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夜色濃, 兩人聊興也正濃。

邢則談及他經手的奇葩罕見病患,呱唧都算不得稀奇。

辛怡發出誇張地低呼:“你竟然還給老虎做過手術。”

她曲起兩只纖細手臂,手指勾着, 模仿虎爪,“老虎兇不兇?”

邢則神色凝滞一瞬, 極快恢複如常,唇角悄悄上翹,“老虎是猛獸,肯定兇,不過能上手術臺,一定是麻醉狀态, 将近四個小時的手術,人累到脫水,顧不上想老虎到底兇不兇了。”

辛怡奇怪, “你開的不是寵物醫院嗎?總不會有人養老虎當寵物, 這不合法吧?”

他們行經一段路, 人行道正施工,自行車道與行車道之間沒有欄杆設限阻擋,街邊停了很多私家車,通過的話要時刻小心後方行車。

邢則讓了讓,“你走前面。”

辛怡看看左右,放棄找小路, 施工路段陷阱重重, 晚上光線又暗,走大路相對放心。

她沒同邢則争, 只是,又一次暗嘆他體貼周到。

從相處細節來看, 邢則表現真不像是沒有感情經歷的人。

辛怡走在前面,為提防“陷阱”,目不轉睛緊盯地面。

路燈間隔改變,高大身影猶如太陽初升,移行而至,将她的影子覆蓋包裹。

辛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有點別扭,撓撓臉,擡頭望向前方,想着怎麽還沒到,明明白天走的時候,也沒費多少時間。

“小心。”

身後,邢則忽然擋臂攬住辛怡,微微施力帶動她往馬路內沿靠。

很快,一輛破舊三輪車疾馳而過,車身上綁着高高一摞廢品紙殼,突兀夾雜着一跟管子,橫支出長長一截,險險從辛怡額發上擦過去。

她驚魂未定。

以邢則視角來看,管子掠過去時,恰好刮蹭到辛怡額頭。

“我看看。”

沒等辛怡反應過來,邢則兩根長指鉗住她下巴,辛怡順從擡頭,跌進那雙比夜色更濃深,更容易引人陷溺的眼眸當中。

倉促間,辛怡別開頭,小聲咕哝:“我沒事的,沒碰到。”

邢則放心,可仍是盯着她額頭看,似乎更想親眼驗證是不是真的沒事。

辛怡心亂,怪夜色深,怪路太長,賭氣似的轉身,自顧自往前走。

卻聽,邢則口袋裏的呱唧忽然大叫:“豆腐~”

辛怡:“……”

她到底好奇,恰好他們已經通過施工路段,腳步放慢,等邢則走上前,兩人并行。

呱唧探頭出來,機靈的眼睛遙望三輪車離開方向,聆聽吱吱嘎嘎的聲音,鳥嘴一張:“豆腐~”

出口的腔調韻味悠揚,時空在眼前壓縮,仿佛能夠看到一個騎着三輪車的小販,走街串巷賣豆腐。

學得太像,導致晚歸的行人聽到聲音四下張望,尋找賣豆腐的小商販。

辛怡好笑又無語:“它是從哪裏學來的?都可以開辟副業,當個活字招牌了。”

三輪車行至路口,調轉方向,轉眼消失,呱唧盯得出神,身體探出來更多。

眼看它模仿成瘾,不想造成誤會,邢則當機立斷捏住它的鳥嘴。

他也挺無奈,“治療閑暇,瞿盈盈會帶它看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前不久看的是部年代劇。”

電視鏡頭中有賣豆腐的畫面,腔調獨特,入耳難忘,呱唧學習能力又快,沒想到會被它記到現在。

辛怡失笑,微微彎身,用指腹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呱唧很享受,鳥頭昂起來。

盯住它,辛怡陷入思考。

見她半晌沒動靜,頭發被夜風揚起,一縷接一縷往自己身上搭落,邢則瞄一眼,極快地斂目。

“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不說話。

辛怡撩了下頭發,應該是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神情轉為凝重,“我要說一件事,可能會有點離奇,不過卻是真實存在的。”她忽然并攏五指上舉,“我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邢則腳步放緩,安靜聽她說話。

受到他眼神鼓勵,辛怡将壓抑在心底的秘密全盤托出:“我半年前發生過一場車禍,修養期間,偶然發現我可以感知到動物情緒……”

辛怡回顧過往,揪出所有不值一提的細節,豐富完善整個敘述,力證自己絕對沒有說謊。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前路寂靜,每個字都如同乍落的雨花,留下點點印痕。

說到末尾,辛怡心揪,偷眼去看邢則。

他側臉與夜色相融,無法判析神色。

辛怡緊張,做出最後陳詞:“就是這樣,我那天第一次見到呱唧,并沒有從它身上感受到任何負面的、不好的情緒,反之,它對周圍是好奇的,充滿探索欲的。”

邢則依舊沒說話,腳步總是走走停停,連同辛怡的步速都被他帶亂。

辛怡到底沒信心,究竟會不會被邢則試作腦子有毛病,做出決定,她承認有很大的沖動成分。

自從與邢則相處以來,她總是處于被照顧的一方,如此一來,顯得她好沒用。

自厭作祟,迫切想要做得更多,更好。

可偏偏專業領域她完全是門外漢,直至呱唧失蹤。

辛怡處于破罐破摔狀态,踢了踢腳下臺階,“我剛剛之所以确信呱唧在樓下,就是因為感受到它的恐懼無助,很強烈。”

事情成功解決後,辛怡欣喜,原來偶然被賦予的能力并非毫無用處,這也是促使她吐露秘密的主要原因。

邢則毫無回饋,辛怡的心逐漸下墜。

彷徨之際,耳邊忽聽一聲“呱”。

辛怡扭頭,對上呱唧的眼睛,毫無雜志,極為清澈,見她看過來,又“呱”一聲。

邢則笑說:“它肯定在感謝你。”

辛怡猶疑着觀察他,執着于一個答案:“你信我嗎?”

邢則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眺向遠處樓群,嗓音略沉:“吃過蛤蜊吧?這種軟體動物有種神奇的能力,它的軟肉部分具備感光功能,通過光影改變,可以迅速識別危險,鑽入泥沙之中。1962年底,有名俄羅斯女子自稱可以用手指‘看’東西,即便是被蒙住眼睛,她依舊可以憑借右手中指跟無名指讀書看報,有人猜測,她的手指上是否具有跟蛤蜊相同的感光細胞。不過真實性存疑,現在也無從考證。”

辛怡不明其意,不過,邢則所說的內容足以吸引她。

人行道被占,兩人又不得已走在自行車道上,邢則調整位置,确保辛怡被保護在裏側。

他繼續說:“蝙蝠可以利用回聲定位,有人從中得到靈感,制作了一種響板,來幫助盲人,聽起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不過因為人類腦中缺少類似蝙蝠的聽覺中心,實驗失敗了。”

邢則忽然扭頭看辛怡,語氣很鄭重:“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有句著名臺詞——天地之大,比你所能夢想到的多出更多。”

辛怡凝視邢則,如奉神谕,心髒砰咚砰咚,熱烈地跳動着。

邢則唇角上揚,“明白我想表達什麽嗎?”

辛怡猛點頭,又搖搖頭,她很慌亂,眼眶泛熱,難堪地撓撓臉頰,“我理解能力不太好的。”

邢則有種沖動——想摸摸她的頭。

可最終他只是曲了曲手指,仰頭看向星空,說:“天地之大,我們生活的範圍很小很小,不要去随便定義什麽,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廣闊,所以,我不會質疑你。”

黑暗中,邢則的眼睛在發亮,很像天際啓明的那顆星子,哪怕路途迢迢,可仍然能夠以它為坐标,準确辨明方向。

辛怡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坐标。

回到家,辛怡直奔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捧起水流,急急拍向臉頰,帶走難捱的燥熱。

擡起臉,辛怡看向鏡中的自己,燈光下,她的皮膚被襯得愈加白皙,那點異色根本就藏不住。

捧住下巴,指間感受着偏高的溫度,一邊想着降溫,一邊又控制不住,露出笑容。

香皂盒裏,放着一塊花朵形狀的手工皂,辛怡将之托起,鼻子湊上去,深嗅一口。

真的好香。

沈熙如早在一個小時前便回複了消息,洗漱之後,辛怡躺在床上回複。

沈熙如問她:“寶寶,第一天上班你就這麽倒黴,還被邢院長看到那副窘樣,我的天,你要不換個星球生活吧?”

辛怡回她:“我還挺喜歡這份工作的。”

沈熙如:“?”

“雖然被羊駝吐了滿臉口水,還在邢則面前出醜,不過,今天我很開心,非常非常開心。”

開心的情緒持續到第二天。

邢則果真對辛怡的話沒有懷疑,相關醫護到崗後,就吩咐下去,給呱唧做個系統檢查。

檢查結果是隔兩天出來的,檢查單顯示,呱唧拔毛的主因是由于身體裏缺少某種微量元素。

當時呱唧主人在網絡上查閱過很多鹦鹉抑郁案例,發現呱唧出現拔毛現象,先入為主判斷它是得了抑郁症,并且強勢要求做心理介入治療。

原因查清楚之後,呱唧的治療方案改變,無需每天再來寵物醫院報道。

瞿盈盈有點失落,拆零食包裝的時候,悄咪咪四下張望,“其實呱唧在的時候,我還挺開心,我的工作就是負責照顧它,可以趁機偷懶,現在沒機會了,今天忙得我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

辛怡注意力被籠子裏的紅腹錦雞吸引。

屏息盯着看,甚至很想伸手撫摸它華麗麗的羽毛。

“它的頭部與圖坦卡蒙法老面具驚人地相似,它的線狀冠羽和華美頸部所披覆的亮金色與深藍色橫紋的搭配,其和諧可謂精妙絕倫……”瞿盈盈翻看一本書,輕聲念出一段。

她将書展示給辛怡看,“你從邢院長那裏拿的?”

辛怡點頭,“突然對動物感興趣,看到他那剛好有書,借回去看兩天。”

紅腹錦雞狀态極差,眼睛閉着,身體總會突發性顫動,漂亮尾羽上黏附着少量血痂。

“它遭遇了什麽,主人對它不好嗎?”辛怡将書接回,翻到瞿盈盈剛剛讀過那頁。

瞿盈盈剛拽開八寶粥拉環,聞言科普:“紅腹錦雞是二級保護動物,為我國特有鳥種,私人是不允許飼養的。”

辛怡鄭重摸出手機,點開“便簽”,一絲不茍記錄。

瞿盈盈笑她:“你這個人,怎麽還一板一眼的,接觸的多了,以後自然會記住。”她挖上一口粥送入口中,“這只紅腹錦雞是志願者送來的,據說出現在公路上,不小心出了車禍,它現在正排隊等着做核磁共振。”

瞿盈盈剛挖兩口粥,磁共振科室的李醫生來叫人:“奇怪,邢院長人呢,剛剛他還說這只紅腹錦雞由他親自負責,轉眼人就沒影了。”

預感不對,瞿盈盈嫌累贅,扔掉塑料勺,猛灌自己半桶粥。

劉醫生沒找到邢則,招呼瞿盈盈,“盈盈,幫忙把這只雞送過去吧,馬上就排到它了。”

瞿盈盈認命,一個人擡很費事,辛怡拉開拉鏈,将書揣進懷中,主動去幫忙。

休息室。

邢則左手扶住飲水機,右手杵在眉心揉壓。

身體太過緊繃,頸側迸出青筋,屋內光線昏暗,額頭一側,細汗在陰影中閃爍光亮,微弱,細碎。

邢則出聲,聲音沉啞:“又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