎?”

謝雲舟慢點頭:“還好。”

謝七追問道:“常太醫這是為何?”

常太醫欲言又止。

謝雲舟道:“常太醫不妨直說,放心我能承受的住。”

常太醫道:“毒性蔓延,傷到了将軍的眼睛,現下将軍右眼還可以視物,只是左眼……”

謝七問道:“将軍眼睛不能有事,求常太醫救救将軍。”

常太醫輕嘆一聲,語重心長道:“若是将軍好生将養,再配上我給的藥丸,毒素也不會如此之快蔓延開。”

他頓了下又道:“眼下唯一能救将軍的方法只有解藥,但解藥難尋,我等也無更好的解毒之法,現在将軍左眼不能視物,若是将軍再不珍惜,那右眼也會不能視物,我勸将軍稍安勿躁,好生養護身子,方是上策。”

言下之意,再折騰下去,謝雲舟的兩只眼睛都會失明。

言罷,謝七跪在地上叩求,希望常太醫能救謝雲舟。

謝雲舟輕喚道:“謝七,別難為常太醫,起來。”

謝七站起,沉聲道:“可主子你的眼睛……”

“我自有分寸。”謝雲舟孱弱問道,“請常太醫告知,我右眼還可以視物多久?”

常太醫思慮片刻,給出了個期限,“不超兩月。”

謝雲舟眼睛不能視物的事,他讓謝七瞞了下來,在下人眼裏,謝雲舟只是身子孱弱,臉色蒼白,其他都如常。

可只有謝七知曉,主子的視力急劇下降,前兩日左眼依稀還能看到光,今日半絲光澤也看不到。

雖他極力掩飾,但謝七還是看出來了。

右眼也較之前兩日模糊了很多,謝七擔憂,怕是等不到兩月主子便會不能視物,真要那般,主子可如何受的了。

謝七擔憂正是謝雲舟自己的擔憂,忙碌多年終可以歇歇,沒成想是以這樣的方式。

謝雲舟還有最擔憂的一點,他怕以後再也看不到江黎了,若真那樣,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憾事。

為了讓憾事減少,只能趁眼睛尚可時,多看她一眼是一眼。

他先前求的是她的原諒,眼下求的是能看她,哪怕一眼也好,總好過漫漫黑夜,他無處可念。

謝七知曉他的心事,特意安排了馬車守在門口,同之前一樣,都是遠遠躲着,等江黎出門時,隔着布簾看一看。

不過,天不遂人願,守了兩日都未曾見到江黎,最讓人難過的是,人沒見到,倒是聽到了另一樁讓人難過的事情。

事情是從何玉卿嘴裏聽到的,她同婢女講話,說後日要去出游,命她早做準備。

婢女問道:“小姐自己一人嗎?”

何玉卿道:“有阿黎,還有荀公子。”

不知何玉卿今日心情為何如此之好,說話也沒個節制,婢女沒問,她自己叭叭說出來。

“欸,你看阿黎同荀公子陪麽?”

婢女道:“甚配。”

何玉卿笑笑,“我覺得也是。”

“小姐打算做媒?”婢女問道。

“你覺得可行嗎?”何玉卿眨眨眼,問。

“可以試試。”

“好,那便試試。”

何玉卿的心思簡單,就想江黎幸福,而且據她觀察,荀衍這人甚是可靠,不像其他公子哥那般亂來,私下裏也沒有通房和妾室,是男子裏不可多得的人。

她不想江黎錯過。

“小姐想好怎麽做了嗎?”

“讓我想想……”

謝七聽着她們的對話臉都黑了,轉頭一看,謝雲舟那只看不見的左眼不知何時淌出了血水,就挂在眼角那裏,除了觸目驚心外,還很可憐。

別人流淚只是流淚,謝雲舟的淚則是血,日光拂面,血水被映得越發紅。

“主子,您還好嗎?”謝七問道。

“無礙。”謝雲舟壓下心底的痛意,佯裝無事,隔着布簾朝外看去,沒了左眼,連景致都有些不一樣了。

白雪裏透着一抹紅,他想,大抵是他左眼又流血水了,找來帕子輕輕擦拭幹淨。

莫名的,他想起了什麽,低頭去看,認出帕子是之前江黎留在謝府的,他心陡然一縮。

帕子被他弄髒了,阿黎會不會生氣呢?

應該會吧。

他舍不得再用,把帕子折好,謝七躬身欲接過,他沒給,而是塞進了懷裏,又用手按了按前襟。

謝七收回手,道:“主子,今日怕是也見不到二小姐,不若咱們先走,明日再來?”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可惜,謝雲舟沒那麽多明日了,他少看一眼,便會難過一分,他要等着,“不了,等等吧。”

沒幹等着,他坐在馬車裏,拿過公文看起來,随手還做了批注。

謝七想勸最終也沒說出口,算了,正如主子所言,再不看怕是日後沒機會看。

-

彼時江黎正在同荀衍下棋,這是今日的第四局,前三局,他們各贏了一局,第三局是和棋,看樣子這局也會是和棋。

江黎知曉荀衍又讓她了,“衍哥哥,你不要每次都讓我。”

“是阿黎棋藝高超。”荀衍面不改色誇人道,“是我技不如人。”

“衍哥哥最愛哄人開心了。”江黎面含笑意道。

“那不知阿黎是否開心?”荀衍手指白子慢慢放下,挑眉道,“若是阿黎不開心,只能說我做的還不夠好。”

“開心,很開心。”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店鋪的修葺,藥材的采購,一切一切進行的都很好,江黎當然開心了。

她輕揚唇角,喚了聲:“金珠。”

金珠捧着衣袍走過來,“小姐。”

江黎示意金珠走到荀衍身側,淡笑道:“衍哥哥,看看喜歡嗎?”

這是她連日縫制的,藥材的事多虧他幫忙,還有其他的事也是,她應該好好謝謝他的,做件衣袍聊表心意。

荀衍打量着她,眼底淌着光,劍眉輕挑,“給我的?”

江黎道:“嗯,衍哥哥看喜歡嗎。”

她先站起,然後荀衍也跟着站起。江黎知曉荀衍喜歡白色衣袍,是以她也做的白色的,上面有金色絲線紋繡的祥雲圖,日光拂上越發耀眼。

荀衍甚是喜歡,手指細細撫上,一副愛不釋手的神情。

金珠見狀說道:“荀公子這可是我們小姐熬夜做的。”

荀衍眼睑慢擡,睨着她道:“阿黎,辛苦你了。”

江黎搖頭,道:“不辛苦。”

同樣的贈衣衫,有人臉含喜悅,有人怒目可憎,前者說的是荀衍,後者說的是謝雲舟。

當年母親便同她講過,她這樣的性子不适合嫁進高門大院,她太純善,又不懂計較,會受欺負,還是普通人家更适合她。

那是她第一次忤逆母親,說即便真嫁進高門大院,她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她用半生時間來喜歡一個人,用三年時間做牛做馬,沒換來那人的一絲真心,到最後被傷的千瘡百孔。

到底,還是她錯了。

江黎笑意漸漸褪去,眼底生出一抹異樣,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縮起,在迎上荀衍含笑的眸光時,又松開。

她道:“衍哥哥喜歡就好。”

只要江黎送的他都會喜歡,荀衍沒像之前那樣不言,而是真摯說道:“阿黎送的我都喜歡。”

“那要是難看的呢?”江黎俏皮問道。

“也喜歡。”荀衍道,“無論是難看的,醜的,還是其他的,只要是阿黎給的,我都喜歡。”

“衍哥哥這樣能說會道,将來不知哪個小娘子會被你哄了去。”江黎順嘴打趣道。

荀衍微頓,目光灼灼,那句“你”剛要吐出,銀珠來報,“小姐,何小姐來了。”

江黎道:“快請。”

金珠銀珠一起走了出去,江黎想起荀衍剛動了下唇,似乎要說什麽,問道:“衍哥哥,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講?”

荀衍鎖着她眸問道:“阿黎,你願不願同我一起……”

“一起什麽?”江黎眼睫輕顫,水漾的眸子裏波光潋滟,像是淌着一汪清泉。

“一起游玩。”何玉卿從外面走進來,含笑說道。

“游玩?去哪裏游玩?”江黎轉身問道。

何玉卿道:“聽聞百裏之地有條河,冬日也不會結冰,不如一起坐船游玩。”

江黎自那日掉進河裏險些溺水後,一提到河便從心裏打顫,她抿抿唇,“要不你們去吧。”

“不要,一起去。”何玉卿問道,“你不會現在還怕水吧。”

江黎睨着她,眨眨眼,沒反駁她的話,也算是間接承認了。

何玉卿輕嘆,“都怨那個該死的謝雲舟。”

荀衍不知事情詳情,問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

江黎不想提,何玉卿說道:“那年阿黎同阿阮姐一起外出游玩,阿阮姐支走了下人,河邊只剩阿黎和她,後,她把阿黎推進了河裏,最氣人的是,阿黎最危險,謝雲舟應先救她,可謝雲舟偏偏先救的阿阮姐,阿黎差點被淹死。”

“之後,阿黎病了好久,再之後,便再也不能去有水的地方游玩了。”

“大夫也束手無策,只說這是心病,無藥可醫。”

何玉卿握住江黎的手,江黎對她笑笑,“好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騙人。”何玉卿道,“若真無事,你怎麽還懼怕水,聽水色變。”

江黎:“……”

荀衍負在身後的手隐隐攥緊,他從來不知,謝雲舟做過這樣的選擇,不管江黎生死,棄她與不顧。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他提到等春日一起去游玩時,她眼神閃爍,沒有應下,原來這便是真相。

謝雲舟,你真該死。

……

馬車內的謝雲舟猛然咳嗽了兩聲,臉色較之方才又蒼白了些,謝七看着緊閉的大門,勸慰道:“主子,快晌午了,走吧。”

謝雲舟放下公文,示意他撩起車簾,斜倚着軟榻擡眸看過來,左眼只剩最後一絲光亮,他只能借助右眼。

大門折射出耀眼的光澤,晃得人眼花缭亂,謝雲舟眼睛微眯,嘆息一聲,道:“謝七,你說我同她是不是真的無緣?”

她喜歡他時,他不知。

他喜歡上她時,她又已經不喜歡他了。

他們兩個好像一直在錯過,就像那不可相交的節氣,永遠無法碰觸上。、

謝七道:“主子還喜歡二小姐嗎?”

謝雲舟定定道:“從未忘記。”

“那便不算無緣。”謝七道,“總有一天,主子會得償所願。”

雖明知謝七是在寬慰他,但謝雲舟聽後心情卻是極好,似乎連身體的疼痛都減輕了很多,他道:“對,我一定會如願。”

哪怕付出再大的艱辛,他都不懼。

-

都說六月的天,像是孩童的臉說變就變,其實冬日的天也是如此,晌午那會兒還豔陽高照,下午,天氣陰沉下來。

風裹挾着雪紛湧而至,燕京城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頓時安靜了不少,大家都躲家裏避雪了。

游玩的事,一時沒了下文,何玉卿也識趣的沒在追問什麽。

可她不問,江黎還是憶起了,那日的河水很冷,她在裏面苦苦掙紮,岸邊有腳步聲傳來。

她費力睜開眼,看到了來人,是謝雲舟。

她用力仰起脖子,喊了一聲:“阿舟哥,救我。”

不知是風太大,還是其他,謝雲舟并沒有看向她,他的眸光始終落在另一處,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江藴落水的地方。

她沒明白江藴為何會掉進水裏的,至于她,好像是被誰推了一把。

窒息感越來越重,她好像快要死了,求救聲小了很多,“救我……”

眼角餘光裏,她看到謝雲舟跳了下來,她以為他是來救她的,因為阿姐說過,謝雲舟喜歡她。

喜歡她的人,總歸會先救她吧。

失望來得很快,謝雲舟不是來救她的,是救阿姐的。

也好,救一個算一個,阿姐也不能出事。

只是,只是當江黎再度看過去時,江藴已經被他救到了岸上,而他一點也沒有要救自己的意思,正在拍打江藴的臉,試圖喚醒她。

再然後,江黎浸沒到了深處,醒來後,已經回了家,江藴告訴她,讓她別誤會,謝雲舟救她,只是因為她離岸邊更近些,謝雲舟在意的還是她。

她信了江藴的話。

何玉卿推了她一下,江黎回過神,問:“什麽?”

何玉卿努努嘴,“該你出牌了。”

江黎低頭去看,想起,他們正在打馬吊,她随便拿出一張打了出去,何玉卿歡呼出聲,“我贏了。”

打馬吊從來不是江黎的強項,她一直沒機會練習,今日也是無事可做才答應何玉卿一起玩的。

玩了幾把輸了幾把,幸虧只是玩玩,不輸錢,不然,她今日會輸得很慘。

荀衍邊玩邊打量着江黎,見她神色有些許不好,也跟着擔心起來,淡聲道:“冬日坐船出游怎麽也不安全,不如等雪停了,一起去放紙鳶。”

江黎喜歡紙鳶,她眉梢揚起,“好啊。”

何玉卿附和:“好好,去放紙鳶。”

三人沒去街上買,而是自己做的,江黎從來不知荀衍還有這樣的手藝,只當他是貴公子,吟詩作畫自是沒話說,其他,大抵是不太行。

豈料,其他也行,就拿這做紙鳶來說,挺繁瑣的,一般男子可不喜歡動手去做,偏偏荀衍動手做了,還做得極好。

是江黎見過的最好看的紙鳶。

何玉卿也忍不住誇起來,“阿衍厲害。”

荀衍淡笑道:“你們喜歡便好。”

他說這話時,眼睑慢擡看了眼江黎,明顯是在對她講,何玉卿身子側傾,擡肘碰了下江黎的胳膊,偏頭眨眨眼,似在暗示她,聽到了嗎?

江黎推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安靜,何玉卿這張嘴啊,最是讓人招架不住,安靜些才好。

何玉卿聳聳肩,笑得一臉別有深意,她想好了,這個“忙”她是幫定了,只是不知事成後荀衍會如何謝她。

見她笑得促狹,江黎也跟着搖頭笑了笑。

-

玩樂這種事,最不喜的便是遇到厭煩的人,可偏偏的,還是遇到了,且避無可避。

偌大的郊外,不知怎地,竟又碰上了,江黎看到謝雲舟的瞬間,臉上的笑意慢慢退下來。

揚起的唇角抿起,她神色很不好,頓了下,紙鳶都不想要了,對身側的金珠說了聲:“走。”

轉身便走。

金珠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一邊拉着繩子一邊追了上去,“小姐,怎麽了?”

話音方落,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阿黎。”

是謝雲舟。

金珠順着聲音回看,只見謝雲舟穿着黑色氅衣,裏面穿的黑色錦袍,不知是被風吹得太久,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臉看着很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

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冷不丁看過去沒什麽,但仔細一看,眼神有些不對。

金珠也說不上哪裏不對,就是感覺不對。

“金珠,快走。”江黎停都未停,沉聲喚道。

“好。”金珠急忙跟上。

“阿黎,等等我。”在謝雲舟眼中,其實江黎的身影很模糊,他左眼已經完全不能視物,右眼近距離還好,遠近距離看不清。

此時江黎站在他六步遠的地方,身上穿着白色裘衣,似乎同地上的雪融為了一體,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但怕她看出異樣,他又不能大步追過來,只能借助謝七的嘴,在他的指引下,慢慢的慢慢的走過來。

步子邁得太慢,同前方的江黎又拉遠了些,謝雲舟很急,腳步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謝七驚呼出聲:“主子。”

江黎也聽到了後方的聲音,但她依舊未停,她擡眸在四下找尋着荀衍和何玉卿的身影。

怪她,跑太遠,同他們離散了。

“小姐,你慢點,慢點。”金珠見江黎幾次都險些摔倒,心跟着提起,可她的手正在扯着紙鳶繩子也沒辦法扶她,只得在一旁不斷提醒,“小心,小心。”

江黎到底還是慢了些,被後方的謝雲舟追上,謝七擋在了金珠面前,讓她無法靠近。

江黎知道謝七不會對金珠做什麽,轉身繼續走,謝雲舟伸手攔住,“阿黎。”

江黎怒斥道:“別碰我。”

謝雲舟頓在那,“好,我不碰你。”

他指尖蜷縮,慢慢收回胳膊,手負在了身後,旁邊有株樹,他斜着倚上,不如此,他怕是撐不了多久。

江黎沒注意這些,或者說注意到了,但沒細思量,她眼下最想做的便是謝雲舟從她眼前消失,他若不走,那她走。

她不想同他呆在一處,甚至不想看他一眼。

謝雲舟同她心境完全不同,好不容易把荀衍和何玉卿牽絆住,眼下他只想看看她,再看看她。

他的眼睛已經越發不行了,除了失明外,最難捱的還有那無盡的疼痛,同身體疼痛不一樣,眼睛痛起來,真的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行。

他這幾日夜夜被疼痛折磨的不能安睡,只能靠着念想挺過去,而她便是他的求之不得,便是他的念想。

若不是她,他怕是已經死了。

“阿黎。”謝雲舟緩緩伸出手,指尖剛探出又收回,阿黎太聰明了,這樣會被她看出來,而他不想讓她看出來,他只想,她記住他最好的樣子。

“謝雲舟你今日又要做什麽?”江黎沉聲問道。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對他人來說,看看很簡單,但與他這個中毒之人來說,看看很難,因為他的眼睛馬上會失明,或許連兩個月都等不到。

繼時他要真想“看”,便再也看不到了,雖常太醫一直言明,找到解藥他便可痊愈,但,西域的毒又豈是那麽好解的。

他這毒,怕是無解了。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無法再見她。

江黎質問道:“謝雲舟是不是上次禁足沒夠,你還想再來一次。”

天子禁謝雲舟的足,這事江昭知曉,後,江昭告知了江黎。只是江黎不知的是,天子早下了聖旨,赦免了謝雲舟的禁足。

謝雲舟不怒反笑,“原來,阿黎一直在打探我的消息。”

江黎被這話氣得臉都暗了,“你少做夢了,誰在打探你的消息。”

“不是嗎。”謝雲舟站直,慢慢踏出一步,再一步,臉上一直漾着笑,“阿黎要是沒打探,為何知曉我被禁足的事。”

江黎:“……”

謝雲舟心裏有很多話想對江黎講,他道:“阿黎,我想你了。”

江黎睨着他,像是再看瘋子般看他,譏笑道:“謝雲舟你吃醉了吧,別忘了,我們已經和離了。”

“那若是沒和離呢。”謝雲舟執拗問道,“若是沒和離,這些話我是不是便可以同你講了?”

沒和離?

那是癡人說夢。

“要看和離書嗎?”江黎冷冷說道,“要的話,我拿給你看,上面可還有你的親筆簽字。”

“……”謝雲舟所有的幻想在想到那張和離書瞬間瓦解,是啊,是他親手簽的。

每一筆都是他親手寫的,他淡漠看着她轉身離開,甚至連挽留都沒有。

哦,他挽留了,不過不是真心的挽留,是那種廉價的施舍,他問她,真要和離嗎?

不後悔嗎?

謝雲舟想到這裏,倏然閉上眼,他恨,恨那日的自己,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那日,撕碎和離書,把人留下。

告訴她,他錯了。

謝雲舟踉跄着朝後退了兩步,身子撞上後方的樹,有樹葉從上端落下來,緩緩的,從他眼前落下,那雙浸了毒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就那麽征愣看着。

莫名的,江黎看出了什麽,她凝視着他,“你——”

謝雲舟不想讓她看出什麽,頭轉向一側,哽咽道:“阿黎,我不想和離了。”

心裏的話就這樣說了出來,他又說了一次,“我後悔同你和離了,我們別和離了好不好?”

江黎嗤笑,“謝雲舟你把和離當什麽?兒戲嗎?想和離便和離不想和離便不和離?枉你是大燕朝的将軍,竟然連禮法都不懂。”

“今日我不與你計較,但若是下次你再敢攔我,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言罷,江黎轉身朝前走去,鞋子踩在雪裏傳出沙沙聲,謝雲舟慶幸的是他還能聽到聲音,他偏頭聽了聽,随後急忙追上。

“阿黎,等等我,我還有話要講。”

江黎怎麽可能等他,她加大了步子,少傾,後方傳來倒地聲,還有驚呼聲。

謝雲舟摔倒在雪地裏,頭磕在一旁的石頭上,有血溢出,謝七松開金珠,轉身跑了過去。

“主子。”

金珠松開手裏的繩子,紙鳶也不要了,急匆匆朝江黎追去,“小姐。”

江黎停下,轉身朝後看了一眼,謝雲舟趴在雪裏,額頭上破了個口子,血順着傷口流淌下來,染紅了眉毛,又從眉毛滴落。

他眼睫上也沾染了血漬。

眼睛看着比任何時候都紅,像是淌着血般。

他費力擡起頭,眼睛無助瞅着,像是在找尋什麽。

他在找江黎,頭撞了那一下,暈暈的,他越發看不清了,費力找了好久,依然沒看到她,他有些急了,手指抓上謝七的手背,壓低聲音問道:“她人呢?”

謝七看着越來越遠的身影,低聲道:“走了。”

曾經的江黎舍不得他有絲毫不妥,見他流血比自己流血還緊張,從來不忍把受傷的他獨自放下。

可,現在的江黎不是了,即便他傷得如此重,她都未曾停下問問。

心痛來的猛烈,謝雲舟手指用力攥緊前襟,似乎這樣便能緩解,其實不能,疼,很疼,疼到肺腑。

呼吸都不能。

他大口喘息,手伸出,用盡全力喊了聲:“阿黎——”

風襲來,把他的聲音吹散,那聲阿黎頓時輕了很多,不細聽的話,甚至聽不到。

他試圖再喚,可惜沒了力氣,加之眼睛突然疼痛加劇,之後便顧不得了,直到疼痛減輕,他才從地上爬起,身上的衣衫被雪浸濕了一大半。

冷風一吹,凍得人牙齒打顫。

江黎的身影已經徹底看不見,謝七道:“主子,該吃藥了,我扶你回去。”

折騰了許久,謝雲舟确實乏了,點點頭:“好。”

轉身還未走幾步,後方有腳步聲襲來,他們還未做出反應,那人一腳踢在了謝雲舟背上。

謝雲舟撲倒在雪地裏,再次吐出一口血,随後,有聲音傳來。

“謝雲舟,我警告過你不要纏着阿黎。”荀衍冷聲道,“你竟然還敢!”

“你是覺得我不會要你命是不是?”

“那你可想錯了,為了她,殺了你,我都敢。”

荀衍邊說邊走到謝雲舟面前,屈膝蹲下,睨着他道:“你可以試試,看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謝雲舟唇角淌着血,冷笑一聲:“荀衍,你在怕我嗎?”

荀衍一把抓住他衣襟,“怕,我怕你,笑話。”

謝七沖了過來,用劍指着荀衍,“松手。”

荀衍松手,謝雲舟坐起,含笑道:“荀衍,你沒機會的,三年前你沒機會,三年後你依然沒機會。”

荀衍看着這張讨厭的臉,慢慢眯起眼,剛要動手,再度有聲音傳來,“住手。”

去而複返的江黎匆匆跑過來,拉起荀衍擋在他身前,怒斥道:“謝雲舟,我不會讓你傷害衍哥哥的。”

有什麽比心愛的女子護在其他男子面前,更讓人來的心痛的。

謝雲舟臉上的笑意生生頓住,一口血堵在喉嚨裏,艱難問道:“你護他?”

江黎回視着他,定定道:“是,我護他。”

作者有話說:

媳婦不護他,狗子的心在滴血。

表白老婆們,謝謝你們的留評,麽麽噠,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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