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想我了嗎?
謝雲舟沒敢親上去, 就那樣停在了江黎唇前,垂眸睨着她,口中說着動情的話。
“阿黎, 你怕是從來不知道,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你時有多開心, 我才明了,那些刻意對你的冷淡, 實則是我不敢認清自己的心思下意識做出的逃避舉動。”
“原來, 我已經那麽喜歡你了。”
“我一直自诩不會為情所動, 殊不知, 我早已深陷其中。”
“你可能會疑惑, 為何我會壓制對你的喜歡?”
“因為你太過美好了,因為戰場無情, 因為我不知道我何時便會死去。”
“我若真死了, 你要怎麽辦?”
“孤苦無依活在這個世上是不是很辛苦?”
“無人心疼,無人陪伴是不是生不如死?”
謝雲舟腦海中浮現的是江黎用溫柔的眼神睨着他的情景,碧波流轉,漣漪叢生, 那時的她滿眼都是他。
可他想起的都是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父親懊悔這些年不曾對母親好, 不曾為母親做過什麽, 反而讓她日日夜夜為他的安危擔憂。
父親憶起了第一次出征, 母親日日跪在祠堂裏為他祈福的事,還憶起了, 兄長出生那年, 母親難産差點死掉。
父親話語裏都是遺憾, 他從不愧對百姓, 不愧對大燕朝,唯一愧對便是母親,年少夫妻聚少離多,最後他又是這般死去。
母親這一輩子,也算是毀在他手裏了。
Advertisement
聽着父親喃喃自語的話,謝雲舟感觸頗深,甚至想到了以後,若是有一日他也這般死去,他的娘子要如何自處。
後來,他同江黎成了親,那種自責的意識越發強烈起來,甚至煎熬着他的心。
一邊是父親的臨終憾事,一邊是父親走後母親的撕心裂肺,他想,若是江黎不喜歡他,那麽日後,他真戰死沙場,她也不會太過難過。
日子便也能過下去。
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初,他只是想裝冷漠,一日一日裝下去,冷漠成了他割舍不掉到外衣,同他的血肉連在一起。
就像那日,雲國公主問他,他妻是否貌美,他淺笑着說道,不及公主萬分之一。
那并非他的真心話,他的妻子當真是極美的。
無人能及。
還有那日,謝七問他後悔這般對夫人嗎?
後悔嗎?
他想起了父親屍身運回謝府時的凄涼情景,母親幾近昏厥,險些跟着父親一起走了。
倘若喜歡是這個結果,那他不要也罷,他只要江黎好好的,她好好活着,便是他最大的安慰。
後來為何又裝不下去了呢?
是因為看着她眼眸裏沒光,他比她還痛心難過,是聽着她低泣聲,他夜夜不能安寝。
是見不到她,他雖生猶死。
漸漸的,他想明白了,人間幾十年光陰,他為何要在傷害她的那些事情上蹉跎,愛她不是更好嗎。
哪怕是只有一年的光陰,又有何懼,至少這一年裏面,他們是歡喜的。
謝雲舟眸底溢出水霧,鼻尖抵上江黎的鼻尖,“阿黎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恨我,求你別睡了,醒來繼續怪我怨我可好?”
言罷,他眼眸緩緩閉上,淚水順着眼角流淌下來,慢慢下行,随後滴落在了江黎的臉上。
江黎眼睫很輕地顫抖了一下,身側的手指也慢慢動了下。她好像置身在氤氲的霧氣中,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觸摸不到,只能聽到淺淺的話語聲。
“阿黎,醒過來吧,只要你醒了要我做什麽都好。”
“你可以氣我,可以打我。”
“你不想見我,我可以不出現在你面前。”
“若是還不行,我繼續給你跪着可好,跪到你原諒我為止。”
“……”
“你喜歡經商,我陪着你一起,你銀兩不夠,我給你。”
“阿黎,我看好了城西的一處宅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涼亭,唯獨缺一個女主人,你醒來,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
謝雲舟執起江黎的手放到臉頰上,眼淚流淌下來,浸濕了她的手指,濕漉漉的感覺,惹得江黎微蹙了下眉。
她眼睫顫了兩次,指尖無意識縮了縮。
謝雲舟感觸到他的輕顫,垂眸凝視着她,眼尾輕揚,露出笑意,“阿黎,阿黎。”
江黎緩緩掀開眸,水漾的眸子裏淌着霧氣,半晌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誰,抽出了手,輕聲問道:“怎麽是你?”
言罷,她手撐着床榻作勢要起來,謝雲舟急忙扶上她的手臂,攙扶起她,“哪裏不适快告訴我?”
江黎手貼上額頭,輕甩了下,淡聲道:“頭暈。”
“其他地方呢?”他又關切問。
“無礙。”江黎猜測許是這段日子太過辛苦的原因,大抵歇歇便能好。
她那般想,可謝雲舟不是,一定要看到大夫才行,常太醫有事外出沒在府裏,金珠派出去的人回報,沒尋到人。
謝雲舟命謝七去請了另一位禦醫,火急火燎趕來,最後給江黎診了脈,暫時沒有毒發的跡象,還算安好。
謝雲舟問道:“為何會頭暈?”
太醫道:“操勞過度。”
“……”謝雲舟微怔,看着江黎慘白的臉,心中有了決定。
-
次日,糧行一下子多了很多人,都是謝雲舟派來的,為首的男子手裏還拿着信箋,是謝雲舟親筆書寫的,他把信箋給了江黎。
信箋大致意思,這些人都是來店裏勞作的,都是可靠的人,江黎可以安心讓他們留下,工錢他可以支付。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江黎不想同謝雲舟有過多的牽連,她把信箋合上,淡聲道:“我這裏不能留你們。”
本以為言盡到此這些人便會離開,誰知一個個臉皮厚的很,聽到江黎的話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說哭就哭。
為首的男子哭得最兇,邊哭邊說着凄慘遭遇,什麽上有老下有下,若是不留他,他妻兒父母都要養不起了,不如死了算了。
另一個說,他現在只有糧行這一個去處,若是江黎不收,那他便要露宿街頭了。
下面那個更過分,說他要是沒有這份工,妻子會跟他和離,孩子也會沒爹。
江黎被他們說的蹙起眉,但想到他們這般凄慘,最後只得留下。
算了,當做行善積德了。
……
謝七一直很好奇,主子為何就能篤定他們可以留下,他挑眉問道:“将軍若是二小姐執意不留人怎麽辦?”
謝雲舟眉梢淡挑,“會留的。”
江黎為人他最知曉,見不的世間疾苦,他們說的越凄慘她越會心軟,他們一定可以留下。
果不其然,還真留下了。
謝七挑眉問道:“主子,那咱們何時出城?”
謝雲舟又領了旨意出城追查一宗陳年舊案,天子屬意,越快動身越好。
謝雲舟端坐在馬車裏,透過飛揚的車簾看向幾步外的店鋪,隐約的看到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昨日太醫叮咛她,今日要好生歇息,可她還是來了,當真是不聽話的很。
謝雲舟滿眼都是心疼與不舍,唇抿着,沒回答謝七的話。
謝雲舟注意到謝雲舟的視線,輕咳一聲:“主子,要不要我請二小姐過來。”
謝雲舟這副眷戀的模樣當真沒眼看了,一臉的癡像,一看便知千萬般舍不得。
“算了。”謝雲舟道,“不見了。”
見了還會徒增她的不快,再說,他承諾了,不出現在她面前,總不能昨日才許的諾,今日便違背。
謝七總算知曉何叫口是心非了,瞧瞧主子那雙眼,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要是可以的話,他都怕主子會把二小姐給綁身邊。
“那走麽?”謝七催促道。
謝雲舟眉梢淡挑,給了他個嫌棄的眼神,似乎在說,就你話最多。
謝七抿抿唇,側身倚上馬車,行,他不多話,他們就這般看着吧。
何玉卿從店鋪裏出來透氣,遠遠的便到了前方的馬車,她折回店鋪裏,喚來江黎,努努嘴,“謝雲舟。”
江黎順着何玉卿眸光看過去,前方樹下停着一輛馬車,車夫是謝七,車簾微揚,若隐若現間映出裏面的颀長身影。
今日的謝雲舟穿了一件黃色錦袍,同江黎身上的黃色衣裙倒有幾分相配,巧合的是他用玉簪束冠,她發髻上戴着的也是玉簪。
便是連腰帶上挂着的配飾也是一樣的,都是香囊。
江黎腰間挂的是她近日方做好的香囊,謝雲舟腰間那只略顯陳舊些,針法是一樣,出自同一人手。
隔着遠,江黎并不能看到謝雲舟配飾,倒是何玉卿眼尖,啧啧道:“今日你倆穿的衣衫都是同一種顏色,還當真是有緣。”
說着,她朝江黎眨了下眼。
江黎輕輕推了她一下,“休要亂言。”
何玉卿算是摸清門道了,但凡江黎羞澀時便會同她這般正兒八經的講話,實則是掩飾心虛。
若不是店鋪裏人太多,何玉卿定會追着江黎問她是否害羞了。也幸虧何玉卿沒問,江黎才得以安靜了些。
她靜默片刻後,轉身折回去。
謝雲舟看着她走進去,眼神裏透着依戀,若是能這樣一直看着她便好了,他可以看到地老天荒。
然,不能,他還有緊要的事需要做。
“謝七,走。”謝雲舟斂了那些情愛的思緒,淡聲開口道,“先回府裏。”
謝七點頭應下:“是。”
-
謝雲舟這段日子一直同謝老夫人僵着,母子倆已經好久沒談心了,他去郡縣這些日子,謝老夫人心裏也是挂牽的很。
本以為他回來後會陪陪她,誰知,又是不見人影。
她心裏本就不快,王素菊還一直說着挑撥離間的話,邊喝茶邊道:“依我看啊,雲舟心裏當真是沒您這個娘親了,不然為何見都不見您。”
“我可聽聞他昨日又去了江家別苑見了江黎。”
“娘,您怕是真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王素菊最不滿的便是,謝老夫人滿眼都是謝雲舟,提都不提謝雲權,好歹謝雲權還是謝家的長子呢,她當年的如此偏心屬實讓人不服氣。
是以,王素菊才會有事沒事說些氣人的話,反正她要是不高興了,這謝府誰都別想高興。
“還有馨蘭那也是,你說二弟多狠心吧。”王素菊繼續叭叭,“馨蘭一向敬重他,他倒好,為了哄江黎開心還給馨蘭罰跪,一個未出閣的小女娘,若是讓其他人知曉了,這臉面還要不要。”
“我看啊,雲舟就是被江黎那個狐貍精迷住了,除了她,他誰都不管不顧了,也太沒良心了叭。”
“娘,您這可得管管。”
說話間,有人輕掀簾子進來,謝老夫人尋着聲音看過去,見是謝雲舟,臉上立馬揚起笑,想起王素菊方才那番話,笑意又倏然退下。
沉聲問道:“你還知曉有我這個娘親啊。”
謝雲舟走近,坐在謝老夫人對面,沒理會她那句尖銳的話,淡聲問道:“娘親身子可還好?”
“再被你氣幾次便可以同你爹去團聚了。”謝老夫人罵人道。
“兒要出去幾日,今日是專門來向您辭行的。”謝雲舟道。
“又要出去?不是昨日才回來嗎。”謝老夫人氣歸氣,到底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不舍得和他計較,“為何不多歇兩日。”
“事情緊急,要立刻去辦。”謝雲舟喉結輕滾,叮咛道,“娘親要照顧好自己。”
王素菊輕笑:“二弟放心,我會照看好娘親的。”
都說長嫂如母,之前謝雲舟對王素菊很是敬重,但知曉她對江黎做的那些事後,他便敬重不起來了。
淡聲道:“大嫂安分些便好。”
聽聽這說的什麽屁話,什麽叫她安分些便好?
王素菊很是不開心,輕嗤:“二弟這話有些傷人了,我幾時不安分了?”
“大嫂做過什麽自己知曉。”謝雲舟沒功夫同她糾纏,“近日我不在燕京城你們誰都不要去找江黎的麻煩。”
王素菊聽到這更氣了,合着他回來是專門警告她們的啊,都和離了還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二弟,你是不是忘了你同江黎已經和離了。”王素菊提醒道,“她與你再無瓜葛了。”
謝雲舟最不喜歡聽到的便是這句,他這輩子至死都會同江黎在一起。
“大嫂記住我說的話便可。”
“我若是不聽呢?”
“那只好等兄長回來,讓他親自定奪了。”
讓謝雲權定奪?
謝雲權眼裏也只有他的娘親和胞弟,哪裏有她們娘仨,讓謝雲權定奪那說白了就是給謝雲舟撐腰。
王素菊這個氣啊,臉都黑了。
可又不敢真做什麽,只得用力拉扯着帕巾,緩和心裏的怒意。
但越想越氣,實在氣不過,她輕哼道:“二弟心裏除了江黎,怕是沒有我們其他人了,俊兒昨日還念叨呢,二叔怎麽還不回來。”
搬出孩子,謝雲舟的神色果然緩和了不少,他從懷裏取出一物,“這是給我給俊兒買的,大嫂記得給他。”
是個長命金鎖,分量很足,大抵不便宜。
王素菊一下子開心了,再也不說那些給人添堵的話,“二弟盡管去忙,家裏有我,我會照看好的。”
王素菊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謝七站在後面,眼珠子都要飛出去了,這個大夫人啊,就知道吸別人的血,在她眼裏怕是錢財都比兄弟情義來的重要。
謝七不置可否,繼續聽着。
王素菊得了金鎖也沒再待下去的必要,說了聲:“娘親、二弟你們談。”
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謝老夫人雖氣着謝雲舟,但到底也是不自己生的孩子,知曉再起也沒用,便不那麽氣了。
“東西都帶好了嗎?”
“是。”
“這次要去多久?”
“不定。”
“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別累病了。”
“好。”
“江黎那……”謝老夫人抿了抿唇,“你放心我不會再去的。”
謝老夫人也乏了,沒精力鬧騰了,他們自己的事自己看着辦,她不管了。
“謝謝娘親。”謝雲舟臉上終于有了笑意,眼尾揚起,“您也要小心,千萬不要生病。”
謝老夫人聽後輕嘆一聲,若是她不給他承諾,他怕是一句體己的話都不會同她講了吧。
真不知該說是難過還是其他。
“行了,你別惦記我,照顧好自己便行。”謝老夫人叮咛,“怎麽去的給我怎麽回來,哪裏都不許傷着。”
謝雲舟道:“是。”
母子間的嫌隙似乎小了很多,謝雲舟特意多留了些功夫同謝老夫人說些家常,等他們從謝府出來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
謝雲舟原本打算直接出城的,但還是耐不住心底的想念,命謝七去城門口等他,他去去便回。
謝七慢吞吞朝城門口走去,以他對謝雲舟的了解,這個“去去便回”最快也要半個時辰。
還真被謝七猜準了,謝雲舟去找江黎的路上,看到有賣胭脂水粉的,勒馬停下,跟她買了胭脂水粉。
又看到有賣花燈的,又買了花燈。
後,又看到有賣糖人的,又買了糖人。
那件披風也甚是好看,他把披風也買了下來,手上的物件一件件增多,等走走近糧行時,他手裏已經滿滿的了。
擡眸間,謝雲舟看到江黎從裏面走出來,他唇角輕挑,剛要喚她,另一處又走出一人,那人身形修長,穿着一襲白色錦袍,闊步走出來,含笑喚了聲:“阿黎。”
江黎順着聲音看過去,步搖輕晃,她輕擡下颌道:“衍哥哥。”
荀衍走過來,看她身上衣衫單薄,拿起搭在臂彎間的白色披風,披她身上,動作極盡輕柔,“變天了,穿上暖和。”
江黎确實有些許冷,含笑道:“謝謝衍哥哥。”
荀衍黑眸裏光澤熠熠,柔聲叮咛:“以後不許言謝。”
江黎回視着他,聲音輕軟動聽,“哦,好。”
話落,她輕柔地笑了笑,那一笑,似春風拂過。
荀衍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指尖微顫着收回,還找了個生硬的理由,“你發絲上有雜草。”
江黎發絲上怎麽可能有雜草,但他都費心找理由了,江黎也不好戳破,點了下頭,“謝謝。”
荀衍輕咳一聲,“不用。”
說笑間一側有孩童跑了過來,不管不顧的橫沖直撞,一不小心撞上了江黎,謝雲舟正欲做什麽時,荀衍已經有了行動,他伸手扶住江黎,把她護在懷裏。
雖說沒緊緊貼着,但到底還是太過親密了些,江黎平複心緒後從他懷裏退出,說了句:“我去看看阿卿忙了沒。”
随後進了店裏。
荀衍含笑站在原地,眸光游走間同謝雲舟的視線撞上,他先是看了眼謝雲州懷裏的物件,随後輕扯了下唇角,大步走過來。
“謝将軍這是要作何?給阿黎的?”
“明知故問。”謝雲舟道。
“若真是給價阿黎的,我勸将軍還是免了吧。”荀衍挑挑眉,“阿黎每次見到你心情都會不好,你還是不要進去惹她煩了。”
這話說的不假,江黎每次見到他心情還真會不好。
謝雲舟腳尖微動,欲越過他徑直進去,荀衍再次攔住,“阿黎身子剛好,難不成你想讓她再次發病?”
江黎的身子也是謝雲舟最在意的事,他當然不可能想她發病,但若是他出現的話,也确實會引起她不适。
他腳尖微頓,停了下來,荀衍見狀說道:“将軍還是請回吧。”
謝雲舟睥睨着他,靜默片刻後,轉身離去,“嘩啦”一聲,手裏的東西散落了一地,那枚糖人也一分為二。
糖人是比照他來做的,五官穿着幾乎同他一模一樣,斷裂的地方正好是胸口那。
冷不丁看過去,好像他碎了般。
謝雲舟的心碎了,摔得稀碎,糖渣四處散開,尋都尋不到,他擡腳邁步時,正好踩上,随即成了粉狀。
糖人有多稀碎,他的心便有多稀碎,那種難以言說的痛楚充斥在心間,似乎喘息一下都是痛的。
可他又無法制止,只能任痛意加重,最難捱的還是方才那一幕,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江黎看荀衍的眼神從來都是溫柔似水的,跟看他的不同,她當真是很恨她。
其實這個結果他是知曉的,但每每想起來還是會難過,像是心被人踩踏碾壓,最終成末,風一吹,末都看不到了。
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謝雲舟大步離開,荀衍站在原地,唇角輕揚,笑得有些開懷,江黎不明所以,挑眉問道:“衍哥哥怎麽了?”
荀衍用身子擋着江黎的視線不讓她往外看,笑得越發燦爛,“想起了一件趣事。”
“什麽趣事?”
“進屋,我說給你聽。”
“好。”
江黎走進裏間,荀衍緊随其後,布簾垂落,擋住了外面的春光,也擋住了那道遠行的身影。
須臾,有笑聲傳來。
謝雲舟一躍跳到馬背上,勒馬轉身回走時朝後看了眼,心道:阿黎,你會想我嗎?
像是有莫名的感應般,裏間裏的江黎鼻尖一癢,打了聲噴嚏。荀衍擔憂道:“是不是不舒服?”
江黎搖頭:“沒有。”
荀衍這才放下心,繼續方才的話。
江黎聽着聽着,慢轉頭,透過敞開的窗棂朝外看去,光影綽綽中,似乎有幾個孩童蹲在地上撿什麽。
邊撿邊吵吵:
“這是我的。”
“這是我的。”
“我要胭脂。”
“我要葡萄。”
“地瓜?我要地瓜。”
“別搶,別搶,我也花燈。”
不多時,地上的東西被他們分刮完,有人抱着東西朝前跑去,地上似乎還有什麽。
是個帕巾,風一吹,它順勢朝前飛去,随後掉進了附近的水溝裏,從白到黑,眨眼間便髒兮兮的了。
……
謝雲舟是出了城後才知曉自己的帕巾丢了,他本欲回去找,奈何根本不知遺落在了哪裏,遂,只得放棄。
謝七見他臉色很不好,問道:“将軍你沒見到二小姐嗎?”
不提江黎還好,提起江黎謝雲舟更不好了,雙腿用力夾緊馬腹,一聲“駕——”馬兒疾馳朝前奔去,馬蹄帶起一片塵埃,險些眯了謝七的眼。
“将軍,等我。”謝七駕馬急急追過去。
邊追邊道:這肯定是又被拒絕了,将軍也太可憐了,總是被拒絕。
-
另一處,何玉卿揉着脖頸進來,見江黎面前放了好多吃食,問道:“誰買的?”
忙了一天,她還真餓了,沒等江黎回話,伸手作勢要去拿。
“是我。”對面椅子上傳來聲音,何玉卿這才發現屋內還有人,她轉身,淡聲道,“阿昭哥。”
江昭站起走上前,輕擡下哈,“這是給你和阿黎買的,看看喜歡吃哪個自己去拿。”
他怕自己表現的太過熱切惹得何玉卿不适,又怕語氣太過生硬讓她誤會,就這一句話,他也是在心裏腹诽許久後才開的口。
見何玉卿臉色沉了沉,不知哪裏說錯了話,江昭輕咳一聲,端起葡萄遞給何玉卿,“你不是喜歡吃葡萄嗎,這給你。”
滿滿一大盤都給了何玉卿。
何玉卿不解睨着他,不知道他今日抽的哪門子瘋,之前那般避着她,見到她便躲得遠遠的,更是一句話也不敢同她講。
今日着算什麽,頓悟了?想清楚了?還是又想試探什麽?
何玉卿沒接盤子,淡聲道:“謝了,我不喜歡吃葡萄了,吃蘋果就好。”
說着,何玉卿拿起蘋果,走到一旁,彎腰坐在椅子上,慢慢吃起來。
江黎本欲把自己當成不存在的,但看眼下這情景不行了,兄長真是不會讨女子歡心,明明是專程給人家買的,偏偏說成順路,便是哪個女子聽了都不會開心的。
“阿卿,這是兄長特意給你買的。”
“我不是。”江昭脫口而出,随後一臉尴尬。
何玉卿淡聲道:“知道你不是,不用那麽急着否認。”
其實何玉卿挺不理解的,她到底是哪裏不好了,就這般不得他的喜歡,她到底要如何做,他才可以看看她。
江昭的心裏是另一番說辭,何玉卿太過美好,他不敢亵渎,恐污了她的心思,那便是他的錯了。
然而,似乎無論他怎樣做,都不能讓她欣喜,是他欠考慮了。
江昭欲走,何玉卿先開了口,“阿黎我想起來綢緞莊還有事要忙,我先過去了。”
“水果不吃了?”
“嗯,不吃了。”
何玉卿睨了江昭一眼,放下手裏的蘋果,轉身離去。
江昭盯着她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江黎放下筆輕嘆出聲,“兄長,你到底如何想的?”
江昭雙眉蹙起,也沒了說話的心思,淡聲道:“既你無事,那我也先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又走向相反的方向,何玉卿坐在馬車裏轉身回看時,看到了江昭的馬車也慢慢行走着。
她凝視片刻收回了視線。
随後,江昭也朝後看去,只見何玉卿的馬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街尾。
他再次輕嘆出聲,都怪他無能,不能哄得她開心。
-
另一處,江府
江藴近日總是能收到趙雲嫣派人送來的信箋,為此她很不安,這事若是給江昭知曉的話,怕是她無法再待下去。
遂,只得找上趙雲嫣同她交代一二,趙雲嫣也已經不是之前那個知書達理的趙雲嫣了,說話做事很是犀利。
見到江藴後,嗤笑,“怎麽?怕了?”
江藴皺眉:“別說其他,你只需要記得我交代給你的便行。”
“江藴,你當我是誰?”昔日,趙雲嫣是江藴嫂子時,她可從來不敢用這般語氣同她講話。
怎麽,沒了那層姑嫂關系,她也學會無理了,想的美!
“別命令我,”趙雲嫣道,“我可是相府千金。”
就她此時的模樣說是相府千金都污了相府的門楣。
江藴道:“既然知曉自己是相府千金,就學聰明點,不要随意留下把柄,日後信箋不要送了,我若需要找你,會派人去告知的。”
“江藴你不會是有什麽別的心思了吧?想同我劃清界限?”趙雲嫣道,“做夢。”
江藴也是後悔,為何會同她扯上關系,“沒人要與你劃清界限,我只是告知你別亂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須臾後,江藴離開這裏回了江府,她剛進門,江昭也回來了,神情恹恹的,“哥哥發生什麽事了?”
她以為江黎又不舒服了,正暗暗高興着,聽江昭說道:“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
不是江黎,江藴頓時沒了興趣,但還是耐着性子同江昭寬慰了江昭幾句。
江昭淡淡聽着,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擡腳朝前走去。
江藴看着江昭的背影,眼睫很慢地眨了下,随後轉身朝另一處走去。
她邊走邊盤算着如何找江黎的麻煩,忽地,突生一計,派人給別苑送了口信,說江昭身子不适。
也是湊巧,荀衍也在別苑,聽聞,站起身,對江黎說道:“你別急,我同你一起去。”
江黎點點頭:“有勞衍哥哥了。”
荀衍在別苑用的晚膳,原本打算晚膳後離開,幸虧還沒走,江黎很感激他的陪同,一路上都在祈禱江昭無事。
到了江府好久才敲開了大門,江黎急急跑了進去,沿着長廊去了江昭的住處,江昭被敲門聲下了一跳,穿上外衫走了出來,打開門,“誰——”
“阿黎?!”
江黎進來,扶住他的手臂,端詳着他,“兄長,你哪裏不适?”
“什麽?”
“你哪裏不舒服?”
心不舒服算不算?
江昭道:“我哪裏都沒事,一切安好。”
“真的?”江黎還是不大放心,又仔細看了看,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實無事。
長籲一口氣,“謝天謝地。”
江昭問道:“是誰告知你我有事的?”
“是——”江黎頓住,搖搖頭,“不知。”
是個陌生人來報的,金珠把人領進去,江黎沒太仔細看,說是江府新來的下人。
“你府裏的下人?”
“我府裏的?”
江昭道:“叫什麽?”
江黎搖頭:“事出突然,未曾來得及細問。”
荀衍淡聲道:“應該是有人故意這樣講的。”
“那人意欲何為?”江昭反問,“難不成是咒我死?”
“應該是沖着阿黎來的。”荀衍道。
江黎:“我?”
荀衍淡挑眉:“是。”
思付了許久也未曾理順頭緒,天色太晚了,江黎同荀衍只得先離開,離去前似有影子一閃而逝。
江黎頓住,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為何沒見到江藴呢?
此時江藴躲在暗處,她籌謀的很好,若是江黎來了,她便把她帶走,倒是也不怕她不聽話,因為她手裏有迷藥。
這迷藥還是趙雲嫣給她的,要她見機行事。
今夜又給錯失了,江藴窩了一肚子火,荀衍為何會同江黎一起來,他若不來,今夜她便成功了。
她躲在暗處,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憤憤想,下次,下次她一定要把人拿下。
-
謝雲舟這次辦案較之前面順利很多,雖是陳年舊案,但卷宗清晰,并不難判,唯一難得地方是,涉及到了皇室中人。
但,謝雲舟向來秉公執法,便是皇室中的人犯了錯也應受罰,他毫不客氣的把涉案人員一一捉拿歸案,随後又連夜審問。
次日,便有了滿意的結果。
別人一年未曾破獲的案子,他兩日便找出了兇手,當真是厲害至極。
然,他再厲害,也抵不過心中所想,那道纖細的身影每每夢中都會出現,裝扮也各有不同。
或清純,或豔麗,或妖嬈,面貌多變,讓他應接不暇,每日清晨他都得用冷水沐浴才能熄滅心中欲、火。
看來是時候回燕京城複命了。
還未走,又有了新收獲,探子來報,江黎身世有了新進展,謝雲馬不停蹄去了下一個州縣。
是距離燕京城三百公裏的平縣,一番查找下來還真有收獲,謝雲舟收好信箋朝燕京城而去。
他迫不及待的想見江黎。
路上謝七勸他歇歇,謝雲舟未允,一直駕馬騎行,謝七的屁股都快被馬颠爛了。
好不容易尋到一處落腳的地方,謝雲舟偏偏還不停,執意連夜趕路,謝七沒辦法只得随行。
心中腹诽:回去後定要好好同銀珠說道說道。
說起銀珠,他心一暖,從未心動過的人,體會到了什麽叫心顫。
他手撫在胸口處,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了,單是想起銀珠便心跳加速。
簡直,太不像他了。
謝七想,難不成他生病了??!!
謝雲舟見謝七呆愣着不講話,問道:“想什麽呢?”
謝七掬起一把水潑臉上,抿抿唇,問道:“主子,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啊?”
“問這個做何?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就是随便問問。”
“喜歡上一個人,你滿腦子都是她,除了她以外再也不會喜歡其他人。”謝雲舟道,“你會因為她開心,因為她難過,見不到她會想她,見到了會想親近。你好像不是你了。”
謝雲舟說的很好,但謝七聽得雲裏霧裏的,原來喜歡上一個人就是瘋魔了啊。
怪不得,怪不得主子看着就不大正常了。
謝七突然挺害怕喜歡上一個人了,他不想瘋魔,太吓人了。
謝雲舟不知謝七想法,若是知曉的話,定會嗤鼻,瘋魔又怎麽了?為了喜歡的人便是瘋了也甘願。
……
謝雲舟回到燕京城這天,天空中下着雨,他回宮裏複命後,便乘坐馬車從宮裏出來,直奔江黎的糧行而去,到了那裏沒尋到人,她又去了藥材航,也未尋到人。
他有些急了,到底去哪了,攔住夥計問了問,夥計說道:“東家去聽戲了。”
“她同何人一起去的?”
“荀公子。”
夥計笑眯眯道:“荀公子對我們東家那可很是一百一的好,戲班還是荀公子給請的呢,我跟你說——”
他一回頭發現剛才問他東家在哪裏的男子不見了。
謝七撐着傘迎上來,謝雲舟一把揮開,說道:“去看看今日哪裏有戲班?”
謝七道:“是。”
燕京城今日有三處唱戲的,謝雲舟一處一處尋,最後在城東尋到了江黎,彼時江黎倚着欄杆而坐,杏眸輕垂,看向下方,許是戲太過好看,她思緒都在上面,故而沒注意到有人緩緩朝她走近。
直到,有濕漉漉的潮氣襲來,她才緩緩擡起眸,入目的是謝雲舟那張清隽的臉。
五官極致版的好看,黑眸綻亮,眸底簇擁着淡淡的光,下颌微擡,挺立的喉結有幾分炫人眼目。
江黎呆愣住。
謝雲舟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前傾,腰間綴着的流蘇垂落下來,輕輕晃動。
他眸光輾轉,聲音缱绻動聽,“阿黎,想我了嗎?”
本以為江黎不會回,誰知江黎竟然回了,唇角含笑,淡聲道:
“未曾。”
作者有話說:
抱歉,剛碼完。
愛你們,道聲:晚安。
對了,會有謝七和銀珠的對手戲。(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