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回清潭苑的路上,靳曉心跳如急雨,攥着紙條的那只手也早已汗濕。

小童被她娘親接走時,還借着道別的時機附在她耳畔悄聲說了句:“曉曉姨姨要一個人看哦。”

一個從未謀面的小童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少夫人,少夫人?”

車簾被掀開,何管事正立在外面望過來,天光恰好斜照在她的銀鎏金耳環上,刺目得很。

靳曉不适應地眯了眯眼,一顆心霎時間跳得更快。

“到家了?”

開了口靳曉才發覺自己太過緊張,聲線都是抖着的,她輕咳一聲又微微笑:“今日逛得久了些,身子乏,還請何管事吩咐人備上熱水。”

一聽這話何管事哪有不從,連聲應下不說,還在思量光有熱水可不夠,要備些解乏安神的香包放進浴湯。

見人都忙開了,靳曉趕忙阖緊門窗,展開紙條。

「裴有歹心,避子藥,偷梁換柱,瞞汝甚深。今日戌初,清潭苑後門相見詳談。」

短短二十來個字,讀得心驚膽戰,落款更是讓她大為詫異——竟然是簡娘!

也只能是簡娘了。

一路來京,身邊總是裴郎的人,旁人知道她名字的可真沒有幾個。

只是這些字條上說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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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曉倉皇跌坐床沿,心裏七上八下,喉間幹澀不能言,攥着字條的手指關節也遽然發白。

旁的她看不明白,但避子藥三個字還是狠狠吸引了注意力。

眼睛死盯着看,思緒也跟着發散出去,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躍然心頭。

如若簡娘話裏的意思是裴郎給她喝避子藥,不想她有孩子,那麽從這個角度往回倒推,裴郎的表現還真是有點可疑。

每每提及孩子的事,總是她自己在說,裴郎則興致缺缺,或者不着痕跡轉移話題。

水路漫長,他時常纏着她敦倫,卻好幾次沒有弄在裏面,像在特意克制。她當然好奇問過,裴郎說旅途辛勞,飲食不規律,這種情況下若揣上孩子,會對胎兒有影響。靳曉不懂這些,但出于對他的信任,沒有放在心上。

又不免想到前幾天,荒唐了一下午,沐浴之後裴郎喂來的湯汁……

莫非不是參湯?

簡娘與裴郎不熟,有限的接觸就是在宿州到宋州這一段路程,哪裏來機會知道這些呢?

偷梁換柱又是什麽意思?

還有,簡娘若覺得裴郎有什麽不妥,完全可以憑朋友身份正大光明找她,兩人碰面哪怕私下說也行,為何要這般大費周折,還尋個小童來傳話。

實在有太多疑惑擺在面前,胡亂猜測也不是辦法,只能等戌初見了簡娘的面再說。

因心裏壓着事,沐浴也是草草了事。

靳曉幾乎是魂不守舍的狀态,換上衣裳就随手拿了本書坐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翻着,不知不覺過去兩盞茶時間,書也翻了大半本,卻什麽都沒看進去。

“砰”一聲脆響,是她恛惶無措之際,不當心打翻了茶盞。

擡眸時才發覺,外間已近黃昏,夕陽只餘了一抹橘紅,屋內諸般陳設也因此染上淺淺暖意。

靳曉怔怔望了片刻,眉間凝上些許疑惑。

到這個點,清潭苑早就該掌燈了,怎的外面沒什麽動靜?

靳曉又看了眼滴漏,不安地起身往外走。

剛來清潭苑時,家仆都要伺候完她用飯、洗漱才得以暫歇,靳曉不忍他們夜裏才能吃上飯,就讓他們提前用餐,這會兒想來大部分人都在廚房。

可一路行來,整個清潭苑靜悄悄的,加之天光暗落,四周昏然,花樹修竹落下的剪影簌簌沙沙,只有手中秉着的一盞燈籠散着幽幽的光,實在是叫人心裏發慌。

步去廚房一看,靳曉駭得燈籠都拿不穩——丫鬟小厮竟然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甚至飯碗、筷子落了一地!

這是……?

靳曉不明就裏,頭一個反應是他們遇上打家劫舍的,可幾個丫鬟身上釵子手钏都好好的在呢,不像是圖財的,況且也沒打鬥痕跡。

那就是……

靳曉福至心靈般想到簡娘以及那張語焉不詳的字條。

等不及細想,靳曉拔足奔向後門。

天際已經完全褪為暗藍色,一輪彎月也慢悠悠自雲後現身。

只是,左等右等不見有人出沒。門扉落着鎖,靳曉後悔方才太過着急,沒想到這一茬。沒有辦法,她只得一邊叩門,一邊壓低聲對着門縫喊:“簡娘,簡娘,是你嗎?”

“我是靳曉,簡娘你來了嗎?”

未有回音,四下幾乎落針可聞。

靳曉心急如焚,叩門改成砰砰拍門,可無論怎麽喊怎麽拍,門外也不像有人候着,只像她的一場獨角戲。

估摸着戌初已過,簡娘仍未露面,難道出了什麽差錯或意外?

再一個,不知裴郎何時歸家,那些昏倒的家仆又該如何是好,靳曉一頭霧水又隐隐不安,持着燈籠往回走,步履匆匆,心中紛亂無比。

路過書房時,靳曉鬼使神差駐足望了一眼,靜思片刻,推門而入。

自從知道裴昱着手準備春闱,靳曉便沒來過書房,而裴昱一天中在此地花的時間最長,那麽,如果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多半能在這兒找到答案。

頭一回做不請自來的事,靳曉手心都冒了汗。

進來是進來了,卻不知該從何找起,甚至都不知道找什麽。

正是沮喪之時,靳曉不自覺想起夫君說的話。

——他們是世上最親近之人,要彼此信賴。

這句話如洪雷一般敲打着她。

自接到那字條,幾個時辰裏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懷疑自己的夫君,甚至拿出他說過的話、他說話時的表情進行分析,可說到底這一切都沒有真憑實據,有可能只是自己的穿鑿附會,甚至說好要見面的簡娘也毫無蹤跡……

一切的一切都像團團亂麻,身在其中時無法窺見頭緒。

靳曉深吸一口氣,打算去看看家仆醒了沒。

可就在這時,手肘忽然撞到博古架上的一只瓷瓶。

瓷瓶非但沒倒,還往後平着挪動了幾寸,而書案下竟随之露出一小格!

裏面是一封婚書。

成親的婚書一人一份,都收在卧房裏,她親手歸置的,不會有錯。也就是說,暗格裏的這一份,并不是他們的婚書。

靳曉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般咚咚狂響。

顫抖着雙手将其翻開。

紅紙墨書,新婿那欄理所應當是裴昱,新婦那欄并非她的名。

赫然寫着的,是陌生、從未聽過的名字——傅筠!

靳曉不可置信又讀了遍,臉色慘白,渾身血液好似在這一刻齊齊湧上頭顱,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害她頭重腳輕,險些站不穩。

她一手扶着書案邊沿,像個遲暮老者緩緩坐下,一手緊攥着婚書,眼前幾乎昏黑一片,連字都瞧不清,但她心裏清楚自己看到的字句,明明白白、十分醒目地擺在那兒,無法自欺。

恍惚間,想起揚州婚書上寫着的是裴循清三字,而非他戶籍上的裴昱之名。

若寫的不是真名,婚書是否不算數?

若揚州的婚書不算數,那她與他的婚姻,算數嗎?

這傅筠又是誰?為何裴昱會有這樣一份婚書?

無數個疑問盤旋在腦海裏,似亂麻纏繞。靳曉雙目近乎失去光彩,直直盯着手裏的紙張。

喜慶的大紅色,代表對新人喜結連理的殷切祝願,自己當初拿到婚書、與裴昱拜堂時心內極大的喜悅和激動仍歷歷在目,可是現如今,手握自己丈夫與旁人成親的證明,這一折又一折紅紙,就如同殺人不見血的利器,接二連三在她心口剜出巨大的破洞,疼得叫人忘了呼吸。

呆坐許久,靳曉複又思及簡娘所言“偷梁換柱”,喉間頓時湧起一股腥甜,她狼狽地咳嗽兩聲,把婚書放回小格,又将瓷瓶歸位,行色匆匆往廚房去。

家仆還未醒,靳曉直奔何管事身邊,取下大把的鑰匙,想也不想跑向後門。

夜幕早已降臨,天際挂着疏星。

清潭苑西北角自外引來活水,四周也因此古木繁花,曲徑通幽。靳曉穿插其間,大驚大恸之後是莫名的冷靜,在繞過一個轉角時,聽見寒風中夾着幾聲本不該出現的足音,她倏然頓住腳步,循聲望去。

黑夜昏惑,西風乍緊,她看到自己的夫君提着一盞羊角燈,靜立在木芙蓉樹下。

不難注意到,身後跟随的寥寥幾人除了魏六皆是生面孔,無一例外佩了刀劍。

而裴昱本人一襲雙絲绫直裰,烏發由玉冠束起,錦帶勾勒腰身,風姿卓然,正徐徐投來目光。

注意到他穿了出自她手的直裰,靳曉心神一晃,卻又自嘲地牽動唇角笑了下——可真是諷刺啊。

裴昱亦覺諷刺,鴉羽掩住眸間湧動的暗流。

窸窣動靜,他朝她一步步走來,嗓音很低,笑中攜着冷意。

“深更半夜,娘子這是要上哪兒去?”

觸到裴昱陰鸷的目光,靳曉毫不費力憶起那個稀奇古怪的夢境,被掐扼住脖子的可怕窒息感也卷土重來,她神膽俱顫,燈籠也握不住,如她的心一樣,咚一聲墜地。

裴昱長臂一攬,将她幾欲下墜的身子摟在懷裏,低低的嗓音如同野林裏嘶嘶吐信的毒蛇,黏上她每一寸肌膚:“娘子去後門找誰?簡娘嗎?”

簡娘……簡娘!

仿佛在混沌的神智裏投進一束光亮,靳曉立刻奮力掙紮,顫聲問:“你把簡娘怎麽了?”

見他目光沉沉盯着卻不作答,靳曉不免心慌。

莫非簡娘沒有赴約就是遭了他的毒手?

身後那幾個披堅執銳的護衛仿佛就是在印證她的猜測,目光銳利朝這邊走了幾步,靳曉情緒崩潰地拍打裴昱,泣道:“簡娘說得沒錯,你真有問題!可這都是我和你的事,作何要把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遭受質問的那人臉上毫無愧怍可言,像是從她這裏拿到了答案,裴昱輕笑了聲:“還真是簡娘。”

靳曉懵了懵,旋即反應過來自己被詐!

這下把她氣得呼吸不順,腦袋脹痛不已,又見他把魏六叫來要吩咐什麽,靳曉忽然擡手,重重地給了裴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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