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跪求(痛不欲生)

“噗”, 刀子入肉,才止住沒多久的血再次流淌出來,謝雲舟推進的速度很快, 幾乎眨眼的功夫刀子已經沒入多一半。

有些傷不是說動作快他便不痛,相反, 那一瞬間的劇烈疼痛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

他的身子朝□□了下,險些撞上床榻, 他急忙收力, 穩住了傾斜的身子, 眼角餘光裏掃了眼床榻上昏迷的人兒, 見她神色又暗了, 握着刀柄的手又朝裏推進了些許。

隐約的,他感覺到心尖猛顫了下, 撕裂般的疼痛襲來, 鼻尖上溢出細密的汗,心跳陡然快了很多,握着刀柄的手情不自禁的顫抖。

每抖一下,心尖便痙攣一次, 每次痙攣都會帶來驚濤駭浪般的痛意,那痛像是徒手撕肉活活剝離, 又像是扯着經脈一點點抽出, 生生的讓經脈離體, 亦像是剔骨,骨肉分家。

那是種常人無法想象的痛, 痛到四肢百骸都忍不住抽搐, 痛到想幹脆給自己一刀了結生命。

饒是謝雲舟久經沙場, 面對這樣的痛, 依然讓他雙眉皺起,心悸難言。

但,他知曉,他不能失敗,阿黎還等着他去救呢。

用力壓下心悸,挺直背脊,下一息,他緊抿唇畔,手指并攏,用力朝外一拔,與此同時,他另一手端起碗盞。

血噴射而出,悉數落在了碗盞裏,少傾,已經接了半碗盞,血流速變慢,謝雲舟見狀,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刀口處,每一次的按壓都能讓血流快了很多。

可随着按壓次數的增多,他臉上的血像是被抽幹了似的,整張臉都是煞白的,唇瓣上不知何時咬出了口子,許是失血過多,口子上竟然只能看到丁點的血。

他深邃的眼眸漸漸有些失了神,像是覆了一層氤氲的薄紗,顯得氤氲蒙蒙的。

這也是失血過多所致。

窗棂上映出模糊的影,影跡有些浮動,一會兒左晃一下,一會兒右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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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那側幾步外有個銅鏡,謝雲舟單膝跪在床榻前,半個身子映在了銅鏡裏,眼眸腥紅,墨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上,臉色白的像鬼一樣,唇瓣有個大豁口。

他肩背弧線下垂,身子是少有的佝偻着,衣襟大開,傷口猙獰,血蹭蹭往外冒着。

是一副駭人的場景。

窗外,江昭看到這幕,劍眉皺起,不忍再看,他轉頭偏向一側。

荀衍眉梢自始至終沒有松開,他直直睨着謝雲舟,漆黑的眸子裏翻滾着漩渦,不知在想什麽。

這裏最不平靜的便是謝七了,上次他被謝雲舟關在門外并沒有看到取血的全程,今日親眼所見,整個人如遭電擊。

兩寸的刀子悉數插進胸口,這得有多疼。

他想起了某次,謝雲舟在戰場上被敵軍用毒箭射中肩膀,軍醫言明,取出箭矢後要立刻刮骨才行。

謝雲舟沒有遲疑,立馬應下。

謝七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那般的疼痛,謝雲舟硬是沒喊一聲疼,神色也未曾有絲毫的變化,他還時不時同軍醫說着什麽,惹得帳內其他兄弟輕笑出聲。

那日的情景與今日完全不同,那日的他即便是剔骨依然可以說笑,但今日的他,人好像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整個人白的吓人。

身形也是,若扶柳,不時輕輕晃動一下,可想而知,今日的剜心取血之痛,比那日的剔骨之痛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以說是痛到了極致。

謝七所料不假,還真是痛到了極致。

就如常太醫所言,每一次取血都比前一次難捱,痛意也會比前一次重上千倍。

與其說是取血,倒不如說是在閻王殿裏走一趟,能不能活着回來都看造化。

常太醫道:“如此這般危險,将軍也要救嗎?”

謝雲舟擡眸看向浮動的樹影,只說了一個字:“救。”

救人是他最大的惦念,沒有任何商讨的餘地。

見碗裏的血夠了分量,謝雲舟緩緩松開了手,血流速瞬間慢下來,可即便是慢,依然還在流淌着。

若是其他人第一步肯定要先止血,但謝雲舟沒有,他怕血滴落到床榻上,單手把衣襟合攏,跪着朝前移了移,直到膝蓋抵上床榻才停下。

他輕喚道:“阿黎。”

江黎沒應,只是秀眉微皺了下。

謝雲舟把碗放一旁的櫃子上,手撐着膝蓋站起,跪的時間太久,腿都是酸的,膝蓋那裏傳來痛意。

他起身的動作慢了些許。

待站起後,他彎腰坐在了床榻邊,托住江黎的肩膀把人扶起來,讓她倚在他懷裏,另一手去端碗。

随後發生了有驚無險的一幕。

他手指無力,險些把碗扔到地上。

須臾,門被人推開,荀衍率先走了進來,沉聲道:“我來。”

說着,不給謝雲舟反駁的機會,一手從他懷裏拉過江黎,一手去拿他手裏的碗,頃刻間,人和碗同時易了主。

謝雲舟瞪眼睨着他,本欲伸手去奪的,又怕擾了江黎,手又縮了回來,低聲道:“荀衍你這是做什麽?”

荀衍道:“我來便可以,你讓開。”

謝雲舟當然不會讓,他未動,聲冷道:“我可以。”

“你剛差點把碗扔了。”荀衍擰眉道,“難不成你不想讓阿黎好?”

這個帽子扣的太大,謝雲舟當然不可能不讓江黎好,他九死一生為的便是她。

“我來喂阿黎。”他堅持道。

“你不行了。”荀衍睨着他,見他一臉憔悴,淡聲道,“你還是先去歇息吧。”

謝雲舟确實看着不大好,氣息很弱,但男人在某方面還是有自己的倔強的,荀衍憑什麽說他不行。

謝雲舟沒退,兩人僵持着。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不服氣。

江昭推門進來,眸色暗沉道:“你們若是再耽擱下去,阿黎會沒命的。”

接着他走近,伸出手,“給我,我來喂阿黎,你們都出去。”

江昭是阿黎的哥哥,他親自喂她,其他人總不好再說什麽了。

荀衍不情不願把碗盞遞給江昭,江昭接過,掃了他們一眼,“還不出去?”

謝雲舟靜默片刻後,先轉身離去,剛步出房門,便倚在廊下的柱子上,他悶哼一聲。

謝七一臉焦急的扶住他,随即從腰間取出一個綠色瓷瓶,裏面裝着止血的藥丸,他倒出,放進了謝雲舟嘴裏,沉聲道:“主子趕快吞下。”

這藥丸是常太醫給他的,常太醫給前曾叮囑,第二次取血後一定要謝雲舟服食,不然他會有生命危險。

謝七點頭應下,悄悄把藥瓶帶在了身上,也幸虧他帶在了身上,不然主子他性命堪憂。

雖服了止血的藥丸,但謝雲舟并沒有好太多,血是止住了,但失去的血沒辦法一下子補回來。

他氣力還是很弱,鼻尖上的汗越發多了,冷風一吹,人也跟着戰栗了兩下。

謝七見狀攙扶起他,“主子,咱們先回府吧。”

謝七擔憂再這般折騰下去,謝雲舟真會發生什麽危險,若真那般,他便是死了也償還不起。

謝雲舟掙脫開,低聲道:“不走,我要等阿黎醒來。”

雖痛到牙齒打顫,但他還是不想走,他要見阿黎。

“二小姐還不知何如會醒來呢。”謝七規勸,“主子先回去歇息片刻,等身子好些了再來看二小姐也不遲。”

謝雲舟沉聲道:“不走。”

見他如此堅持,謝七也無計可施,只得找到銀珠,看看府裏是否有補藥之類的,先讓謝雲舟服食一下。

好在還真的有,謝雲舟服食後,氣色好了些許。

也只是好了一點點,同他平日還相差甚遠。

何玉卿沒看謝雲舟取血過程,但看他神色如此憔悴便知肯定很不适,淡聲道:“将軍不必擔憂,阿黎會沒事的。”

這也正是謝雲舟期望的,江黎安好他才會安好。

連他自己也不知,何時起,他把自己同江黎綁到了一處,她平安順遂他才歡快,她若有絲毫不妥,他也難安。

這大抵便是喜歡吧。

不經意的,他看到了屋內的情景,荀衍沒出來,而是一直守着江黎,睨着江黎的眼神溫柔似水。

謝雲舟剛剛才緩和些的心緒再次變得不好,心裏翻滾着燥熱,阿黎是他的,他不願有人如此對待阿黎。

然,他又無法制止,只能任由酸澀感裹挾着疼痛蔓延至全身,痛楚無法宣洩出來,最終堆積在胸口。

須臾,謝雲舟吐出一口血,落在地上,映出斑斑點點,很是驚心動魄。

“将軍。”

“主子。”

何玉卿同謝七同時喚出聲,謝雲舟好像聽不見了,耳畔嗡嗡直響,但卻無其他聲音。

下一息,他跌倒在地上,衣襟微敞,露出了刀口痕跡,不是兩道,是一道,也就是說,今日的刀口是完全按照昨日刀口的位置紮進去的,不差分毫。

亦或是,同一個地方被刀子連插兩次。

長好,再插入,如此反複蹂、躏,可想而知有多麽糟糕,也怪不得謝雲舟會暈過去。

謝雲舟夢到江黎來找他了,發髻上帶着那半截璀璨的金簪,她問他,夫君好看嗎?

他滿眼都是她,把她攬懷裏,吻着她耳垂道:“好看。”

江黎笑起,笑着笑着,那張臉變得猙獰起來,她舉起金簪插入他胸口,随後拔出又插入,反複三次後才罷手,冷笑道:“夫君?你也配。”

謝雲舟是被痛醒的,擡手去摸刀口發現上面纏着紗布,他吃力坐起,喚了聲:“謝七。”

謝七端着湯藥進來,“主子,你醒了。”

謝雲舟看了眼四周,問道:“我怎麽來這了?”

謝雲舟的私宅,那夜江藴便是在這處私宅門口攔的他。

“主子昏過去了,屬下怕老夫人擔憂不敢把主子帶回将軍府,只得帶來這裏。”謝七道,“主子吃藥吧。”

謝雲舟無暇吃藥,他問道:“幾時了?”

謝七道:“亥時。”

離江黎服食心頭血過去了幾個時辰,謝雲舟掀開錦被道:“快拿衣衫來。”

“主子又要去看二小姐嗎?”謝七道,“即便是看也要先把湯藥喝了才好。”

謝雲舟本不想喝的,但身子實在不适,他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随後道:“命人去備馬車。”

這趟出行太急迫了些,謝雲舟衣衫都未曾穿好,衣襟那裏隐隐開着,但他絲毫未覺,滿腦子想的是不知江黎怎麽樣了?

可否醒來了?

身子是否還有不适?

若她醒來了,是否找尋過他?

随即,謝雲舟苦澀一笑,阿黎怎麽會找他,是他自作多情了。

車子很快到了別苑,謝雲舟從馬車上跳下來,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跳到地上後才發覺不妥,太過心悸,他倚着車子緩和了好久,待不适感輕些後才朝前走去。

守門的下人已經識的他,自覺打開了門,謝雲舟進去,沿着長廊到了江黎的住處。

荀衍還在,他負手而立,面色凝重的睨着窗外,聽到開門的聲音後,徐徐轉身回眸。

謝雲舟微頓,他沒想到荀衍會還在,女子的閨閣哪是男子能随意進入的,江黎睡着不知,其他人也不知嗎。

江昭呢?

謝雲舟邊腹诽邊走進來,他大抵是忘了,與江黎來說,他也是陌生的男子,此時出現在這裏也是不妥的。

江昭不是不管,是憂心焦慮太多,已然顧上了,他只願阿黎快點醒過來。

情敵見面總不會有好臉色,謝雲舟氣力恢複了些許,神色也如平常般清冷,“荀公子怎還在此?”

荀衍道:“謝将軍不也再此嗎。”

“我是來看阿黎的。”謝雲舟沉聲道。

“巧了,我是來陪着阿黎的。”荀衍道。

“你在這不合适。”謝雲舟趕人。

“你在這也不合适。”荀衍怼人道,“別忘了,你們什麽關系也沒有。”

這是謝雲舟的痛處,江黎說便罷了,如今荀衍也如此說,着實讓他不高興。

“荀衍,不要太過分。”謝雲舟忍他很久了。

“怎麽?你要跟我打架?”不是荀衍小瞧謝雲舟,若是尋常時他還可以,剛放過血,他不是他的對手,“歇歇吧,你打不過我的。”

謝雲舟咬牙切齒道:“可以試試。”

荀衍挑眉:“好啊,試試便試試。”

沒打成,剛要動手前江昭出現了,見到他們腦袋瓜子突突疼起來,捏捏眉心,“荀公子不早了,你請回。”

謝雲舟見江昭趕荀衍,心情變得無比好,正要說什麽,江昭對着他說道:“謝将軍很晚了,請你離開。”

這下輪到荀衍開心了,睇給他個挑釁的眼神。

謝雲舟不甘示弱的也回了他個挑釁的眼神。

江昭看着他們眼神你來我往,幹脆動手趕人,把人都轟出去後,叮囑金珠,“無論誰敲門都不許開。”

金珠應下:“是。”

床榻上的江黎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是覺得很冷,膝蓋很疼,謝老夫人說她不服管教又罰她跪了。

雪下面是冰,她跪在上面,凍得全身發抖,她求謝老夫人聽她解釋,她沒有不聽她的話,事出有因她可以說明,可謝老夫人完全聽不進去,一口咬定是她的錯。

還說,等謝雲舟回來後,便休了她。

江黎怎麽可以讓謝雲舟休了她,她急着再次解釋,謝老夫人還是不聽。

王素菊在一旁煽風點火,嘲諷她沒有家教,不知她爹娘是如何教導她的,随後掩唇笑出聲,“忘了,弟妹沒有爹娘。”

謝馨蘭附和道:“這也就怪不得嫂嫂如此不聽話了,原來是有人生沒人教。”

江黎能容忍她們欺負自己,但不允許她們說她爹娘的壞話,她起身,同她們厮打起來。

那是江黎第一次打架,竟不知是如此痛快。

王素菊的發髻亂了,珠釵掉到了地上,臉也被抓花了,跌坐在地上哀嚎哭泣。

謝馨蘭手臂上現出好幾道抓痕,江黎還打了她,“既然無人教導你尊重他人,那我便來教導你。”

她連着打了謝馨蘭好幾巴掌,把謝馨蘭打哭了才停止。

謝老夫人氣炸了,大步走上前,“我撕了你這個小蹄子。”

撕她?

江黎怎麽允許,她随手給了謝老夫人一巴掌,謝老夫人當即吓傻了眼。

江黎笑出聲,睜開眼時,臉上還含着笑意。

金珠聽到動靜,轉身走過來,見她醒了,高興道:“謝天謝地小姐你終于醒了。”

江黎看看金珠,又看看眼前晃動的燭燈,還有屋內的陳設,才意識到她剛是在做夢。

不過夢境那般走向也着實讓人痛快。

見金珠又要哭,她寬慰道:“別哭,我無礙了。”

金珠左瞧右瞧,又問她:“頭呢?還暈不暈?”

江黎搖頭:“不暈。”

“有沒有哪裏疼?”江黎昏迷前是說疼來着,她試着動了動身子,搖頭,“沒有。”

“還有其他不适嗎?”金珠還是不放心,又問道。

“沒有不适,都很好。”江黎此時沒覺得哪裏不妥。

金珠勾唇嘀咕道:“沒想到謝将軍的心頭血如此管用。”

“什麽心頭血?”江黎還不知謝雲舟剜心取心頭血救她的事,她雖聽荀衍說是謝雲舟救的她,但她并未細問謝雲舟是如何救的她。

再者,她不太相信謝雲舟會救她。

他那般冷酷無情的人,她當日病倒在他眼前,他都未曾說過什麽,又怎會做出舍命相救的事。

不可能的。

“沒沒有。”金珠想起江昭的叮咛,轉移話題道,“小姐餓不餓?荀公子買了你愛吃的糕點,奴婢給你去拿些嗎?”

“荀衍?”江黎挑眉道。

“是。”金珠替她掖好被角,道,“荀公子人在外面。”

“他為何在?”問完江黎明白過來,定是擔憂她的身子,但眼下天色已晚,這般見面于理不合,她道,“你去告知荀公子,說我無事了,他可以回府歇息了,明日再見。”

金珠領了命令出去,原話轉述,荀衍矗立在那,靜默片刻後,轉身離去。

金珠折返,剛走兩步被謝雲舟喚住,他道:“你家小姐可有說要見我?”

問話時,他雙手交握到一起,眉梢攏着,顯得很局促。千軍萬馬都不怕的人,現下卻因為一句話而不安,也屬實讓人看着好笑。

不過金珠沒笑出聲,低聲道:“沒有。”

謝雲舟不死心又道:“那她是否要我明日再來?”

金珠依然搖頭:“沒有。”

“那她可曾說過什麽?”

“說了。”

金珠把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還有呢?”謝雲舟追問道,“可曾提及我?”

“未曾。”金珠淡聲道,“小姐未曾提及将軍。”

怕他産生什麽不該有的期翼,她道:“一句也未曾。”

“……”謝雲舟所有的喜悅都沒了,心仿若被掏空了般,眼睫輕顫,“她一句都未講?”

“是。”金珠道,“小姐不曾提起将軍。”

為何沒提起?

因為不在意。

為何不在意?

因為心裏沒有他。

謝雲舟心上的口子更大了,一剜一剜的疼,眼底氤氲蒙蒙的,乞求道:“金珠勞煩你再去問問。”

金珠推門進了房間,沒多久走出,交代道:“我家小姐身子乏了,将軍請回吧。”

謝七聽罷,說道:“二小姐沒說要見我們将軍嗎?”

金珠道:“沒有。”

“不用非要今夜見,明日也可。”

“明日也沒空。”

金珠雖知是謝雲舟救的江黎,但怎麽說江黎才是她的主子,她肯定心向江黎,“謝護衛帶着你家将軍回去吧,我家小姐明日也沒空見他。”

謝雲舟:“……”

是啊,無空閑見他,卻能見荀衍。

到底,他還是不能同荀衍比。

失落重重襲上心頭,謝雲舟走路的步子都是踉跄的,像是喝醉了酒般,東搖西晃。

來時有多雀躍,回去時便有多沮喪。整個人恹恹的,如一個提線木偶,毫無生機可言。

寬大的衣衫都罩不住他清瘦的身形,晃晃蕩蕩的,顯得越發孱弱。雲袖下的手指用力蜷縮着,掌心再次映出紅痕。

他掐的很用力,似乎唯有這樣,心才不會痛。

從江黎住處到門口,不算遠的距離,他走了半盞茶的功夫,虛浮的步子看上去像是随時會昏倒似的。

謝七跟在後面,心一直提着,好在最終安然上了馬車。

路上,他抱怨道:“二小姐太沒良心了,主子這般對她,她竟然一點都不念主子的好。”

“這般無情的女子,主子還是不要喜歡了。”

“屬下看她就是……”

話沒未說完,謝雲舟從馬車內閃出,瞪眼瞧着謝七,眸色如此時的天色般暗沉,“休要再亂說。”

謝七被謝雲舟此時的神情吓到,喉結輕滾,說了聲:“好。”

-

折騰了一大晚上本以為回府後便能好生歇息,誰知沒有,他們忘了府裏還有個更能折騰的人。

謝老夫人又連着收到了兩封信,信上所言差點把她氣瘋,她尋不到謝雲舟,只得在他住處等着,終是把他等了回來。

不由分說沖上去一把扯開了謝雲舟的前襟,看着上面厚重的紗布,還有那紅豔的血跡,謝老夫人沒站穩朝後倒去。

幸虧嬷嬷手快,護住了她,“老夫人。”

謝老夫人回過神,質問謝雲舟道:“舟兒你瘋了不成。”

那人信上說謝雲舟剜心救江黎原本她還不信,但親眼見過之後,方知一切都是真的。

謝老夫人是又心疼又氣憤,“你不想活了嗎?”

謝雲舟在江黎那受了阻,心情本就不好,加之身子不适,疼痛一波波襲來,實在不想再聽謝老夫人唠叨,沉聲道:“母親說完了嗎?說完了兒要去歇息了。”

“沒完。”謝老夫人跟着他進了屋內,叉腰道,“你為何這般不愛惜自己?你是想要氣死我嗎?”

之前但凡謝老夫人如此講,謝雲舟都會哄她,說是他的錯,謝老夫人便不會再生他的氣。

今夜他無心講,或許可以說,自從看清了一些事情後,他便無心去哄她了。

“兒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謝雲舟沉聲道,“死不了。”

謝老夫人聽到他用這般的語氣同她講話越發不樂意了,皺眉道:“舟兒你以前不這樣,你到底是怎麽了?”

“是啊,我到底是怎麽了?”謝雲舟心裏的苦澀陡然放大,“那得問問母親做了什麽。”

“我?我怎麽了?”

“母親為何那般欺負江黎?”

“又是江黎。”謝老夫人拍拍胸口,“你都已經同她和離了,就不能不提她嗎?”

“不能。”謝雲舟輕嗤,“怕是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她了。”

“你——”謝老夫人拿起一旁的茶盞作勢要砸過去。

“母親想打便打。”謝雲舟動也未動,定定道,“但兒還是只喜歡她一人。”

言罷,謝老夫人随手一扔,茶盞砸中了謝雲舟的額頭,血液頓時流淌而出。

謝七驚呼:“老夫人不可。”

他家主子也太可憐了,剛心上挨了一刀,出血不止,這才多久,額頭上又挨了一下,再次出血,這怕是不想讓人活了吧。

謝老夫人打完便後悔了,手指顫抖着說道:“是你自找的。”

随後怒甩袖子離開,邁出門前說道:“你喜歡任何女子母親都不攔着,唯獨江黎,不可!”

“你若是同她在一起,便不再是我謝家的孩子!”

謝雲舟梗着脖子道:“那便不是吧。”

“哎呀”一聲,謝老夫人跌倒在地上。

謝七欲扶,謝雲舟搖頭未曾應允,最後是其他下人把謝老夫人攙扶走的。

-

次日,嬷嬷來報,說老夫人身子不适,看着不大好,求将軍去看看。

彼時,謝雲舟剛從宮裏回來,今日休沐,原本他不用去宮裏的,奈何天子一大早派人來尋他,說有要事商議。

謝雲舟不敢耽擱,換好朝服後便坐馬車去了宮裏。

商議的還是議和的事,這次匈奴侍者還帶來了可汗的文書,說想同大燕朝和親,和親對象是可汗最愛的小女兒。

謝雲舟想起上次月國使者到訪帶來的諸多事,提醒道:“聖上此事有蹊跷,怕不是那麽簡單。”

天子也正是此意,匈奴人狡詐多端,突然提出和親,肯定另有圖謀,遂,查找真相的事交于了謝雲舟。

謝雲舟道:“是。”

随後兩人說起了水患的事,結束時已過去了三個時辰。

謝雲舟領了旨意回到府裏,人還未進屋,便被嬷嬷攔住,說了一通關于謝老夫人的事。

“将軍,老夫人真的不大好,還請将軍去探望。”

苦肉計用多了便無趣了,謝雲舟問道:“請大夫了嗎?”

“沒有。”嬷嬷回道,“老夫人不許。”

“謝七。”謝雲舟道,“去請大夫。”

“那将軍呢?”嬷嬷道,“将軍不去看看老夫人嗎?”

“等我空了再去。”言下之意便是不去,謝雲舟這也算是給謝老夫人一個警告,他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不是她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後來,謝七來報,“老夫人見将軍沒來,發了好大一通火,還把最喜歡的青瓷花瓶給砸了。”

“老夫人還說,将軍若是不去,她便不活了。”

“對了,馨蘭小姐也在那,勸了,但沒勸住。”

“将軍你真不去看看嗎?”

謝雲舟看着手裏的公文,頭也未擡的問道:“你看着母親像是真病還是裝病?”

“房間裏的陳設都給砸了,力氣看着也不弱,大抵是裝病。”謝七說道。

“那便是了。”謝雲舟沉聲道,“她裝病我去做何。”

“可将軍若不去,老夫人這病還不知裝到幾時呢。”

“随意吧,想裝多久便裝多久。”

謝雲舟是真不管了,批閱完公文他想起一件事,說道:“你去派人查下匈奴使者同何人見面了?哪裏見的面?都說了些什麽?都要查清。”

匈奴使者已經來了幾日了,不可能不同人見面,謝雲舟甚至懷疑,之前的那些匈奴人也同他們有關系,但眼下并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是以,更小心才是。

謝七見他眉頭深鎖,問道:“主子可是有什麽顧慮?”

“不知匈奴使者同下毒之人是否相識?”謝雲舟雙手按在書案上,指尖微縮,“或者他們是否是一起的?”

不是一起,那便算了,若是一起的,謝雲舟定會讓他們有來無回。

謝七抱拳道:“主子放心,屬下定查明。”

謝七轉身剛要出門,謝雲舟又喚住他,“等等,派去別苑的人怎麽說?”

謝七折返,回道:“二小姐今日看着氣色很好,早膳吃了南瓜粥和包子,早膳後去書房看了半個時辰的書,何小姐來看她,兩人去了偏廳,下了幾局棋,後……”

說着說着,謝七不說了,悄悄打量謝雲舟一眼。

“後來如何了?”謝雲舟睨着他問道。

“後來,”謝七抿抿唇,“荀衍去了別苑。”

言罷,謝雲舟臉色頓時沉下來,“他同阿黎說什麽了?”

謝七說道:“咱們的人離得遠并未聽到他們講什麽,不過二小姐看着挺開心的,一直……在笑。”

謝七聲音變輕,“荀衍還給二小姐送了禮物。”

“何禮物?”

“一只會說話的鹦鹉,說是給二小姐解悶用的。”

謝七聽到這話時心裏狠狠咯噔了一下,荀衍真是會哄女人開心,還有,若是給主子聽到了,怕是要嘔死。

果不其然,還真是。

“主子,你也別急。”謝七寬慰道,“不就是鹦鹉嗎,回頭咱們也買一只送過去。”

謝雲舟拿過書案上的筆緊緊攥住,咔噠一聲,筆成了兩截,“還有呢?”

“沒、沒了。”謝七覺得後面的事謝雲舟更不易知曉了,會引起他心口痛的。

“講。”謝雲舟扔掉斷裂的筆說道。

“就…二小姐可能是呆煩了,荀衍為了哄她開心,帶她出府了。”

“去了哪裏?”

“不知。”

“何時去的?”

“一個時辰前。”

話音未落,謝雲舟站起大步走了出去,謝七急忙去追,“主子,你身上有傷不易動怒。”

“主子您別急,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

謝雲舟哪能不急,又哪能不氣,江黎同荀衍在一起,那便是狼入虎口,吃的骨頭都不剩。

不行,他要去見阿黎。

謝雲舟先去了綢緞莊,見裏面除了掌櫃的并未有江黎的身影遂又去了藥材行,在裏面找了一圈也未曾看到人,他如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

氣血不順,引起了胸口痛,走着走着,人栽在門上,有血腥味湧上來,又被他壓了回去。

謝七看他如此不好,扶着他上了馬車,還未取出藥便被他吐了一身的血,謝七道:“主子。”

謝雲舟唇角淌着血還是不忘江黎,吃力說道:“去,去找她。”

謝七也不知去哪裏找,但不能不找,點頭道:“主子坐好,我去駕車。”

謝雲舟後背倚着馬車壁,手搭在腿上,指尖隔着衣衫深深陷了進去,似乎這樣抓撓着,他胸口的痛意便可以減少幾分。

呼吸便也可以舒暢些。

其實效果不大,還是那般難受,他蹙眉忍着,手指陷進的越發深了。

謝七回頭說道:“主子,給您藥。”

話落,他把藥瓶扔進馬車裏,“常太醫給的。”

怕謝雲舟憂心江黎不肯吃藥,謝七道:“主子,你取了兩次血,還有三次,你若是出事,二小姐也難安虞,還是把藥吃了的好。”

說其他都不管用,說江黎最湊效,謝雲舟強壓下不适,打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放嘴裏,喉結滾動,他快速吞下。

常太醫給的藥果然不錯,吃下後,不适感頓時輕了很多。

這時謝雲舟才有心情看他胸前的傷口,他扒開衣襟看了眼,果不其然,又溢出血了。

紗布都給染成紅色的了,幸虧今日穿的紅色的朝服,血色不那麽顯眼,若是其他色的,恐怕會吓壞人。

謝雲舟不擔心吓壞別人,唯一擔心的便是吓到江黎。

江黎膽子小,不經吓,他若帶着血出現在她面前,她大抵會叫,或許還會哭。

之前的她便是如此的,見到他流血,起初忍着沒哭,後來哭得稀裏嘩啦。

謝雲舟後悔的是,當時沒有出聲寬慰她,反而責備了她,說她大驚小怪,還無理取鬧訓斥她,一直哭泣,是不是就想他不好。

江黎聽完他的話後,連哭都不敢哭了,就那般淚眼婆娑睨着他。

謝雲舟不細想還好,細想完,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為何對她那般不好,他懊悔的想,若是能回到從前,他一定會對江黎好的。

最好最好。

馬車在疾馳中停了下來,謝雲舟問道:“出了何事?”

謝七愣了片刻,随後道:“無事,馬上走。”

謝雲舟聽着他聲音不對,輕撩起一旁的窗簾挑眉看去,街上人很多,有孩童在奔跑。

他剛要提醒謝七慢點,倏然看到了一抹俏麗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紅色裘衣,人也顯得格外豔麗,站在人群中很是耀眼。

是江黎。

她正在盯着耍雜技的看。

謝雲舟眸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溫柔了幾許,唇未動,“謝七停……”

話還未說完,便看到有人徐徐走了過去,一身白色錦袍,身形颀長玉樹臨風,他懷裏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問江黎:“喜歡嗎?”

江黎輕點頭:“喜歡。”

白皙如玉的手指伸了過去,小心翼翼的碰觸了下白兔的身子,随即臉上笑容放大。

她那笑像是裹挾了春風般,讓人心神蕩漾。

可,蕩然的不是謝雲舟,謝雲舟心情差極了,豈料,後面還有更讓他心悸的事。

看雜耍的人太多,不知誰從後面撞了過來,好巧不巧撞倒了江黎,江黎驚慌失措的朝前撲去。

正巧撲進了荀衍的懷裏。

四周的一切像是虛幻了一樣,什麽都不存在了,唯有他們兩個是真實存在的。

千絲萬縷的光線垂落下來,仿若鍍了一層氤氲的光,荀衍垂眸睨着她,眼底波光潋滟。

他眼神如春風般和煦,聲音低沉動聽,“阿黎。”

江黎眼睫很慢得眨了下,羞紅着臉輕嗯了一聲,站起後,兩人的距離依然很近。

謝雲舟一瞬不瞬凝視着他們,眼眸微眯,下颌緊繃,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冷凝。

少傾,那抹冷凝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惆悵,是難過,是傷心,是心被一片片撕下的痛不欲生。

阿黎,為何要如何對我?

作者有話說:

狗子:我吐血快吐死了。

作者君:還不夠。

每次看到熟悉的id就莫名歡喜,謝謝老婆們,就你們幾個對我最好了,回頭完結給你們發大包。

謝謝桉見青的營養液,抱住,親親。(求不要養肥)

求預收《錯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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