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阿姨晾完衣服進來客廳的時候,裴小拾已經從萬賀呈背上下來了。
兩人其實沒什麽事了,萬賀呈說的那些話裴小拾都能聽進去,也開始慢慢自我消化,只是情緒恢複得慢,此刻癟着嘴眼角挂着淚看起來确是一副被欺負的模樣。
阿姨看不清形勢,看兩人僵持在玄關,心想這不是辦法,她這個和事佬還是得當,于是心一急,什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打架床尾和”的話都出來了,上前把兩人分開,拉着眼圈紅紅的裴小拾坐到客廳沙發上,往他懷裏塞紙巾要他把眼淚擦擦,又拉着他手說一些好聽話,什麽眼睛這麽漂亮怎麽能掉眼淚之類的。
過一會兒阿姨下樓倒垃圾去了。
裴小拾這時候已經不哭了,但呆呆對着電視櫃方向,直到眼淚幹在臉上了紙巾還攥在手心裏沒有要擦臉的意思。
萬賀呈進卧室換了件襯衣出來,看他還坐在沙發上走神,便走到他身旁坐下,側過身捏他下巴把他臉轉過來方便自己光明正大觀察:“剛才不是跟你吵架,阿姨那邊我去解釋。”
這時裴小拾回過神,知道萬賀呈這是來安慰他了,哪裏還敢再拿喬,趕忙見好就收,下巴磕在人手心,很認真地點頭,尖尖的下巴蹭得人手心發癢。
“臉這麽髒,等會兒記得去洗把臉。”萬賀呈指腹在裴小拾嘴唇上按了按,見那失了血色的唇瓣慢慢紅潤起來,頓了頓,說,“讓阿姨煮我的份,我晚上回來吃。”
“那麽忙還回來啊。”裴小拾嘴上這麽說,眉毛卻已經有一個愉悅的上揚動作,眼裏的光都明亮了些。
“你‘明天一早’就走,我不回來怎麽辦?”這時候萬賀呈的手心把裴小拾的整個下巴都兜住了,指尖掐住他的臉頰,惡劣地把他掐出個嘟着嘴的模樣,“不回來怎麽‘換種态度’跟你‘好好聊一聊’?”
用的全是剛才裴小拾控訴他的話術。
裴小拾耷拉着肩膀摳着沙發皮,無意識咬住嘴唇內側的軟肉,被迫嘟着嘴,聲音含糊又怯又倔:“我剛才說了,我是騙你的,我沒有要明天一早就走,所以你不要為了我特地推掉什麽工作……”
萬賀呈被他這模樣弄得沒辦法有情緒,于是松手,按住他腦袋呼嚕了一把,算是一個安撫:“沒推,晚上是酒會,我不喝酒,工作談完我就走。”
今年年初剛過完年那陣,萬賀呈聯系上了大學時候認識的一個醫學院的學長,向他咨詢了抑郁症相關問題。
學長叫章明輝,現在在北京協和的心理醫學科從事臨床工作,一開始章明輝以為是萬賀呈想了解該領域,很熱心地給他發了一些在國內外期刊上比較有影響力的、關于抑郁症最新研究成果的文章,再後來聽說是萬賀呈身邊人抑郁了,也只好承認這個病的複雜性,委婉表示現在一些在臨床經驗上認為有治療價值的治療方法實際上仍缺少充分的研究證據,所以治療效果常常因人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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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一個心理上生病了的人,家人朋友能做的實在太少,自诩“救贖者”去插手安排患者的生活并不會幫助減輕他身上多少痛苦,不要對病患進行特殊對待,把病患當正常人,他們才會慢慢回複成正常人。
是人就會生病,生病是正常,不開心是正常,不開心想哭是正常,累了是正常,累了想躺下來也是正常,機器高強度運作容易有損耗,人的情緒緊繃久了早晚要從哪個角落裂開一條縫,機器需要定期保養維護,人也要允許自己停下來療傷。
也許尋醫問藥、運動曬太陽等等手段都沒辦法起到立竿見影永久治愈的效果,但就像沿着縫隙把裂開的氣球黏合到最後一厘之前氣球都鼓不起來不代表在最後一厘之前的黏合是無用功,努力過的一切也都不會白費,只管去做黏合的動作,最後氣球總會漸漸重新飽滿。
而就算不那麽飽滿又有什麽所謂?人不一定要做最完美的那個氣球,再圓潤靓麗的氣球,口紮得再緊也沒辦法規避必然的漏氣洩氣,沒有人生來就是完美的氣球,也沒有人會一輩子都是完美的氣球,人生說到底是不斷洩氣又打氣的過程,所以就算中途癟了,成了癱在地面的橡膠,只要不放棄,也還有的是重新升起的機會。
而家人和朋友要做的是尊重、陪伴和必要時拉一把。
“我走了,”萬賀呈擡手看了眼腕表,“有事可以給我發消息,也可以直接打電話。”
裴小拾起身跟在人身後,看人拿手機拿車鑰匙,又跟着在玄關一起換鞋,一直把人送到電梯口才依依不舍停下腳步。
樓層太高,電梯還沒到,運動鞋碰着皮鞋,腳尖對腳尖裴小拾挨得人很近,揪住萬賀呈腰間襯衣一小塊布料,沒說話,只把視線一直放在萬賀呈嘴唇上,就這麽抿嘴看着。
萬賀呈不會不懂他的想法,于是擡手扣住他後腦勺,吻他的唇。一開始只是先貼了貼嘴唇,萬賀呈垂眸觀察着他的表情,然後微微張開唇,叼住他一小截柔軟的舌尖含吮,頃刻間裴小拾睫毛劇烈顫動,臉貼着臉刮在萬賀呈皮膚上。
接完吻,裴小拾終于松開抓住萬賀呈衣服的手,紅着臉往後退一步跟他說拜拜。
萬賀呈說晚上見。他知道裴小拾要的一直很少,少到自己沒道理不給。
阿姨是丢完垃圾又去買了菜才上樓的,到家後見裴小拾躺沙發上抱着大概是從置物架上拿的萬賀呈的獎杯玩,臉色紅潤、嘴裏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就知道自己剛留給小情侶和解的時間沒白留。
她也不多嘴問了,因為她在樓下的時候已經接到萬賀呈的電話,聽萬賀呈解釋只是尋常的情侶拌嘴,“錯全在我”,萬賀呈這麽說。
中午裴小拾發現阿姨做的幾道菜全是他的口味,油爆蝦、小白菜、幹貝苦瓜羹、小半碗米飯和飯後的一杯酸奶。不是巧合,是萬賀呈的交代。
下午裴小拾過去自己租的那套房子看了眼,沒有拖鞋便直接穿鞋進去。玩兒一樣,在空了幾個月的房子裏積了薄薄一層灰的瓷磚與木地板上四處踩出自己的鞋印。
這裏基本的生活用品其實都還有剩,如果要住随時可以過來。
裴小拾以前說不好為什麽自己人在申城,還一個月一個月地續租着深圳這邊的房子,現在他反應過來了,之所以留着這套房子,是他潛意識裏還把自己安置在之前不敢靠近萬賀呈只敢遠遠地追随的卑微位置上,認為這套房子能讓他在深圳被萬賀呈趕出來的時候有個去處,而且剛好夠他退回之前的狀态——獨自沉溺在黑暗裏扭曲地愛着誰。
正如萬賀呈所說,一直是他在自己折磨自己,保留這套房子也是他先入為主替萬賀呈做了決定——默認萬賀呈遲早會把他趕出來,而他也全部能接受。
再繼續帶着這樣的心态,他就永遠不可能正常跟誰談戀愛。
戴上口罩下了樓,裴小拾獨自在小區長椅上坐了一個下午,不知誰家的小狗跑到他的腳邊轉圈圈,他心酸地想,小狗狗,你也找不到主人了嗎,下一秒就見小狗主人從一旁小跑過來,喊着小狗的小名來把狗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