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雞兔同籠
雞兔同籠
蔔意酉沒把這個傻逼網站放在心上,點完“确定”後手機沒電了,他扔下手機,起身去上廁所。
他的衛生間很小,沒做幹濕分離都擠得不行。
畫着花草的門板透出一點光,他輕輕蹙眉,覺着奇怪,他明明記得關了燈的。
也不知道開了多久。
他突然想起剛剛在點擊“确定之前”網頁上跳出來的一段話:
其一,對現世無牽挂;其二,提交一段腦海中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其三,完全接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無親無故無業,時不時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至于第三條,當人生到了低谷,怎麽選擇都是在往上爬,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只要別讓他變成女人就行,叽叽喳喳,還菜,明明不舒服還要叫,太艱難了。
這三條,他全部滿足。
“我在想什麽?”蔔意酉自嘲地笑了笑,這麽天真,竟信了那辣雞網站一秒,所謂病急亂投醫講的就是他吧。
人在絕望的時候,只要能夠讓自己得到片刻救贖,再荒謬的東西都會相信。
對,只信了一秒,不能再多了。
他趿着拖鞋,拖拖拉拉地來到衛生間門前。
修長的手指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咯吱”一聲,生鏽的門被推開,刺眼的光芒傾洩出來,逐漸蔓延開來,充滿整個狹小的房間。
蔔意酉被刺得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讓他瞠目結舌。
比他還高的枯草遍處都是,中間有一些地方穿插着竹林,月亮又圓又大,遠遠地挂在上空,亮如白晝。
這哪裏是他那個狹窄得站不開腳的浴室,這……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啊!
蔔意酉他咽了咽口水,沒有意料中那麽恐慌。
他張了張嘴,想說:“這他媽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但是傳入耳膜的是一陣峰回路轉節奏鮮明的:“咯咯咯……”
是雞叫!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雞?
蔔意酉轉着腦袋四處查看,他聽到身側有動靜,伸手準備撩開一處枯草棚。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他的手不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塊起着疙瘩的肉!跟拔了毛的雞翅別無二致!
他破口大罵:“這他媽都是什麽事兒?!誰要做一只雞啊喂!”
然後他聽到了和剛才那句節奏語調幾乎沒有差別一陣雞叫:“咯咯咯……”
他不能接受另一個自己是女人,更不能接受自己是只雞!
“抓到你了!”剛才有動靜的草蓬裏忽地撲出一人,衣着打扮複古得很。
“咯咯咯……”蔔意酉來不及細細打量,視線猛然翻轉,腦袋朝下,眼睜睜看着自己兩只雞爪被那人捏在手裏。
完了完了,他一點也不納悶兒這人抓他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叫花雞,口水雞,手撕雞,大盤雞,宮保雞,哪一樣不是理由?!
蔔意酉掙紮得嗓子都叫啞了。
難道一開始就要結束?做人他做不好,連做.雞也不給他機會嗎?
“咯咯咯……”他使勁撲騰,叫聲慘烈非常,爪子上的指甲撓了那人的手一下。
“你還挺兇!”緊接着,他兩只爪子一緊,被人拿什麽東西綁住了。
可憐的蔔意酉,初來乍到,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人捉去了。
“我怎麽這麽可憐啊!”
“咯咯咯咯……”
“……”
看,連哀嚎他都做不到,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已經夠悲慘了,沒想到雞生更勝一籌啊!
這是一戶尋常人家,低矮的草房,門口用水泥凝了一個不算很高的院壩。
院壩門口,有一只反扣的篩子,一件衣服放在上面,領口朝上放着,像是在舉行某種靈異的儀式。
氣氛詭異,蔔意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他原本就一身雞皮疙瘩……
綁在他爪子上的線條已經被拆下來了,他和一只兔子被關在一個雞籠裏觀望着事情的發生。
原來,真有雞兔同籠一說,真的有人無聊到把雞和兔子關在一起。
“你好,我叫唐卯。”
這只兔子脖子上挂了個吊墜,大約是個鋤頭形狀,重點是,它居然能說人話!
這把蔔意酉激動壞了,“咯咯……”
唐卯的兔子耳朵往後倒了倒,眉心那顆豔紅的痣很讨喜,顏料點上去似的,他歪頭賣萌,“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蔔意酉:“……”
這他媽太不公平了!都是畜牲,憑什麽這兔子能說話,他就不能?!
看天色應該是淩晨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按理說,這個時間,不會有太多人畜還在外面徘徊,可這家人門口卻聚集了一些女眷,七嘴八舌地讨論着什麽。
“聽說啊,是昨天淩晨走的,這找了一天都沒找到,怕是無甚希望了。”
語氣裏充滿惋惜。
“是啊,聽說昨晚他們家門口有血呢,還漂浮着唾沫星子,丢下兩個小閨女,唉!可憐啊。”
聽起來,是這個村子裏有人離家出走了,還吐了血,看樣子還帶着病,應是不想讓家裏人操心。
蔔意酉皺眉,對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很不贊同。
離家出走能解決什麽問題?上上下下找他一個人,比尋醫問藥,挖墓埋骨更操心吧。
緊接着,一行人扒開竹林,一一爬上了水泥石階,皆為男子,或挽着褲管,或撈起袖口,神色疲憊,像是才從外面回來。
院子裏有兩個小姑娘,長相十分相似,一大一小,聽那些婦女說,大的五歲,小的三歲,應是兩姐妹,小的喜歡模仿大的,模仿得不像的地方大的就會糾正她,嘻嘻哈哈鬧得正歡。
這時候,一個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的男子手裏拿着一疊紅紙走過來,對大一點的女孩兒道:“孩子你聽話,一會兒叔叔用這個煮了水,你喝下去之後就喊爹爹回來,好不好?”
“好。”小朋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要聽叔叔的話,叔叔說什麽,她就乖乖說好。
矮個子叔叔拿着紅紙就進屋去了,那個五歲的小女孩兒有個妹妹,她轉頭就忘了叔叔剛剛說的“不能鬧”,或者說,她連“鬧”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她蹬蹬蹬跑進屋裏,拿了兩個毛絨玩具出來,一個遞給妹妹,“我們來打架吧!”
兩個小姑娘鬧成一團,笑聲不斷,在大人們一片沉寂中顯得異常詭異,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平時帶他們玩兒的叔叔阿姨都不願意說話,不願意跟她們玩了。
那她們就自己玩。
“哇嗚,我咬你!”姐姐的小鯊魚玩具把妹妹手裏的小熊撞倒在地。
一個頭發斑白的女老人半蹲下來,一手撿起毛絨小熊玩具,一手把三歲的小姑娘抱在懷裏,把頭靠在她小小的脊背上,顫聲道:“好好拿着,別再弄掉了,以後沒人給你洗了,以前你爹爹每三天都要幫你們收洗一次,以後……”
以後什麽?她沒有繼續往下說,但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明白她要說什麽。
不一會兒,矮個子叔叔端着白瓷碗出來了,透白的碗裏裝着透着黑氣的水,表面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碎片,那些應該是紅紙燒完的殘渣。
女孩兒的頭發根裏有些癢,她一手撓着頭皮,稚嫩的聲音響起:“二姑,不喝,髒。”
“不髒,聽話,”孩子二姑哄道:“不信你喝,這個很好喝的,乖,快喝,喝完喊爹爹回來。”
她哄了很久,孩子都只是撓着頭皮,不肯喝。
矮個子叔叔矮身,道:“喝吧,爹爹應該也想你了。”
小女孩專注地看了叔叔一會兒,乖乖低頭喝了一口。
“咽下去,”矮個子叔叔擡起她小小的下巴,阻止了她把符水吐出來的動作,“咽下去了嗎?”
“咽下去了。”女孩兒點頭,短短的齊劉海兒晃一下,乖得完全不像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現在喊爹爹回來。”二姑也蹲下來,道:“你喊了,爹爹就回來了。”
她哄了很久,孩子就是不張口。
矮個子叔叔摸摸她的頭,道:“快喊。”
五歲的女童,歪着腦袋看了叔叔好一會兒,聲線稚嫩非常地喊:“爹爹,快回來。”
蔔意酉的雞心,那一瞬間被擊個粉碎,小小圓圓的雞眼酸澀難忍。
這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啊……
矮個子叔叔把碗又湊到小姑娘嘴前,道:“再喝一口,再喊一聲。”
小姑娘很聽話,喝了一口又一口,喊了一聲又一聲爹爹。
把蔔意酉一顆雞心被喊得七零八碎。
矮個子叔叔擡頭看了眼月亮,回身道:“時辰到了,殺雞祭天。”
蔔意酉看到那群男人朝自己撲過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要殺的雞是指他!
“殺人啦!來人啊!救命啊!”蔔意酉一邊撲棱着雞翅一邊喊:“不對……殺雞啦!救命啊!”
他堅硬的雞嘴裏溢出一聲聲“咯咯咯”的聲音,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那群男人還在不要命地追他。
籠子被打開,唐卯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來阻止那些男人的動作,三瓣嘴不停地叫喚。
這是蔔意酉人生中第一次聽見兔子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