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2012年12月21日這天到來的時候,沒有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地球安全得很,沒有行星碰撞,沒有極地位移,更沒有毀滅世界的太陽風暴,一切與往常沒什麽不同,只有戲劇學院大一表演新生裴小拾的日子不那麽太平。
這天是周五,裴小拾翹掉半天課,打了三位數路費的車,從申城高樓矗立的江的西面跑到了荒涼蕭條的江的東面,試圖接住從天而降的餡餅——有一個宣稱曾把藝人送進好萊塢的星探看上了他,說要跟他簽約,裴小拾是在網上沖浪時認識的這位星探,幾句話被哄得心潮澎湃,前一天剛加上人QQ,第二天就揣上身份證屁颠屁颠要跟人簽約去了。
學校規定表演生在大一大二期間禁止跟校外的機構公司簽約,所以裴小拾連舍友都沒敢告訴,剛好碰上周五,索性撒謊說周末回家。
他家就在申城,沒人會懷疑他,也因此才有了後來裴小拾和萬賀呈的故事。
故事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簡單來說就是裴小拾遇上了騙子,餡餅沒接着,先被哐當一腳踹陷阱裏頭去了。
晚上六點,打扮得人模狗樣的星探大哥把他帶到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餐館,豪點一桌滿漢全席外加幾瓶看起來很像洋酒的洋酒之後,借口上廁所就人間蒸發了,裴小拾還在納悶這麽小一家店是怎麽擺出這麽一桌菜的時候,一張接近五位數價錢的賬單劈頭蓋臉朝他而來,剛剛脫離高中生身份的裴小拾哪裏見過這種場面,趕忙聯系那位星探大哥卻發現自己被拉黑了,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下來了。
哭的不是被騙錢,而是說好的璀璨星途沒了。
老板娘說:“小夥子別哭,不收你打包費。”
裴小拾抽抽噎噎說:“謝……謝謝。”
掏空錢包裏的八張毛爺爺,再把唯一一張帶出來的卡刷得只剩六塊六,一直到走出餐館,裴小拾都沒意識到所謂的星探和餐館老板是一夥的,而他被“仙人跳”了。
确切來說,裴小拾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只知道當年那個星探見過他一面就對他很是失望并先行離開,不願意帶他勇闖好萊塢了。
一桌的菜用掉十三個打包盒,裝了四個袋子,裴小拾實在沒辦法全部帶走,只拎走其中兩袋,蠻荒之地連輛的士也沒有,拎着袋子走出兩裏路,找到個公交站,他其實并不知道确切的回城路線,錢包縫隙裏找到兩個鋼镚兒,随便上了輛終點站在城裏的車——總之先進城再說。
等車的時候把袋子順手放在長椅底下,上車的時候也沒想起來拿,車開出去五百米了他扒着車窗才想起來這事。
裴小拾沒來過這麽荒涼的地方,公交往前開,往兩邊倒退的是他前十八年沒見過的空曠荒地和矮破樓房,路越走越偏,城市的燈光越來越遠。
不像是進城的方向,可心比天大的裴小拾偏偏歪着腦袋在車上睡着了,直到被車頭的司機一嗓子“終點站了還不下”給吓一激靈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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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只剩他一個,裴小拾惴惴不安揪着身前斜挎包的帶子,左顧右盼下車,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被銅綠色鐵皮圍起來的室外公交場——簡易到像是臨時用廢棄工地搭建的。
出了停車場,高樓大廈依舊在遙遠的江對岸,此時他走在城市星光輻射不到的蕭條棚戶區裏,低矮破舊的房屋簇擁在一起,磚瓦殘缺,斑駁牆壁用油漆塗滿“辦假證撥打……”,家家戶戶私拉電線,窄小的巷道縱橫交錯,空氣陰暗又潮濕。
事情很簡單,裴小拾看錯了站牌坐反方向了,在耗時兩個小時繞了一大圈之後,他現在仍然在江東。
路燈昏暗,路面坑坑窪窪裴小拾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沒敢往巷子深處拐,蛾子一般尋着光亮走,終于走到一條四個輪子的車能通過的主路邊上,時有土方車經過,塵土飛揚嗆得他直咳嗽。
此時是晚上10點20分,QQ上,舍友在宿舍群裏讨論周末吃完火鍋去看電影的事,裴小拾蹲在一家已打烊的五金店門口,就着路燈盯着手機上最後5%的電量發起呆來。
本來是打算趕在門禁前回學校的,現在看來只能回家了,可此刻落魄到差不多是流浪狀态的裴小拾依舊不想回家。
反正不回家也沒有人管他。
又想到今天是冬至,連餃子都沒吃呢。
媽媽是北方的,小時候吃的都是餃子,裴小拾回憶了一下,發現好像跟爸爸在申城生活以後冬至都吃湯圓了。
今年是他離開家上大學的第一年,盡管他就在申城上學也沒人喊他冬至回家吃湯圓。
爸爸和哥哥都太忙了,裴小拾想。
寒風凜冽,下午來時還滿腔熱血的裴小拾現在終于感覺到了點兒冷,手機也拿不住了,手揣兜裏,縮着身子把半張臉藏進羽絨外套裏。
就這麽蹲了十來分鐘,裴小拾終于向現實屈服,決定打電話給家裏管家,讓管家派司機接他回家,結果手機剛拿出來摁亮就顯示電量不足,下一秒便自動關機了。
裴小拾眼睛瞪得渾圓,還來不及有其他反應耳朵也跟着豎起來了,因為随手機關機音樂一同響起的還有一聲慘叫。
聲音是從五金店附近的一條巷子傳出來的,大晚上怪吓人的,裴小拾立馬從距離路燈5米遠的店門口直直跑到路燈正下方,背部抵着燈杆,把自己放在最明亮的地方——好像光明能保護保佑他一樣。
黢黑的巷子裏又傳來啤酒瓶摔碎的聲音,然後是悶響,像拳頭打在身體上。
裴小拾僵着身子動彈不得。
幾秒鐘後,吞噬了一切的陰森巷口突然吐出來一個人——裴小拾看到一條飛起的長腿,然後有個人被從巷子裏踹出來了。
此時,在無序和混亂是常态的棚戶區,看到一團東西在地上蠕動,城裏來的小孩兒沒見過世面在心裏狂喊“啊啊啊啊啊啊啊,警察蜀黍,這裏有人快被打死了”。
害怕歸害怕,從小在親媽那兒接受的家教讓裴小拾不受控地多管閑事起來了,往後退兩步躲在一棵樹身粗壯能把他藏起來大半的行道樹後,抖着聲音大喊:“喂,警察嗎?這裏要出人命了……”
話音落下,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裏,巷子裏都沒有動靜了,躺地上那人伺機逃命,連滾帶爬的,拖鞋跑掉一只也沒顧得上撿,避開燈光貼着陰影跑,耗子一般,從這家打烊的店跑向下一家打烊的店,最後在某個巷子口消失不見。
裴小拾還蹲在樹後捂着耳朵掩耳盜鈴呢,忽被一股力量拽着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了。
“別、別打我!我、我已經報警了,警察五分鐘內就到!”手裏握着已經自動關機的手機,裴小拾緊緊閉着眼不敢睜開,話說完好一陣沒聽見聲音,他更加肯定對方被自己唬住了,這才偷偷把眼睛睜開了條縫。
這就是裴小拾和萬賀呈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城裏來的孩子站在行道樹下緊緊閉着眼說狠話,萬賀呈抱着胳膊倚靠樹幹看他,看他什麽時候會睜眼。
沒有羅曼蒂克,裴小拾眼睛剛睜開,手裏的手機就被抽走了。
“啊啊啊啊——你還給我!”看到萬賀呈的臉裴小拾就什麽害怕全沒了,沒有一個壞人能長這麽帥,長這麽帥的絕對不會是壞人!
“長得帥也不能拿人手機啊!”裴小拾完全沒發現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還在那裏跳腳,“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萬賀呈高裴小拾一截,把胳膊舉直後,裴小拾跳着也夠不着。
“真報警了?”萬賀呈一手壓住裴小拾腦袋不讓他亂動,另一手想點開通話記錄确認一下,才發現手機關機了。
第一次碰到被人報警說他打架,萬賀呈有點頭疼,真報警了事情解釋起來比較複雜,他不想浪費這個時間。
裴小拾一頭柔順的軟毛被揉成個鳥窩,氣得火冒三丈——他形容自己是怒發沖冠,在旁人看來就是臉頰紅撲撲還有點可愛。
至于怎麽個怒發沖冠?簡單說就是裴小拾把腿高高擡起……然後一腳踩在萬賀呈鞋上。
萬賀呈:“……”
看這人氣鼓鼓的樣子,以為怎麽着都得揮拳頭了,腿都擡起來了,原來不是要踹人啊。
萬賀呈把手機還給他了,心想這人一臉稚氣,大晚上不回家在路邊晃悠,手機沒電還敢見義勇為,唯一的自我防衛方式是踩人,高中生不能再多。
“小朋友,我勸你以後不要多管閑事,你今天是沒真碰着壞人,真碰着了……”
“那我就真報警把壞人一網打盡送進派出所。”裴小拾眉頭緊擰一臉正氣。
說完裴小拾偷瞄眼前這人,看他身上穿的不知道是洗得發白還是原本就是這個顏色的灰色夾克幹幹淨淨,什麽打架的痕跡都沒有,如果非說有什麽痕跡,大概只有鞋面有被踩過的印記——裴小拾難辭其咎。
所以剛才躺地上那位大概率是單方面挨打。
再多看兩眼,只覺路燈下這位帥哥五官深邃,輪廓硬朗。上鏡得多好看呀,表演生裴小拾暗暗想。
萬賀呈覺得沒必要對天真的小朋友說“他們會先把你送進醫院”這種不好聽的實話,于是只說:“你大晚上不回家在這裏多管閑事?不用高考?”
裴小拾不是沒被別人說過長得嫩,所以當下他也不惱,只是很認真地解釋:“我滿十八歲啦,今年九月份已經上大一了。”
萬賀呈沒打算繼續跟他唠,嗯了一聲,兩手插進外套口袋,轉身往剛才那個巷子的方向走。
裴小拾從後追上來,挨着他胳膊走:“你別擔心,我剛才沒報警,因為手機沒電了,我是吓吓你的。”
萬賀呈打了個哈欠,說好的,知道了。
“所以你為什麽打人?”裴小拾好奇寶寶發問,“我看你不像壞人。”
萬賀呈停下腳步,扭頭看他:“你不回家跟着我做什麽?”
“你先說你為什麽打人……”裴小拾好像很執著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那男的喝多了騷擾我家裏人。”
“原來如此,那他活該被打!”裴小拾呼出一口氣,歪着腦袋看人,眼裏一下流露出信任,“我現在确定你是好人了!好人,我手機沒電了,可以去你家充一會兒電嗎?”
作者有話說:
裴小拾敲鑼打鼓:有沒有海星,有沒有海星,有沒有海星,手機沒電了需要海星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