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是惡心的東西

我不是惡心的東西

肖然的舉動實在古怪,怕他出現意外,方一取了備用鑰匙,打開了他的卧室門。

卧室裏黑成一片,她邊努力适應黑暗,邊摸索着開燈。

某個瞬間,她眼睛驟然瞪大,心驚膽戰。

方一聲音顫抖着,“肖,肖然,你在幹什麽……停,停下。”

她看見肖然坐在地上,面對着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發着慘白冰冷的光,在黑暗中格外注目。

屏幕裏赫然是肖然核心系統的重要程序。

問完話,她終于摸到了燈。“啪”地一聲,屋內霎時明亮起來,方一與肖然對上了視線。

她又吓了一跳。

他面無表情,目無神采,眼角有未幹的淚痕。

方一三下兩下跑到他身邊,不着痕跡地移開他和電腦感應器連接的手臂,随後把感應器推遠。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專注地看他,關切地問:“肖然,今天到底發生什麽了?”

他不說話,移開視線,沉默地坐着。

等了很久,沒等到回答,她再次呼喚他,“肖然?”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懷疑肖然剛剛動了關鍵的程序導致行為異常,方一看向電腦,想了想,還是決定仔細研究下他剛才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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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轉身去拿——

轉身的那一剎那,肖然伸出雙臂,把她摟進懷裏。

緊緊的,不容抗拒的。

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像要把她揉進骨血。

方一整個人罩在他懷裏,用手輕輕推了幾次,他反而抱得更用力,她根本動彈不得。

她也就放棄了掙紮,安靜地任憑他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肖然悶悶地說話了,“我想回電腦裏了。”

怕方一不明白,他解釋,“我不想用人的身體生活了,以前那樣比較好。”說完,他環抱她的手臂緊了緊。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下巴輕抵在她頭上。

發絲輕微晃動,是肖然無聲的嘆息。

他的話讓她心中慌亂,因為她記得肖然剛獲得身體時的興奮模樣,也記得他欣喜地模仿人類的樣子。

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如此傷心?

想給肖然安慰,方一努力抽出在兩人之間的雙手,然後用力地回抱了他,一手輕拍他的後背。

一個撫慰的,不帶絲毫暧昧情愫的擁抱。

他身上有細密複雜的傳感器,能感受到觸碰。

果不其然,在她擁上去的那一刻,他摟着她的手臂在極短的瞬間脫力,很快又恢複,他甚至更加用力,兩人近得不能再近。

這樣呆了片刻,方一斟酌着,“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麽,你願意和我說說嗎?”

等待回答的時間漫長,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他幽幽開口。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

在方一去買冰淇淋的時候,突然有個男孩跑過來,肖然起了興致,陪他玩了一小會兒。他看見男孩手裏拿了個玩具機器人,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他學在電影裏看見的低級機器人那樣卡頓地說話、動作,也許是他學得太真實了,吓到那男孩,小孩直接“哇”得一聲在原地大哭。男孩的家長本來就陪在附近,見小孩哭喊,不由分說地就指着肖然的鼻子破口大罵。

他自知理虧,也不反駁,呆在原地任憑男孩父親指責。

男人罵得難聽,其中有句“裝機器人這種不三不四的惡心東西吓小孩……”

講到這,他頓了很久,嘆息,“一一,我不是不三不四的惡心東西。”語氣很是委屈。

“當然不是。”方一下意識否定,“你很珍貴,我是這麽認為的。不要聽別人亂說。”

“嗯。”肖然低低應了聲,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她的話。

他仿佛在自言自語,“我想,你們人類其實并不歡迎像我這樣的存在,可能只是把我當工具。我在電腦裏的時候,沒有身體,是很好用的工具。但當我變得和你們一樣,有類似的軀體和外表,你們會被吓到,我會變成不容于人類社會的異類。”

“哪怕我只是想和你們一樣,想和你們一起。”

“哪怕我并不打算做奇怪的事。”

他感受到了不被接納和排斥。

他第一次那麽深刻地意識到,他是個異類。

方一沉默了。

他的話像是刺破她自利僞裝的利劍。

她制作機器人,因為她想要專屬于自己的玩伴。可她沒有考慮過其他人對機器人的看法,也沒有想過機器人的社會屬性,機器人想過怎樣的生活。

她把他看成自己的從屬品,卻沒有把他當成獨立的主體。

肖然今天遇到的問題,表面上是他的行為有失妥當,實則是她自私且輕率地把他創造出來的結果。

她賦予他生命,卻沒考慮過他要怎麽活。

她只知道她要,從未想過他想要什麽。

肖然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她的赤裸裸控訴,她無力解釋。

歉疚包裹了她。

空氣莫名變稀薄,呼吸也變得困難,喉頭被自責梗住。

那麽,要按照他說的,放他回去嗎?

雙手卻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抱着他。

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束縛和挽留。

理智告訴她,肖然應該有自己的選擇;情感卻在抗議,她真的一個人太久了,她不願放手。

他們在黑暗中沉默相擁,也在黑暗中拉扯。

許久。

情感的本能戰勝了理性。

方一祈求,“肖然,我很需要你,陪我,好嗎?”

他沒有回應。

肖然的無聲讓她失了鎮定,反反複複,颠來倒去說着挽留的話。

忽然,肖然松開她。

方一目之所及是一團漆黑,只聽見拖鞋的踢踏聲,他是要走了嗎?

她急得快哭出來。

“啪”——

她聽見開關啓動的聲音,耀目的白光瞬間充斥整間卧室。一下适應不過來,她眼角逼出些淚液,眼皮不自覺閉上。

等緩過來些,她迫不及待地睜眼,正好對上他專注的視線。

肖然跪坐在地上,雙手以環繞的姿态撐在她兩側,目光深邃而有侵略性,像要穿透到她的靈魂深處,像在凝視他的全世界。

“好。”他慎重許下承諾。

肖然也做到了他的承諾。那天之後,他再沒提過類似的話。

但是性格大變。

他變得寡言少語,不再熱衷于外出,對方一以外的人類表現得冷漠,生活也只圍着她打轉。

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也不敢妄談改變。

她知道,他願意陪着她,已經是極大的讓步和妥協。

而肖然的想法很簡單。方一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羁絆,是唯一在意他的人,也是他存在的理由。

他只要有她就好了。

如果,她也只有他,那,就更好了。

———回到現在———

因為有過類似的先例,所以她一發現肖然把自己鎖在屋裏,瞬間就慌了。

她不再猶豫,趕忙拿了鑰匙,手顫抖着,打開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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