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何時學會的虛與委蛇,故弄玄虛!”
剛出壽安齋,身後就傳來一道冷嘲熱諷的話語。
元栀冷笑道:“不如二哥有本事,這樣的事情也敢讓元薔在祖母面前說,若是因此惹了祖母不悅,屆時我看父親會如何處置!”
“你!你就如此嚣張跋扈!”元晉逍咬牙切齒,三步并做兩步跨到元栀面前,冷厲地盯着元栀:“你這樣的性子,只會給元府惹來禍事。”
“不勞二哥操心,我惹的事情我自己擔着,也有大哥擔着,你只管顧好你的薔兒便是。”元栀不屑地睨了他一眼,繞開元晉逍往外走。
“哥哥……別和姐姐吵架了,是薔兒的不對……”元薔伸手拉着元晉逍的衣角,委屈道。
“元栀。”元晉逍忽然轉過身盯着元栀的背影,表情陰鸷,愠怒道:“你就不能學着薔兒一樣溫順乖巧一點嗎?嚣張跋扈,任性妄為,難道所有人都要依着你,順從你?若是你改一改,當年的事情或許也不會發生,母親也不會……”
元晉舟臉色驟變,低斥道:“晉逍!別說了!”
“怎麽就不能說了?不就是她害的?!大哥!你就這樣偏縱她?!”元晉逍的聲音驟然提高三分。
元栀的腳步一頓,良久,她自嘲道:“是,萬般皆是我的錯。”
“栀栀!”元晉舟高聲叫喊着元栀,但元栀的腳步片刻未停。
清瘦的背影在秋日中略顯單薄,她孤零零地消失在杏林中,仿佛與這孤寂的天地融為一體。
“晉逍,你過分了,你再厭惡她,也不當說這樣的話!”元晉舟橫眉冷豎,看向元晉逍的眼神帶着三分愠怒。
“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當年若不是她元栀任性妄為!母親怎麽會死!”
元晉舟陷入片刻沉默,看向元晉逍的目光有些悲涼,溢到唇邊的話最終化為一聲長嘆,他沒說話,擡腿追向元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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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是不是我的錯。”
元薔一臉無措,只是嘴角的笑意快要按捺不住。
元晉逍散去怒火,對着元薔溫聲道:“元栀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會總在将軍府,吃虧的終究是你,往後……若是我不在家,你遇上她,能避則避吧。”
元薔沒想到元晉逍會是這樣的話,抿唇道:“二哥會像大哥保護元栀一樣護着薔兒嗎?”
“當然了。”元晉逍揉了揉元薔的腦袋:“你是我的妹妹。”
“可是元栀也是哥哥的妹妹。”
元晉逍的手猛地一僵,沒有再說什麽,轉了話頭,囑咐了元薔一些事,讓元薔早些回去。
聽雪樓。
“栀栀!”元晉舟一眼就瞧見坐在搖椅裏曬太陽的元栀,微微平緩了氣息,緩步上前:“晉逍不是有意的。”
元栀一臉無所謂,綻開一抹沒心沒肺的笑來:“沒關系呀大哥,他又沒說錯。母親的死本來就是因為我——”
“栀栀。”元晉舟眉色認真,一字一句道:“逝者已矣,我們卻還活着,栀栀。”
“不要再沉溺在悲痛的往事中了。”
他知道,元栀嬌蠻,渾身是刺,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他一直都知道,元栀看上去無法無天,仗着将軍府和他,凡事都有些任性,不過是為了掩蓋那一層淺淡的悲傷作出的假象。
日上三竿,溫暖的陽光透過院落裏的銀杏樹投下斑駁細碎的樹影,元晉舟背着光,眉眼清澈溫潤。
元栀繃緊的神經驟然一斷,這麽多年建起的心防驟然崩塌,淚水如珠,秀眉緊蹙,她驟然嗚咽出聲:“大哥,他說的沒錯,就是因為我,母親才會死,如果當年我不鬧着要去看山頂的桃花,母親也不會因為救我墜落山崖。”
她眼淚不止,擡眸看着元晉舟,悲恸道:“大哥,都怪我。所以二哥如何讨厭我,如何幫襯着元薔欺負我,都是我應得的。”
這件事成為了元栀的噩夢,每每夢見母親的面容,她都會竭盡全力地呼喊,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看着她的微笑逐漸模糊。
元晉逍……曾經是一個比元晉舟更護着她的人。
元晉舟的聲音溫潤清雅,如山間清風,如江上明月,勸慰着哭泣不止的元栀。直到日暮,看着元栀俯在他的膝上沉沉睡去,這才輕手輕腳地抱起她直奔二樓,綠蕪見狀趕緊拉開元栀的被褥。元晉舟動作輕柔地将人放了上去,仔細蓋好了被子,臨行前又點了助眠的熏香,這才離去。
元栀睡醒時,星月高懸,月華傾洩。
她呆坐在床榻上,看着漆黑不見指的房間,還有些困倦。肚子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估算下時辰,也不好再大動幹戈叫紅釉去小廚房做些吃食。
下床趿着鞋,瑟縮着摸到火折子,燭光搖曳,房內頓時明亮起來。
認命一般地坐在書案前,翻開元老夫人送來的女則女訓,許久未曾寫過字的書案上雜物橫陳。
小心翼翼地将一些還未雕刻的玉石收起,找出鎮紙,打着哈欠抄寫起來。軟墊今日拿去洗滌,光禿禿的地板咯的她渾身難受。她暫擱了筆,随手拿起幾本書墊在上面
大梁女子偏愛簪花小楷,覺得清秀小巧,元栀卻偏愛瘦金,筆畫間行雲流水,錯落有致,大有潇灑快意之感。
房外突然響了一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突兀。
元栀瞬間警覺,低斥道:“誰?”
萬籁俱寂,仿佛那道聲音是她困倦時産生的錯覺。
直到窗外傳來一道鳥鳴,元栀緊繃的身體這才松泛下來。
輕揉酸澀的手腕,繼續埋頭苦抄。抄了不過一刻鐘,元栀又心猿意馬起來,腦海中是今日在壽安齋的畫面,想着想着,手上的羊毫筆又擱置在側。
她撐首發呆,目光直直落在屏風後懸挂着的巧笑倩兮的女子畫像上。
“母親……你是不是也在怪我……”元栀喃喃自語,盯着畫像出神。
畫像上的女子笑容溫婉可親,靈動溫暖的雙目似乎透過薄薄的畫紙落在元栀的身上。
元栀忽然覺得好疲憊。
這段時間,李卿回給她的刺激實在太大,雖然她面兒上不動聲色,該吃吃該喝喝,閑了的時候順便還拿孫姨娘發難,今兒個元薔想害她被責罰,她也反應極快,将她一起拉下了水。
她一直都是這樣嬌縱的性子,不受任何人欺負。
從前母親在,她天真任性。
後來母親不在,二哥與她離心,府裏多了她不喜歡的人,她更是變本加厲。她元栀,絕對不受任何人欺負。
想起往事,高挺小巧的鼻尖又泛起一陣酸澀。
元栀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去眼底的淚水,咬着牙,一邊哭一邊抄書。
“大人,需不需要屬下用迷香……”
屋頂上,兩個身着黑衣的侍衛站在一個男人身側,語氣恭敬。
鳳玄歌緋衣獵獵,夜間的風透着刺骨的寒意,月華如霜,銀發流光,他的眼神深邃晦暗,俯視着室內勤奮抄書,邊哭邊寫的女子。
啧,分明嬌的不行,寧願躲在房間裏自己一個人哭,也不願在外人面前吃一分虧。
心裏莫名有些憐憫,淺淺的一絲憐憫從眼底一閃而過。
“不用。”
“可是……”
鳳玄歌擡首:“她已經睡着了。”
黑衣侍衛愣住,再看向室內的時候,女子早已伏案沉沉睡去。手裏的羊毫筆還沾着墨水,墨點将落未落。
縱身一躍,鳳玄歌徑直從二樓房門而入,低聲道:“動作輕些。”
木門吱呀一聲。
他背手走近元栀,只見元栀伏案而眠,白色裏衣在深秋夜裏顯得格外單薄,青絲散亂在側,幾縷碎發淺淺落在鼻尖。少女不知是夢見什麽,長睫翕動,微張的雙唇似乎念念有詞。正酣眠的元栀褪去白日鋒利的光刃,恬靜溫柔。
鳳玄歌的視線落在即将滴下墨點的羊毫筆,眉頭忍不住一聳,手上緊了緊,最終還是伸手将羊毫筆拿下,墨點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剛巧落回硯臺之上。
黑衣侍衛輕手輕腳地在房內搜查,甚至連梳妝臺的小暗格都翻了出來。鳳玄歌擡眉打量房間,房內物件奢華無比,一桌一椅皆是上好的木料。看得出元公複對元栀的寵愛,奢華卻不粗俗,反倒顯得別致清雅。
“大人,房內沒有。”
“去樓下搜。”鳳玄歌聲音淺淡,深邃的眸子古水無波。
不知為何,他對面前的女子總是有一種說不上的熟悉感,這感覺來的着實怪異。
他俯首湊近,只覺得鼻尖似乎萦繞着一股清淺的栀子花香,冷冽寡淡的雙眸望着元栀,如此近的距離,元栀的臉如美玉一般幾乎毫無瑕疵,鳳玄歌甚至能将元栀鬓角上的碎發都看得一清二楚。
鳳玄歌低低出聲:“元栀,那天晚上,究竟是不是……”
元栀肩頭微動,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嘴裏含糊不清,鳳玄歌凝眉去聽。
“紅釉……記得給我做銀耳桂圓羹……母親……不想抄書……”
“……”
鳳玄歌頓時清醒,當即直起身來,将書案上的書翻了一遭。
元栀不愛看書,他翻遍了房間都找不到想要之物。除了話本便是一些玉石圖冊。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大人,樓下也沒有,似乎不在她這邊,我們是不是找錯了人?”
聞言,鳳玄歌的眉頭又緊蹙起來,不對——
直覺告訴他,就在元栀這邊,可如今卻搜不到……
窗外又傳來一聲鳥鳴,天邊隐約泛起魚肚白。
“也罷。”鳳玄歌微嘆一句:“撤。”
前行的身子驟然一滞,鳳玄歌凝眉去看,只見元栀的手不知何時捏住他的袖角,分明還沉浸在睡夢當中,但身體卻下意識地往鳳玄歌身處湊去,肩頭微微瑟縮,嘟囔了一句:“好冷……”
似乎将鳳玄歌的衣角當成溫暖的錦被。
鳳玄歌神色寡淡,毫不留情地抽出袖角往外走,他薄唇緊抿,在即将踏出房門的剎那,腳上拐了個彎兒,從元栀的床榻前挑了一件長衫,輕輕披在元栀的肩頭。
黑衣人眉頭猛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心中駭然,仿佛掀起一片驚濤駭浪,看向元栀的目光更帶了分探究和敬畏。
元栀睡意深沉,嘴裏還在發出含糊不清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