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等你身體好些,跟我睡一覺,這樣我會更開心。

萬賀呈看着裴小拾,覺得他的尾巴好像又長出來了,卻是從“快樂小狗”變成了普通的小狗。

他沒有馬上開口,果不其然很快裴小拾下一句跟的是“我開玩笑的”。

“嘿嘿,是不是吓到你了。”裴小拾這麽說。

“原來是開玩笑嗎?”萬賀呈冷峻的臉上很淺地浮現笑意,“我剛想說‘好啊’。”

萬賀呈的這個回答在裴小拾意料之外,被調動起一些不受控的情緒,裴小拾全身肌肉緊繃着,嘴唇也有些微微發抖,這幾年因失戀産生的戒斷反應好像在此刻達到最頂峰——不想死了,想把萬賀呈綁起來捆起來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的念頭第一次出現。

“你怎麽能說‘好’……”裴小拾卻突然說,“你怎麽能說‘好’……”

“你想讓我怎麽說?”萬賀呈捏了捏眉心,止住這個話題,“那就‘不好’。”

“可是你已經說了‘好’。”裴小拾低頭,無處安放的手揪了揪自己褲子兩側的褲線。

——你是萬賀呈,你不該妥協的,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同意跟一個你不愛的人上床。

裴小拾對萬賀呈的愛是,哪怕萬賀呈妥協的對象是他自己,他都替萬賀呈覺得不值。

萬賀呈應該拒絕,應該推開的,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對方受傷了也沒關系。

裴小拾現在是有點鑽牛角尖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萬賀呈低頭靠近他,扣住他後腦勺,把他的臉扳向自己,已經沒耐心聽他把話說完,“不管我愛不愛你,喜不喜歡你,你都無所謂,不是嗎?”

“是……”裴小拾移開視線不看萬賀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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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不愛你了,你也覺得無所謂。”

裴小拾安靜了幾秒,把視線又重新放回萬賀呈臉上,望見一雙漆黑平靜的眼眸,那眼神,永遠這麽冷靜,永遠不會慌亂。

他輕輕地吸了下鼻子,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弧度正好的笑容:“對,你不用愛我,也不用跟我談戀愛。”

我愛你就行了。

過去那個會纏着萬賀呈要他說愛,要他負責的傻小子,好像已經被他自己丢在了很遙遠的光年之外。

“哦,現在你的意思是不允許我愛你,或者跟你談戀愛。”萬賀呈把“不允許”着重咬了出來,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不是……”裴小拾有一瞬的怔忡,好像突然不太懂萬賀呈的心思了,“不是這個意思。”

意思是你是自由的。

裴小拾知道萬賀呈不會不懂他的意思。

“你想跟我做炮友,”萬賀呈第一次把這兩個字擺到臺面上來說,話說得慢,所以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很清晰,“親我,抱我,跟我上床,這些事能讓你開心。”

“我也想讓你開心的,”裴小拾無意識絞起手來,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想被別人要求做什麽,不想讓別人對你有太多你不想要的期待,我都知道的。”

得不到萬賀呈的回話,裴小拾也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我們試一下吧,就是那種開放式關系……我知道你不想談戀愛,所以我會給你全部的自由,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你可以随時叫停這段關系,我不會纏着你的……好不好?”

裴小拾把“好不好”說了兩遍,也把卑微說到極致。

盡管這麽卑微,他也害怕萬賀呈真的妥協了。

不怕自己委屈,怕萬賀呈受委屈,怕自己給了萬賀呈壓力,怕萬賀呈說“好”是出于妥協的心态,可是他從“裴小拾”的身份出發又總是給萬賀呈壓力。

在失戀後的幾年時間裏,裴小拾一直陷在這樣的困境中,總是做一些沒意義的事,不是因為他傻,而是怕影響到萬賀呈。

他把自己藏起來,那些從身體裂縫中長出來的獠牙和軟刺不能傷到萬賀呈,于是全刺在自己身上。

裴小拾也不知道他到底期望從萬賀呈那邊得到怎樣的回應,他希望萬賀呈開心,可是沒有萬賀呈他也會死的,所以他最後想到這麽一個笨拙的方法。

“可以談戀愛。”萬賀呈卻是這麽回他,又說,“但不是現在,你現在這樣沒辦法正常跟別人談戀愛。”

“我不要談戀愛,”裴小拾眼淚突然掉下來,順着臉頰啪嗒落在地上,“我不要談戀愛了。”

談戀愛是會分手的,所有戀愛的結局一定是分手。裴小拾已經想明白了,他沒辦法再承受一次失去萬賀呈,那時候他一定會死的,就算樓只有42層,他也會爬到43樓往下跳。

萬賀呈伸手,指腹在他眼周按了按,好像并不是在幫他擦淚,只是提醒他他不該流這些眼淚:“所以就算我以後找別人,你也可以接受。”

“如果那時候你是開心的……”裴小拾喉嚨幹澀,艱難開口,“我可以接受。”

萬賀呈好像能看透他,每一句都踩着他的痛處說話:“怕跟我分手卻不怕我找別人,可你覺得等我找了別人還有可能把你留下嗎?”

裴小拾想,那我可能就會死掉了。

他沒有力氣再說話,怕萬賀呈再多說幾句自己又要犯病,于是只是快速說了一句“我先去洗澡”就轉身離開。

稱得上是落荒而逃,不只是萬賀呈說的那些話,包括萬賀呈每一次落在他身上和臉上的那些眼神,有時候讓裴小拾想要後退,有時候又讓他想沖上前緊緊抱住萬賀呈,讓自己身上的藤蔓也穿過萬賀呈的身體,将他們兩個永遠捆在一起。

裴小拾害怕自己犯病的時候,會想要拉萬賀呈一起去跳樓,所以他是需要逼自己後退的。

他回自己房間洗完澡,穿着長袖睡衣坐在床沿,沒有像自己之前說的那樣,去萬賀呈房間找他。

他現在在逼自己後退,于是只是這麽靜靜聽着窗外聲聲煙火,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最後是萬賀呈主動來他房間敲他房門。

萬賀呈什麽話都不用說,裴小拾就能自己卸下所有心理防備。

門沒關,他從床上下來,準備跟着人走,又聽見萬賀呈開口,聲音依舊冷淡:“不是買了套和油?一起帶過來。”

死乞白賴想爬到人床上去,但等萬賀呈真要他了,他又開始擔心萬賀呈的身體,于是走到他面前,低聲道:“過兩天吧,你現在身體不是還不舒服嗎……”

“老毛病,死不了。”萬賀呈低頭審視他,一字一句道,“還是說,需要身體多好才能跟你上床?”

“不是這個意思……”裴小拾有些慌亂地擺擺手,“我、我是怕你……”

萬賀呈淡淡道:“怕我什麽,怕我幹你的時候死在床上?”

每句話都反着裴小拾的意思說得直白,很難不說是故意。

“不要說‘死’……”裴小拾自己可以說“死”,但他聽不得萬賀呈這樣說。

裴小拾怎麽鬥得過萬賀呈,萬賀呈不過是這麽說了兩句,他就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光了,低着腦袋,沒什麽底氣地說:“你不想的話,我們就不要了……”

“我想讓你開心,你能不能開心?”萬賀呈為難他,像要求一個腿骨折的人健步如飛去要求裴小拾開心。

可是他也必須讓裴小拾知道他的想法——他不希望裴小拾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

要告別一段感情固然困難,就像戒煙戒酒戒掉違禁藥物那樣,最開始一定會有戒斷反應,人們一次次撕開傷口上的痂,只為舔舐過去的那一點甜,可這終究是飲鸩止渴,只會讓人越陷越深。

“我沒有不開心。”裴小拾說。

“小拾,”萬賀呈喊他名字,說,“朝前看吧。”

裴小拾咬着唇不說話,萬賀呈就又說了一遍:“朝前看,裴小拾。”

過去已經過去,萬賀呈不會懷念,裴小拾全都知道,也知道一切都在朝前走,只有他一人留在原地。

留在很多年前的小吃街,留在現在已經拆掉的許淑英的老房子和後來他跟萬賀呈同居時租住的那套二十平米的一居室。

春天牆面返潮滴水,牆上貼着的防潮牆紙在夏天又變成蒸籠裏的屜布,在沒有空調的房間烤得他們夜不能寐,那時候萬賀呈身上沒錢,在家電城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只搬回來一臺小風扇,立在床頭,風也只對着裴小拾吹。

冬天又遇上五十年一遇的最強寒潮,買了臺小太陽取暖器,兩人圍在小太陽邊上一起泡腳取暖,萬賀呈本來是不怕冷的,因為裴小拾,也才對那一點溫暖有了更多的渴望。

廉價的小太陽只用了半個冬天,最後因為洗腳水不小心灑上去短路報廢了,整間屋子的電閘都跟着跳,舍不得剛燒的熱水,他們一直摸黑泡到洗腳水變涼,才起身下樓到電井房合閘。

那時候生活很苦,他們卻有很多的愛,也許在現在看來那些“愛”盲目不理智,是沒有出路的,可那時候也是“愛”支撐着他們一起走過春夏秋冬。

這些附着在裴小拾身上紮得他遍體鱗傷的過去,也許萬賀呈早已忘記,但裴小拾覺得自己不能忘,那些屬于他和萬賀呈的回憶,他們兩個總要有人記得。

萬賀呈卻不讓他再想了,昨晚裴小拾收拾行李的時候萬賀呈看見他把東西放哪兒,自己進房把抽屜拉開,東西拿上,然後轉身出去,只說一句“東西放我這兒”。

東西哪能只是放着,肯定是要用的,裴小拾追上萬賀呈,拉他的胳膊,踮起腳勾住他脖子,把自己往人懷裏送。

他去吻萬賀呈,萬賀呈就微啓嘴唇接住,又扣住他後腦勺加深這個吻。

一路磕磕絆絆邊走邊脫,裴小拾擡着胳膊被萬賀呈脫掉睡衣時全身都在發抖,很小聲地說別看我的身體。

在客廳就把人脫了個精光,衣服扔了一地,萬賀呈還穿着整齊,托着人屁股把他抱起房間,進房的時候随手關掉房間的燈,只留外頭客廳的燈照明,把人丢在床上,然後才去拆手邊套子和潤滑劑的包裝,邊拆邊說:“看過了,不醜,但以後也別再做這種事了,行不行。”

上床後,萬賀呈弓起腰,跟他拉開一點距離,低頭俯視他,啞聲道:“我開盞小燈,看看你。”

“不要,不要看我。”裴小拾不依,平時乖得不行,在床上就敢拿喬,把萬賀呈拉下來樹袋熊抱樹一樣雙手雙腳把人緊緊捆住。

“除夕夜是不是還沒給家裏打電話?”萬賀呈問他。

“又沒人關心我在哪兒。”裴小拾手指插入萬賀呈頭發中,偏過腦袋一下下親他的臉頰,“能不能別在這時候聊這些啊……”用的是埋怨萬賀呈分心了的嬌嗔語氣。

怎麽會沒人關心,萬賀呈知道至少他哥裴旭還是很關心他的。

萬賀呈不說話,裴小拾就自覺說今晚已經在家庭群裏問過好,也跟哥哥發過微信,等明早再打電話回家拜年。

“跟哥哥說你在哪兒過年?”萬賀呈又問。

“我說在你家。”裴小拾回答。

“除了你哥,家裏還有誰知道你來找我。”

“沒別人了,我爸這兩年有點老年癡呆,還記不記得我都是個問題,我姨更不管我了,我懷疑她早當我死了。”裴小拾自己又說“死”。

裴小拾不是為了“死”而說“死”,也不是突然覺得想“死”才自殘,在最痛苦的時候,他甚至沒想過這個字眼,劃在身上的傷口也只為轉移心髒的難受,是一直到後來,或者說現在,他覺得自己比從前好了許多,才發現原來過去自己有想過最壞的結果。

萬賀呈把他按回床面,直起上身,套子套到一半,躺在床上的裴小拾突然扭着身子,伸長了胳膊來拉他的手,小聲說不戴套行不行。

“以前也經常不戴的。”裴小拾心虛地補充。

“不戴你買什麽套?”萬賀呈戴完套才說,“買小了。”

已經買的很大號了,裴小拾都不确定店裏還有沒有更大的,光線昏暗看不清,爬起來用手去摸,發現确實是小了,憋紅着臉說:“我不是故意買小的,覺得緊就別戴了……”

是真的難為情,不是故意得了便宜賣乖。

“你躺着吧,”裴小拾熱着臉說,“你身體不舒服還是躺着吧,我來動就好,這樣你也能輕松些。”

萬賀呈現在并沒有身體不舒服,但覺得這件事可以順着裴小拾心意來,于是就把套摘了,也靠着枕頭躺下,讓裴小拾爬到他身上。

萬賀呈把床頭的壁燈打開,垂眸看見裴小拾曲起腿跪坐在他身上,弱柳扶風,身上已經看不見什麽肉了。

光線不太夠,但也足夠把裴小拾白皙透亮的皮膚上道道明顯的疤痕捕捉了去。

裴小拾這時候也沒空阻攔萬賀呈看他了。

“怎麽會劃在這裏?”萬賀呈手心按在他大腿上,像是要擦除那些印記,指腹貼着疤痕慢慢地滑動。

裴小拾動作慢了些,有些喘起來:“這些是比較後面才劃的,那時候怕被經紀人看見,又抓我去醫院。”

“所以手腕上這些是最早劃的?”萬賀呈順着他的手腕往下,與他十指緊扣。

“是。”

“腳上呢?”

“腳上是最晚劃的,但是也是兩年前的事了。”裴小拾說,“我現在沒有那麽傻了。”

“別傷害自己的身體,也別有其他念頭。”萬賀呈說。

“你怕我想不開是嗎?”裴小拾突然笑了下,動作停下來,整個人往前倒,趴在萬賀呈身上,說,“我好累,動不了了,換你來好不好。”

換了位置,裴小拾好像就流失了全部的力氣,努力擡起胳膊想抱抱萬賀呈,手才剛搭上人的肩,卻無力垂下。

裴小拾覺得如果要死掉,最好是像這樣死在萬賀呈身下。

“我愛你。”裴小拾感覺眼眶濕熱熱,好像又要流眼淚。

“我知道。”萬賀呈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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