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邢則一語不發, 轉了兩下筆,自然引開話題:“你跟寵主告知風險了沒,這只金毛年齡太大了, 各項數據指标都不大好,很大可能無法從麻醉狀态醒過來。”

醫生想到面臨的手術風險, 深深嘆息:“寵主已經同意在免責上簽字。”

兩人又聊了會手術操作難點,花豔豔不知何時跳到邢則辦公桌上,同甲胄一般,在邢則周身嗅來嗅去,好奇探索。

不多時,院長辦公室溜進來好幾只小動物——戴着伊麗莎白圈的杜賓、剃掉腹毛的布偶、耳朵受傷的龍貓……

還有窗邊的壁虎, 浴缸中的小烏龜。

小動物們似沉迷于邢則身體散發的香味,扒着他,圍着他, 喵嗚汪汪聲奏成一片。

亞克力展示盒內的蛇尾在震動中輕輕晃了晃。

李潤一腳踏進來, 還以為誤入愛麗絲奇幻世界, 怎麽所有小動物都纏在邢則身上,沉迷吸他不可自拔?

而邢則靜靠桌前,頭垂側着,日影漫進來,暈染整副畫面,溫柔的像童話插圖。

直到, 他猛抽鼻子, 嗅到熟悉的複雜香氣。

瞬間,糾絞的思緒被捋順, 眸光大盛。

“這是,麝鼠的味道?”

邢則滿眼怨念地偏頭瞪他, “很好笑嗎?”

李潤笑到扶牆,“不一樣,這次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之前你只是被習性影響,怎麽這次連身體都被改造,竟然可以散發這麽濃郁的香氣,難不成……”

他拭去飚出的眼淚,目光灼灼将邢則盯着,“快說說看,你身上是不是跟麝鼠一樣,長麝腺了,腺體在哪裏,你也沒尾巴啊,難道像小說一樣,長在頸後了?”

李潤好奇去扒邢則衣領,半途被他不耐煩揮開。

李潤停不下來,笑到打鳴,只是笑着笑着,發現不對勁。

邢則叫來瞿盈盈,把辦公室裏的小動物處理走,終于清靜,他連抽幾張消毒濕巾,抹拭桌面,也不知道是哪只小可愛的口水,黏黏一攤,他絞眉嫌棄,狠蹭幾下。

紙巾抛擲進垃圾桶,安靜片刻的李潤忽而失聲叫道:“這是什麽?”

邢則順着他手指方向看過去。

角落裏有一張藤椅,上面疊放着絨毯,另外還有個抱枕,風格均是粉粉嫩嫩,尤其是午睡毯,展開圖案是一只只卡通小兔子,毯沿甚至縫綴着兩只雪白兔耳。

看到絨毯,回想午睡休息時,将自己圍裹住的甘美氣息,邢則略微不自在,別過臉,嗤一聲,“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李潤疾走幾步,視線黏在藤椅下面的拖鞋上,風格挺統一,外觀都是毛茸茸的。

李潤沉默片刻,忽而沖他壞笑,“小鄰居的?”

邢則拿紙團丢他,“什麽小鄰居,人家有名字,叫辛怡。”

李潤揉了下額頭,走近要去摸毛毯,邢則不客氣地将他的手撣開,“別碰。”

李潤涎臉道:“你這裏跟以前不一樣了。”

看他這副模樣,邢則就沒好氣,“有什麽不一樣的?”

李潤又指指他辦公桌上的粉色保溫杯,“這些東西,以前你辦公室可沒有,活像被女朋友一點點蠶食侵占了生活領地。”

聽到“女朋友”這個稱呼,邢則擰緊的眉梢忽而松動,內心因身體異樣盤結的不快崩散一角。

無故的愉悅浸染上嗓音,說出的話沒什麽力道:“別瞎說。”

李潤沉默看他,內心很是無語。

掃掉桌面毛發,書底撞磕對齊,見李潤表情無語,邢則不多的耐心頃刻間流失幹淨,“你是不是很閑,實在沒事幹,不如讓我媽給你介紹幾個條件合适的對象去相親,男女不拘,反正是人是鬼你都來者不拒。”

他這是有仇報仇,絕不肯吃虧。

李潤臉色變了,眼疾手快抽走他手上一本書,“我今天過來是找你借書看,順便再商量下關于水族館的事情。”

邢則懶洋洋唔一聲,昨晚他從白吻蟒習性中解脫,休息還算不錯,目光經過藤椅時稍作停留,忽然去解身上的白大褂。

解到最底下的扣子時沖李潤開口:“你要是沒什麽事情,剛好陪我出去一趟。”

李潤本就是閑不住的性格,欣欣然陪同邢則驅車前往家居商城。

他本以為邢則是想給家裏添置點家具,直到邢則頻繁盤桓在雙人沙發周圍,才覺察出不對。

李潤坐上去,試試舒适度,中肯評價:“坐上去确實挺舒服的,不過,是不是小了點,你家裏實用面積一百八十來平,這沙發擺客廳有股小家子氣,不對,你家不是有沙發嗎?是想把它擺卧室?”

邢則沒空回他,或者是根本就不想回。他掏出卷尺,量了量沙發長寬,對舒适度也很滿意,痛快消費付款。

填送貨地址時,李潤本來還百無聊賴在等,眼睛到處瞄時,無意瞥見地址那一欄,填的竟然是有家寵物醫院?

從店鋪內出來,李潤故意緊盯邢則後腦勺,邢則不是沒感覺,可他故意不理睬。

李潤忍耐力到底是有所不敵,快走兩步,并行後發問:“怎麽回事,無緣無故,給醫院添什麽沙發,接診大廳不是有嗎?雙人沙發我猜……你是想放自己辦公室。以我對你的了解,每天工作那麽忙,哪有什麽時間享受,前幾次我就跟你說,你的辦公椅舒适度不行,人體工學椅的鏈接都發你了,可你遲遲沒動靜,今天卻專門跑出來買這個,我猜,是給小……”

突地想到邢則糾正過叫法,李潤改口時來了個急轉彎:“給小辛買的吧?”

小新?

邢則扯開嘴角,笑渦浮現。

不想跟李潤糾纏這個問題,他指指一家店面,“你對人體工學椅比較了解,幫我重新挑個辦公椅?”

李潤領命,從好事換上一副挑剔目光。

對于辦公椅,邢則完全沒要求,懶散在旁等着。

至于到底為什麽買雙人沙發,還真讓李潤懵對了。

他确實是買給辛怡的。

經李潤提醒,到今天為止,邢則也是恍然發覺,自己的生活工作空間,到處都有辛怡存在的痕跡。

昨天他蜷在躺椅上還在想,之前關注過辛怡午休,每次都是窩在這裏,原來并不舒服,腰懸着,腿也沒辦法抻直,當時便萌生出給辦公室添置個午休沙發的想法。

辦公椅買妥,兩人準備離開家居市場,經過一家家居生活用品店時,邢則一眼被門口抱枕吸引,招呼也不打一個,轉入店內閑逛。

李潤站在門口,無奈盯着看,怨氣頗大。

“邢則啊邢則,你完了你。”

瞿盈盈今日值班,臨近中午,抽閑松口氣,跑去跟導醫臺的兩個小姐妹聊天。

“你們發現沒,今天來了好多年輕漂亮的小姐姐!”

幾乎是三步之內,便有個纖腰修眸的亮麗美人,穿衣打扮也講究,衣香人影,熙熙融融,看得人眼前一亮,太洗眼睛了。

小姐妹四下觀察,偷偷摸出手機,用關鍵詞搜索視頻給瞿盈盈看。

“咱們邢院長在網上火啦,有寵主拍花豔豔時,去住院部查房的邢院長無意間入鏡,幾秒鐘的鏡頭而已,不知道俘獲了多少少女少婦的芳心,喏,你也看到了,趁着周六大家有時間,都親自來一睹他真容。”

瞿盈盈暫停視頻,環視一眼周圍,對她們頗為同情,“單純了,這是還沒了解到邢院長性情,等受過他的精神折磨,保證跑得比誰都快。”

她們幾個正圍着視頻畫面評頭論足,有人杵上導醫臺,姣好下巴朝她們高傲一揚,“邢院長今天不在?”

導醫臺的護士反射性地端正儀态,拿出專業态度:“你好,女士,邢院長有事情出去了,他下午會過來。”

等人走開,瞿盈盈拍拍小姐妹,“那個……是叫尹夢瑤吧,邢院長的追求者,最冥頑不化的那個,見過她好幾次了。”

“今天倒是有點進步,還知道牽條狗過來。以前每次來,纏着邢院長聊些有的沒的,邢院長對她都沒個好臉色。”

瞿盈盈欽佩:“她倒是挺能忍的。”

“視頻傳播挺廣,對手一夜之間增多幾倍,也不知道最後誰能夠脫穎而出,将邢院長拿下,鐵樹開花什麽的,想想挺有意思,也怪刺激的,咱們作為旁觀者,等着看好戲就成。”

瞿盈盈目送尹夢瑤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等等,她這是要往哪裏去,那邊不是院長辦公室嗎?”

尹夢瑤為人最欠缺的就是耐心,經過接診大廳的時候,她就在忍,一路上,漂亮女生争妍鬥豔,猶如鮮鮮春色中在枝頭紮堆的鳥雀,每次從她們口中蹦出邢院長的名字,尹夢瑤的眉頭都會像擰螺絲一樣,緊上一緊。

煩,真是太煩了,她傲慢昂首,眼神帶刺,捏緊的手心一早泛潮,煩的。

偏偏今天牽來的這只金毛不老實,到處聞聞嗅嗅,給她招惹是非。

趁着走廊空無一人,視線被牆體阻隔,尹夢瑤總算找到機會,擡腿,狠狠踹上一腳。

金毛還小,不過兩個月大,這一腳力道可沒收,小可憐連滾帶翻,往前滑行幾米遠,嗚汪慘叫。

郁悶不快在淩虐弱小生命時得到宣洩,尹夢瑤提起牽引繩,不顧小小的金毛掙紮,直接提進衛生間。

補妝出來,尹夢瑤徑直走進院長辦公室,想在這裏等邢則辦完事回來。

之前她每個星期都會來那麽一兩次,熟門熟路,推門進去,巡睃一圈,正想霸占辦公桌,視線在觸及零星幾抹粉色時,驟然陰沉蒙翳。

尹夢瑤不敢置信,走向角落的藤椅,視線緊盯上面疊放規整的午睡毯。

旁邊還有抱枕,藤椅下面是一雙毛茸茸拖鞋,鞋碼很小。

煩躁掀開午睡毯,白色絨兔耳耷拉下去,明明是笑眯眯的可愛模樣,尹夢瑤卻覺得分外可憎。

淩厲視線化身掃描儀,很快發現邢則辦公桌上的粉色保溫杯。

邢則辦公室竟然會出現女人用的東西,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尹夢瑤又氣又妒,若不是殘存一星理智,她怕是當場将東西扔在腳下,狠狠踩上幾腳洩憤。

腳邊,挨過一腳的金毛極有靈性,察覺到她情緒不對,瑟縮成一團。

尹夢瑤又想用它出氣,手上的牽引繩沒來得及收緊,瞿盈盈恰好跟進來,提醒她:“不好意思,你想等邢院長的話,可以出去等,這裏是院長辦公室,他不在,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進出。”

瞿盈盈心裏有怨言,這不是基本的素養常識,眼前這個好沒眼色,怎麽可以不經主人同意擅闖。

她還真把自己當成未來的院長夫人了?

尹夢瑤心情不愉,想着今天過來主要是為見邢則,這才忍下情緒,經過瞿盈盈面前時,看也不看她,故意鄙夷冷哼。

瞿盈盈眉心突突地跳,氣壞了,哼什麽哼,喜歡邢院長,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兩人一前一後,心底犯嘀咕,經過休息室門前時,從門縫傳出李潤的聲音:“哇哦,今天好大陣仗,剛才要不是你反應迅速,咱們可未必能脫開身,一下子成網紅了,受到那麽多人喜歡,采訪一下,感覺怎麽樣?”

瞿盈盈正煩惱不知道該怎麽打發這個尹夢瑤,驟然聽到李潤聲音,神情一喜,手還沒等敲下去,半途卻被尹夢瑤截住。

尹夢瑤朝她暗暗發送信號,眼神運用到位,瞿盈盈很快搞清楚她意圖——想聽聽邢院長會怎麽回答?

其實瞿盈盈也好奇來着,一番鬥争下來,不朽的八卦之心占據理智上風,她憋屈地緊咬嘴唇,耳朵幾乎貼上去。

“我有個屁的感覺。”邢則明顯不耐煩。

“哇哦,你說髒話,真該讓外面那些少女少婦都來聽聽,說不定一下子就幻滅了。”

瞿盈盈扭臉去看尹夢瑤,年輕女孩嘴角掩笑,眉眼憧憬,哪有幻滅痕跡。

瞿盈盈不由失望。

休息室裏,邢則正燒水。

以前辛怡在,随時都能喝上她泡的茶,今天她休息,什麽事情都要自己親力親為,由奢入儉,再加上今天順藤摸來這麽多所謂粉絲,擾亂醫院正常經營秩序,邢則的煩躁都寫在臉上。

李潤翹起二郎腿,翻看邢則從家居用品店買回來的兩個抱枕,胡蘿蔔形狀,頂端蘿蔔葉做成兔耳造型,同他辦公室的午睡毯湊成了一套,大直男一旦開竅,還真挺黏膩的。

李潤笑得別有深意,“我說,以前除了性格原因,你本人對找女朋友這件事也并不熱衷,”可明明身邊漂亮出色的異性不少,怎麽就……”

怎麽就栽在鄰居身上了?

瞥見邢則側臉眉峰聳峙,李潤沒勇氣挑戰他耐性,後半段話生生咽回去。

水燒開,涮過茶葉,熱水往紫砂壺內澆注,蜷曲茶葉徐徐展開、旋轉,邢則目光落在上面,神思飄遠。

李潤原本沒指望他回答,就是想故意擠兌擠兌他,誰想到,破天荒地,邢則清了下喉嚨,理性自剖:“從過去到現在,我身邊圍繞的那些異性,我看到她們,總會聯想到各種動物。”

李潤翹起的腿放下,興致一瞬高漲:“具體說說。”

邢則掂起茶杯,稍加回憶:“大學那會,隔壁班有個女生,持之以恒追求我兩年那個……”

“彭欣艾?”

李潤對這人印象挺深的,畢竟當時轟轟烈烈,挺濃墨重彩一個人。只是邢則完全沒心思,甚至極其反感,最後彭欣艾由愛生恨,成了邢則的黑粉頭子,還挺大跌眼鏡的。

“在我眼裏,她就像是一頭叢林狼。”

叢林狼,別名郊狼,草原狼,薮狼,是外表似狼體型較小的犬科動物。尖形的口鼻部,耳大且尖,腿細長。

李潤納悶:“怎麽會是郊狼,我記得她長得雖然不算是特別好看,但外貌可以稱得上是清秀,性格方面至少是敢愛敢恨。”

邢則腰脊抵靠桌沿,低眸呷一口茶,“當時她身邊有個小姐妹,性格挺老實的,兩人形影不離,上大課的時候,彭欣艾會幫我們占座,後來我了解到,功勞其實是她小姐妹的,座位是人家提前占的,至于原因……”

邢則眼尾一夾,好整以暇看向對面李潤。

李潤準确解讀出他眼神,驚得靠一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那小丫頭我有點印象,身材發育的像營養不良,個頭剛到我胸口那個?”

邢則點頭,“對,彭欣艾那個小姐妹暗戀你,她們倆的關系,讓我聯想到郊狼與獾。”

獾與郊狼是草原上的捕獵夥伴,獾有着有力的前爪,可以用于挖掘草原土撥鼠的地洞,一旦獵物冒頭,郊狼負責撲殺——獾與郊狼合作捕獵,是草原上一道奇特的風景。

李潤掐着下巴回憶,忽而拍膝爆笑:“經你這麽一形容,确實挺形象,我記得彭欣艾小姐妹性格陰沉沉的,不好相處,你要是不說,過去我還真沒看出來她對我有意思,彭欣艾就是那種長袖善舞的性格,把她捋得服服帖帖的,可不就是在合作捕獵,不過我反應遲鈍,沒有給出任何反饋,土撥鼠不在家,她們敲了個空門。”

水霧後面,邢則懶懶掀眸,眄他一眼,“你是土撥鼠,我可不是。”

接下來,李潤提問,邢則回答。

他難得順從,滿足李潤一個又一個未解的好奇心。

凡是在他們過往記憶中留下痕跡的,李潤都想從邢則那裏得到一個答案,他倒想看看,邢則的聯想能力到底能有多離譜。

很快,李潤又拍膝大笑,“你說她像北極熊?好像确實是這樣,我記得那個女孩跟你說話時有個習慣動作,會用手遮住鼻子以下,可不就像是北極熊捕獵的時候。”

北極熊渾身毛發雪白,生活在白雪皚皚的北極,那裏渺渺茫茫一望無垠,它的黑鼻子在銀白背景下看起來會格外顯眼,捕獵時,北極熊通常會用爪子來遮掩黑鼻頭。

李潤絞盡腦汁,終于又想起一個人,“對了,還有一個,近一年追你追得正上頭的那位,名字叫尹夢瑤,我上次來你這撞見過她,長得挺漂亮,個子也高挑。”

門外,瞿盈盈清楚感覺到,尹夢瑤呼吸節奏改變,轉睛去看,她手攥着,身體僵直,表情緊繃,應該是緊張了。

瞿盈盈受到影響,耳朵幹脆直接貼門板上。

“她啊……”

邢則沉吟半晌,認真思索。

“你該不會說她像郊狼或者是北極熊吧。”

邢則給否定,“确實不像。”

“那她像什麽?”

沒等尹夢瑤松口氣,邢則聲音透過門縫清晰傳出:“像老鸹,學名烏鴉。”

答案出乎預料,李潤太吃驚,好險沒從椅子上跌下去,“別人好歹還是猛獸,是兇猛的捕食者,到她這,怎麽就成烏鴉了?”

邢則慢條斯理地解釋:“烏鴉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你是知道的,每次見到她,渾身上下哪一次不是金燦燦的。凡是能戴的,都恨不得全部挂身上。再有,烏鴉很記仇,有一次,尹夢瑤在的時候,瞿盈盈進來彙報工作,步伐太急,不小心踩了她的鞋,等瞿盈盈離開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她一腳踩回去,瞿盈盈心思比較單純,沒放心上,估計到現在都以為是意外來着。”

瞿盈盈大驚,心說,原來當時她是故意踩的?好家夥,确實挺記仇啊。

眼神控訴地回頭看時,尹夢瑤紅着一雙眼,精心描摹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失血崩解的內裏,到處都往上泛着白,整個人如同過度曝光的照片。

除了同情以外,瞿盈盈莫名覺得爽快。

尹夢瑤性情高傲,陌生人面前,她強撐着保持鎮定,可邢則的話太傷人,情緒控制不住,溢出一聲低泣。

“誰在外面?”邢則敏銳,第一時間推門而出。

瞿盈盈反應慢,不幸被逮個正着,至于尹夢瑤,出聲那一刻便委屈狼狽地噠噠跑開了。

面對邢則凜如寒霜一張臉,瞿盈盈暗道倒黴,“那個,院長……”

“有事?”近來空氣濕度大,邢則敞開門通風,注意力沒在瞿盈盈身上。

“沒事。”

邢則無語看她,“你很閑?”

如同被獵食者盯上,瞿盈盈肩膀一縮,加速離開,“我這就去工作!”

李潤幫忙拿着兩個胡蘿蔔抱枕,跟出來,興沖沖問邢則:“瞿盈盈呢,你覺得她像什麽動物?”

邢則想也不想就答:“草食動物。”

“別人好歹是肉食動物。”李潤目露同情,“到盈盈這就成草食動物了。”

邢則搶過抱枕,拍拍并并不存在的灰塵,“我在誇她樸實憨厚。”

李潤緊跟邢則,轉進院長辦公室,急匆匆将門一關,擠眉弄眼發問:“小鄰居呢,辛怡在你心裏,比較像什麽動物,我猜猜啊……以她的性格來說,溫順乖巧,肯定也被你歸為草食性。”

邢則将抱枕放到藤椅上,站定忖度片刻,着手搬挪藤椅,給雙人沙發騰位置,窗前角落被剖分兩半,一半給甲胄,另一半給辛怡。

李潤不懈追問,邢則被擾得煩了,分心答他:“她啊,确實是草食性,不過是僞裝成肉食動物的草食動物。”

李潤瞥見有那麽一瞬,陽光傾灑在邢則眉睫處,眼尾脈脈流轉出朦胧笑意,很短暫,卻也足夠震撼。

邢則捧起午睡毯,重新疊整齊,腦海不受控制,浮現辛怡身影:分明是只草食動物,卻勉力僞裝自己,忐忑不安闖入危機重重的廣闊草原,眼睛純淨,爪牙柔嫩,用唬人聲勢強撐住萎弱的底氣。

真的……可憐又可愛。

李潤覺得不妥:“你是肉食動物,辛怡是草食,這也不般配啊。”

邢則斜他一眼,真就化身草原獵食者一般,驀地生出刮舔獠牙的沖動,“你懂個屁!”

——

尹夢瑤是哭着回家的,衣妝楚楚出了門,轉眼不過一個來小時,進門時哭花了一張臉,迎面看到辛志和,招呼也沒打一個,抽噎着直奔二樓。

“這孩子,怎麽回事,一點規矩沒有,我上去看看。”李繼紅小心觀察辛志和神色,颦眉擺出一副不滿模樣,擱下果盤也要上樓。

辛志和攔了她一下,溫聲勸解:“估計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好好開導開導。”

李繼紅妩媚一笑,挑起水果簽,将削塊的蘋果喂到他嘴邊,“行,我這就上去開導她。”

李繼紅正解圍裙,辛志和将手機扣在茶幾上,“對了,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情,就是老吳,他兒子吳永旭,年紀差不多也二十八了,他家條件你知道,挺不錯的。”

辛志和用下巴指指樓上,“老吳一直想跟咱們家結親來着,你剛好問問瑤瑤,騰出時間,讓兩個孩子見見面。”

李繼紅柳眉攏蹙,不滿從眼底滑過,她撩發遮掩,聲音柔媚:“行,我這就跟瑤瑤提一提,她年紀也到了,是該找個男朋友了。”

李繼紅走個樓梯走出萬千風情,尤其是長裙一撩,絲質裙擺水流一般堆在大腿處,襯得她膚腴豐美,儀态翩跹。

辛志和盯着她,朝後一仰,惬意地枕靠手臂,默默欣賞。

等李繼紅轉出樓梯,來到辛志和視線死角,立刻換下笑容,怨憤地回頭狠瞪,蹬蹬蹬幾步走去尹夢瑤房間。

她氣呼呼往女兒床上一坐,抱着手臂,緩了好一會兒情緒。

尹夢瑤沒理會母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淚流個不停,“……我怎麽就是烏鴉了呀,憑什麽說我是烏鴉……”

李繼紅恨女兒沒出息,為了個男人神魂颠倒,關鍵是一年多了,一點進展都沒有。

“別哭了,擦擦眼淚,媽媽給你介紹更好的。”

尹夢瑤撲進母親懷中,抽抽噎噎,委屈訴說:“可我就喜歡邢院長,外形高大帥氣,關鍵家裏還有背景,能嫁給他,我這輩子都值了。”

李繼紅抽出一張紙巾,小心沾去快淌到女兒嘴角的眼線液,“你喜歡有什麽用,他不喜歡你不也是白搭。”

尹夢瑤晃晃李繼紅,向她求助:“媽媽,你有辦法嗎?你一定有辦法。”

李繼紅嘆氣,擺正她的臉,嚴肅道:“你爸剛跟我說,要給你介紹個對象,家裏條件也很不錯,年齡上大你三歲,挺合适的,要不,你去見見,說不定能喜歡?”

“誰啊?我認識嗎?”尹夢瑤抹去眼淚,到底還是好奇。

李繼紅有點說不出口,吞吞吐吐的:“就是,吳叔叔你見過的,他兒子,吳永旭。”

尹夢瑤臉色大變,猛地從母親懷中彈開,“你說誰?那個吳永旭,我接觸過他,脾氣特別暴躁,跟他爹一個德行,以後家暴跑不了。關鍵是還醜,又矮又胖,再有錢我都不幹!”

她氣得從背後抽出枕頭,為洩憤狠狠丢到地上,“辛志和怎麽能這樣,把我當什麽了!”

李繼紅慌忙撿起枕頭,沖着女兒豎起食指,目光警惕地溜向門口,“你瘋啦,那可是我們的財神爺,讓他聽到,對你印象大打折扣,以後還怎麽讓他心甘情願為咱們母女倆赴湯蹈火?”

尹夢瑤緊咬嘴唇,憋着氣,不吭聲。

李繼紅坐回去,撫弄着女兒柔順長發,繼續勸:“辛志和是個腦子不清醒的,你這樣一罵,他腦子清醒了,想想以後,咱們母女倆會過什麽日子?”

尹夢瑤抽噎一聲,撲進母親懷中,“可我不想跟吳永旭見面,媽,你都不知道,他這個人真的渾身上下的毛病,也就多虧他有個有錢的爹,要不這樣的人,都不知道被打死多少次了。”

李繼紅愁容滿面,頻頻嘆息:“可是辛志和話都說出口了,還跟我提了不止一次,你讓我怎麽辦?見見就見見,又不一定非要有什麽。”

尹夢瑤崩潰,“我見都不願意見,看到吳永旭就惡心……”她抄起枕頭,正要再扔,忽然想起什麽,神色一動。

她急切地看向自家母親,“媽,我想到個主意,辛志和又不止我這一個女兒,況且,我還不是他親生的,他有個親生女兒啊。”

李繼紅的眼睛乍然放亮,顯然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辛怡跟沈熙如相約逛街吃飯,湊在一起閑談,聊工作,聊邢則,度過一個相當愉快的周六。

周日一早,她意外接到辛志和電話,囑咐她中午回家吃飯。

有點反常,辛怡抓着手機思索良久都沒想通。

自從畢業工作之後,她就很少回那個名義上的家,除過年以外,辛志和更是鮮少聯系他,更何況上次他們二人還爆發了相當激烈的沖突,辛志和怒斥她不孝順丢人,辛怡也破天荒發洩積存心中多年的不滿,控訴他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責任。

總之,不歡而散。

放低身段聯系辛怡,不像是辛志和作風,畢竟他大男子主義相當嚴重,絕對不會主動低頭。

辛怡猶豫中午要不要過去,辛志和毫不含糊挂斷電話。

辛怡凝視鏡中的自己,默默嘆氣,去,為什麽不去,避而不見倒好像自己心虛,她坦蕩的很,也絕不自認上次的爆發是她無理在先。

辛志和發家早,雖然近幾年急轉直下,可早期在市場紅火的時候,憑借好運氣跟一股莽勁,為自己積累了大量財富。

辛怡上小學時,家裏就買下獨棟別墅,現在是辛志和一家三口住裏面,辛怡上大學那會別墅翻修,全部按照李繼紅跟尹夢瑤的審美來,辛怡甚至失去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到了之後,李繼紅早早在花園迎着,一雙柔荑湊到水管下,沖洗上面的泥痕,不冷不熱同辛怡搭話:“剛在花園裏面栽了幾株月季,開花的時候應該會很漂亮。”

每次見李繼紅,周身都透着一股金錢才能堆積出來的雍雅,随便什麽時候看到她,裝束都很得體,一張臉随時都是全妝狀态,她太懂得揚長避短,妝容老練,且舍得在保養上花費金錢,臉頰瑩潤有光,大大沖淡了年齡感。

辛怡目光落在李繼紅鎖骨上,亮粉無法忽視,閃閃熠熠,讓她吃驚的是,妝粉甚而武裝到膝蓋腳踝,濃郁的脂粉味沖到鼻端,有點嗆。

辛怡輕咳,沒答話,轉頭欣賞花園景致。

不一樣了,已經完全沒有過去的影子,春日蔥茏如此鮮活,辛怡的記憶卻如同褪色的老照片。

淺淺悵色暈渲上精致眉睫,辛怡籠在花蔭裏,相宜的濃淡烘托陪襯下,随便截取一幀都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辛怡的漂亮很純然,是對她生母容貌最醇粹的複刻,母女倆分外相像。

李繼紅靜靜端看,內裏妒火燒得她肺腑劇痛,忽而露出惡劣笑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還記得後院那株薔薇樹嗎?前幾天被我拔了。”

辛怡忍着氣,安靜待在角落,誰都不搭理。

想到那株薔薇樹,她就忍不住鼻腔泛酸,花樹是她出生那年,辛母飽含對愛女最深摯的愛,以及滿腔祝願種下的。

可如今……

李繼紅明明知道,她之前再三囑咐,以後等自己擁有固定落腳地,會将花樹挖走。李繼紅這麽做,故意成分很大,剛剛風輕雲淡告知時,惡意根本不加掩飾。

辛怡調整呼吸,告誡自己控制情緒,等等再看,至少了解清楚今天辛志和叫她回來的目的。

李繼紅在廚房忙碌,尹夢瑤下樓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坐在沙發另一側,打開電視看綜藝,安靜的客廳不時響起她的笑聲。

辛怡與這裏格格不入,她拿起手機,看到邢則幾分鐘前發來的消息,聊天框裏是幾張照片,甲胄的。

今天甲胄照例跟着邢則去有家寵物醫院,一個不注意,搶了二月齡小狗的羊奶喝,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其實黑鼻頭上不小心沾到的羊奶出賣了它。

邢則特意發照片給她看,竟然還專門P圖,甲胄身後背景被P上身高量尺,捕捉到的瞬間也很巧,甲胄可能是想舔鼻頭,剛有個起勢,歪嘴時湊巧被邢則抓拍,臉上的表情因而顯得很不羁,很邪肆。

辛怡被他逗笑,正打字回複時,忽聽辛志和聲音,他從外面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是我女兒,辛怡,叫小旭你今天過來吃飯,也是想讓你們認識認識。”

辛志和身後的人差不多有辛志和兩個寬,身高卻明顯低于男性平均身高,看起來矮墩墩的,像被大媽踩在腳下的球墩子。

吳永旭換鞋進門,一眼瞥見客廳裏坐着的兩個年輕女孩,外形上都挺亮眼,不過電視機前那一位妝容有點濃,也不知道卸妝什麽樣。至于角落那個……

吳永旭眼睛放亮,主動上前,在辛怡面前站定。

辛怡第一眼被他油光锃亮的背頭吸引,懷疑他用了整瓶發膠都不止,蒼蠅落上去估計都要來個劈叉,男人整體形象都給人油潤的感覺,再加上發型,辛怡覺得有點慘不忍睹。

李繼紅見人來了,趕忙脫下圍裙,熱情招待,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

辛志和笑容挺爽朗,認識一下,“這位是吳永旭,你吳叔叔的兒子,你應該有印象,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過。”

這個名字……辛怡仔細回憶,确實有點印象。

大概七八歲年紀,有個小胖墩來家裏做客,小胖墩蠻橫霸道,所有的玩具都要搶,辛怡最喜歡的芭比娃娃被他直接擰斷頭,成為至今都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好像……貌似……就是眼前這個。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外形上并沒有改變,當年也是梳着油頭,穿着能勒出腹部贅肉的背帶褲。

“你、你好。”辛怡思緒鈍滞,無法理解眼前局面。

吳永旭挺不客氣,直接在辛怡身邊坐下,他目光肆無忌憚,露骨地打量她:“你這雙眼皮挺好看,是割的的嗎,花了多少錢?”

感覺受到無理冒犯,辛怡心堵片刻,不想一開始就讓自己陷入被動局面,幹脆憋氣不搭,叉了一塊水果來吃。

吳永旭情商差,也不懂看人臉色,支着手臂,繼續往辛怡身邊挪,眼看都要貼她身上,“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害羞了?”

斜對面,尹夢瑤調小電視音量,眼睛落在別處,可分明所有心思都在她們這邊,吳永旭話剛出口,她沒憋住,噗嗤笑出聲。

李繼紅暗暗觀察辛志和神色,連忙給女兒打眼色,無聲譴責。

母女間的眉眼交流,辛怡統統看在眼底,包括辛志和臉上僞裝出的慈笑,她越看越刺眼,仿佛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只有她,對所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辛怡坐立難安,煩悶不已。

吳永旭聽到尹夢瑤發笑,受到鼓勵般,說話時,幾乎要湊到辛怡耳邊:“你見到我很害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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