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周末裴小拾又問了一遍萬賀呈去不去看話劇,萬賀呈說去看,可到了周二這天中午,裴小拾卻收到萬賀呈的消息,說臨時有事,晚上沒辦法去了。

裴小拾問怎麽了,萬賀呈說家裏有點事要處理。

白天裴小拾先去了趟萬賀呈家,沒找着人,打電話問了才知道萬賀呈和阿婆現在都在醫院。

阿婆頭暈了可能有幾個月了,但一直咬着牙沒說,直到今天爬梯體力不支從臺階上摔下去,去了醫院才終于瞞不住這件事。

臺階不高,摔倒事小,卻查出了其他病竈。

裴小拾一直在萬賀呈家附近小吃街游蕩,從下午三點等到晚上九點,終于把人等回來了。

“說是腦子裏長了個瘤,目前來看不排除是惡性的。”安頓好阿婆,萬賀呈把裴小拾帶到自己房間,關上門這麽對他說。

阿婆的病不能拖,得盡快住院安排手術。

能不能治愈是一方面問題,另一方面就是治療費用的問題。

可以預見,未來手術費、一系列的放化療支出和後續療養費用加在一起,對于現在的萬賀呈而言無疑是壓在肩上沉重的巨石。

“阿婆怎麽說?”

“只跟她說是很輕微的良性腫瘤。”

萬賀呈走到窗邊,把窗簾和窗戶拉開,倚着窗臺點燃一根煙。

平時煙瘾不大,但心裏有事了煩躁了,就會抽一根。裴小拾後來慢慢捉摸到這個規律。

這時候萬賀呈的注意力全在許淑英身上,沒有想過今晚的裴小拾也遇到了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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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裴小拾不說,他又怎麽會知道。

萬賀呈的暑期計劃就這麽被打亂了,他把學校的事全部往後推,掏空自己所有的積蓄,短暫延長了在後來看來不算長的許淑英的生命。

等半個月後裴小拾從崇明島拍完戲回來,阿婆已經做完手術了,一整個暑假,萬賀呈基本上是學校醫院兩頭跑。

七月就這麽過去了,八月裴小拾去過醫院幾次,他想幫萬賀呈打下手,萬賀呈卻說床位太小,多一個人太占地方,把他趕走了。

一直到快開學的時候,萬賀呈才又在自家樓下碰見裴小拾。

晚上八點,他從醫院看完許淑英回來,不僅見到了裴小拾,還看到了堵在裴小拾身前、體型大了他一倍、身子卻佝偻的熟悉的男人身影。

萬賀呈上去一腳就給那男人踹地上了。

許淑英人還在醫院躺着,她那不争氣的兒子楊海峰卻在外面收人“保護費”。

萬賀呈沒猜錯,楊海峰确實是在找裴小拾要錢。

萬賀呈把裴小拾揪到牆角,問他給了楊海峰多少,裴小拾支支吾吾說沒多少。

兩人說話的工夫,楊海峰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萬賀呈把家鑰匙給裴小拾讓他先上樓,自己轉身走出巷口,去追楊海峰了。

這人跑也沒用,萬賀呈知道他住哪兒——楊海峰常年跟一個洗頭妹厮混,兩個人搬住在一起有幾年了,洗頭妹在家接客的時候他就出來四處溜達,有時候還幫忙拉客回去,運氣好能順便搞搞仙人跳。

上次楊海峰欠的那些錢萬賀呈不知道他是怎麽解決的,但看這人胳膊和腿一條沒少,就知道他應該是在別的地方成功詐到錢了。

路上抄起根鋼管,還沒直起腰,就被人從後抱住了。

從背後感受到的肢體柔軟度和溫度,還有抱人的力度,萬賀呈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裴小拾。

裴小拾追過來了,在一條幽暗深巷追上他,哭着要他別生氣,更別去打架。

月光慘白,萬賀呈的臉也白了。

這次裴小拾自覺從背後繞過來,面對面抱住了他,聲音哽咽又沙啞:“我說實話,但你別生氣,更別去找他打架,為那種人發這麽大火不值得。”

裴小拾想說,萬賀呈現在卻不想聽了,把他從身上撕下來,又繼續往前走。

巷子太窄,裴小拾貼着牆根走,一路跌跌撞撞,踩着路兩旁的泥坑和垃圾堆才終于追到人前頭,打開胳膊再次攔住他。

萬賀呈冷冷道:“所以他找你要了多少錢?”

“我就給過他兩次錢,之前是阿婆剛查出生病那次,還有一次就是這次。”裴小拾說,“我本來身上也沒多少現金,上次只給了他五百,這次還沒來得及給你就來了。”

“哦,沒多少現金,所以只給了五百……”萬賀呈面無表情咬出一些關鍵字眼,再從褲袋摸出一張揉成團的五塊錢紙幣,“那我身上只有五塊錢,在你這富家公子看來是什麽,是乞丐?需要被憐憫被施舍的乞丐?”

“上次是五百,這次打算給多少,五千?然後下次五萬?”萬賀呈此刻的語氣算得上是咄咄逼人。

“我……我……”

這件事是楊海峰的錯,也是自己的錯,想到裴小拾是因為自己才遇上這種事,萬賀呈就更難壓抑情緒:“所以上次也是在我家樓下碰到他的?這件事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說?”

裴小拾卻只是低着頭不說話,手上做着小動作,掩耳盜鈴一般,想把萬賀呈手裏的鋼管偷偷拽過來。

萬賀呈松了力氣,讓裴小拾把管拿過去了。

東西一到手,裴小拾就甩手将其丢老遠出去。

鋼管哐當落地,在黑暗中砸出沉悶的響聲。

然後裴小拾小聲道:“我知道你不是罵我,你是心疼我。”

這次萬賀呈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複雜情緒就這麽被裴小拾兩句話簡單概括了,萬賀呈有點失語,但他沒反駁這個過于直接的結論。

白天裴小拾就說要過來,那時候他在醫院,裴小拾說要去醫院找他,他沒讓,說自己馬上就回家了。

“等多久了?”萬賀呈問他。

四點鐘萬賀呈就說馬上回家,所以裴小拾不到六點就到這兒了,算算可能等了有兩個多小時。

這次和上次都是因為等萬賀呈的時間太長才碰到楊海峰。

“剛到沒多久……”裴小拾說着又靠近萬賀呈,手圈住他的腰,小心翼翼把自己再一次放進人懷裏。

萬賀呈垂着胳膊站在原地沒動,沒推開他,也沒回應他。

萬賀呈只覺得疲憊。這個暑假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都讓他覺得累,不只是這個暑假,往年的每一個假期也從來不會比現在更輕松幾分。

從小他就知道哭泣和示弱是最無用的,那些莫名其妙追到家門口的債、在深夜響起的砸門聲、從一樓扔到二樓窗戶的啤酒瓶……生活中的混亂和無序,從來不會因為誰弱小而消退。

個頭兒才剛剛高過大人的腰的時候,他就已經逼着自己擦幹眼淚抄起任何能防身的東西,冷下來的心和血再也沒能熱起來過。

這次許淑英可能撐不過去,這是他今天在醫院得來的消息。

也許再花幾十萬,最後還是一場空。

光是應對生活,已經掏空了他所有的心思。

他沒辦法、也不能回應裴小拾,于是在裴小拾來時的路上安置了一個又一個的路障,可這人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暴虎馮河——可以說是堅定勇敢,也可以說是愚蠢荒唐。

“你心裏多少還是有我的吧……”裴小拾把下巴擱在他肩頭,小聲嘀咕,“你看你老是對我心軟,所以我覺得我也不完全是單戀……”

是這樣嗎?萬賀呈好像也被他說動。

裴小拾把臉擡起來,又看見了暗夜裏的光粒子,那些別人看不見的夜裏的微光,他看得見,他知道被稱作月光的光其實還是太陽的光——太陽被擋在地球背面時也從來沒有停止發熱。

裴小拾覺得萬賀呈是太陽。黑夜的時候太陽也在看不見的地方努力工作着,如果哪一個世界總是黑夜比較多,是那個世界的錯,決不是太陽的錯。

他覺得自己需要繞到地球的另一面去抱抱萬賀呈。

“你這麽好,我覺得你很好……”裴小拾欲言又止,“那你呢……你覺得我……”

萬賀呈目視前方,看見路的盡頭融進黑暗,他緩緩道:“你也很好。”

裴小拾捏着人袖口,紅着臉說:“那我現在要親你了,你要是不推開我……我就當你同意了。”

萬賀呈低頭看他,從巷子兩側居民樓裏透出的微弱光線剛好能讓他看清裴小拾的臉,看見這人眼底的那點兒紅,挺翹的鼻頭也是紅的,實在是可憐又可愛。

他沒推開裴小拾,幾秒鐘後裴小拾手攀着他的肩,踮腳貼上來,輕輕碰在他的嘴唇上。

萬賀呈這才知道,原來裴小拾說的“親”,是“親嘴”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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