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副本鄰人語
副本 鄰人語
不可雲
副本之一 鄰人語
不名山飛鴉寺,有石僧菩薩,天然雕鑿,肖似人形,求之無不靈驗。餘每欲往,償殚山路之苦,終于作罷。鄰人罔有生,适其祖母腳疾不治,往不名山拜谒,歸,與餘雲雲。今茲作副本,一并記之。
乙醜元月廿八,雲氣甚惡。
不名山上沒有人工開鑿的山路,只一線鳥道懸于半腰,兩旁泉瀉入練。寺院雖然有名,因這道路崎岖險阻,卻也人跡罕至——可知世上沒有輕易達成的願望。
攀鳥道而上,泉光雲氣,缭繞衣裾,奈何寒風凜冽,攀者只覺身上衣衫皆已凍透。
登入峰頂,向右轉,依稀可見一點山寺。時暮色已至,罔有生越發加快步子,趱上前去,見額上題着“飛鴉寺”三個字,字跡斑駁。
叩響山門時,空中飄下了鵝毛大雪。山門沒有闩,也無人應答,罔有生便擅自推了進去。香客并無一個,僧人也不見,他又小心地把寺門掩上。
寺院不甚大,只一個殿,破敗的禪房圈了一圈,出後門就是山上一片松林。罔有生轉一圈,沒看見什麽酷似人形的石頭,正在納罕,只見個懷抱經書的小僧,跌跌撞撞從大殿裏出來。小僧也不知有人來,埋頭只管走路。
“小師傅?”
罔有生做招呼,小僧才站住,愣眉愣眼瞪着罔有生:“你、你幹嘛?”他吸着鼻子,一身灰布棉袍髒兮兮的,雙頰通紅。
罔有生行一禮:“小師傅,我欲拜谒石菩薩。”
“你等一等。”小僧朝那邊廊子下的一排禪房大喊,“師兄!師兄!有客呀!”不等人出來,他就抱經書跑着迎去。
一個方頭方腦的大個子僧人,披件同樣式的舊灰棉袍,打着哈欠邁出禪房:“都這早晚了,怎麽還有人來?”小僧踮腳與他耳語:“一個傻子!”說完就跑了。這話卻叫罔有生聽着,他瞥着大個子僧人,略縮了縮脖子。
大個子僧人兩手抄在棉袍袖子裏,趟着兩腳,笑嘻嘻朝罔有生過來:“主持拜塔未歸,您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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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了一天山路,這天色已晚,又下起雪來,小師傅總要發發慈悲,留我一晚?”罔有生從袖子裏摸了一吊錢塞給大個子,“權作香火錢?”
大個子掂着那些銅板,笑了:“就是嘛!石疙瘩有啥好看?你欲住宿,何不早說?”他打量罔友生,問了句,“可吃過晚飯?”罔有生不懂他的意思,搖一搖頭。他向罔有生張了張手掌:“俗話說,住店藥店錢,吃飯要飯錢……”
“明白!明白!”罔有生忙摸出一兩碎銀交給他,“勞煩撿好的!”
大個子才領罔有生去了禪房。
那房裏烏漆蟆黑,冷冷清清,顯然許久沒人居住。大個子從窗臺上摸來半只蠟點燃,立到桌子上。罔有生舉着蠟看了看屋子,梁上蛛網森森,旁邊竹榻上竟浮一層灰:“這、這如何住得?!”
大個子在那髒乎乎的榻上翹腿坐了:“井水豈能自己流進缸裏?打掃還要打掃錢。”
罔有生把燭火放回桌上:“罷、罷,只求小師傅借我衣領棉被?”
大個子一笑,罔有生知他要說什麽,不及他開口就拱拱手:“我着實再無銀錢!就、就從那一兩銀子的夥食裏減去一半,權作棉被之資?”
“好說。”大個子笑着出去,不會兒抱了被子來,又拿抹布替罔有生撣淨禪榻。
天徹底黑下來時,那懷抱經書的小僧送了齋飯來:一個冷饅頭、半碗剩菜粥。
罔有生勉強填入肚子,盤算明日一早,拜了石菩薩就下山。管他娘的大雪停也不停,他情願失足跌落山崖,也不想再與兩個勢利和尚混在一處。
深夜,一陣風過,大雪撲窗,窗子簌簌作響。房裏沒有炭火,睡得又是竹榻,一領舊棉被實在叫人難挨。罔有生輾轉不寐,索性起身,去外面再尋石菩薩。他想,與其等到明日,叫那傻大個子再訛一道,還不如趁夜色行動。
深夜凄寒,庭院中的雪已積得很厚。山上松木之香随風四散,氤氲般籠罩着整個兒寺院。
四處沒有燈光,然而蒙蒙的白雪,把深夜映得通亮。罔有生怕那兩個和尚發現他的足跡,不敢輕易走到庭院中央。他只借雪光,尋廊子張望,到方丈門口時,忽聽緊閉的房門內有悄悄的說話聲,不禁駐足,蹲下身來偷聽:
“……你賴了那傻子許多錢,一個銅板都不分我,如今這金絲袈裟,你又要三七分成?呸!天下誰還有你賴?我找着的袈裟,我不依!”
罔有生聽出這是那抱經書的小僧的聲音,他更聽出小僧說的“傻子”,正是說他。他氣得咬着牙,想沖進房中理論,轉而又打消了念頭,握了握拳。他倒要看看這兩個狗東西預備幹些什麽,于是聽了下去:
“你不依什麽?”大個子的聲音,“我是師兄,師傅不在你就要聽我的!”
“呸!呸!呸!我寧可不要這勞什子錢,也叫師傅罰你!”
“你敢!”
“我怎麽不敢!”
房裏叽裏咕嚕一通亂響,恐怕兩個打起來了。罔有生聽得解氣又好笑,心道:俗話說,蛇鼠一窩,兩個本來互為耳食,豈有長久相處的道理?他正暗喜,只聽撲通一聲,房裏忽然靜下來。他也不知是何動靜,暗暗捏一把汗。
“遭了遭了!可是闖禍了!”小僧諾諾的。
“闖什麽禍?索性一并抱走!”大個子催促,“你快抱上袈裟,明日再做幹系!”
罔有生忙閃了身,蹲到廊柱後面的陰影裏,緊張地偷望着。
兩個和尚雙雙跳出方丈,閉緊房門,一個抱着個沙鍋大的紫檀缽盂,另一個抱了件綴滿珠寶的金絲袈裟,往廊子另一邊跑了。
這才是“僧”貌岸然!罔有生看他們偷偷溜進禪房,松一口氣。他怕兩個和尚倘再出房門,要把他逮個正着,只得耐住性子,回房睡覺去了。熬至大半夜,竟也裹着棉被沉沉睡去。
大雪不止,半夢半醒間,罔有生只覺有人推他。他道是做夢,微微睜了睜眼,見東方未晞,也不管什麽鬼神作祟,翻個身又睡死過去。
“癡也!”那作祟的壞東西哼笑一聲,輕輕打了罔有生一個耳光。
罔有生驚坐而起,一片昏黑中,只見一對賊和尚正掌着燈立在他面前。
“深更半夜,你、你們來此做甚?!”
“深更半夜?”小僧把燈高舉過頭頂,笑了,“家雞都叫過三遭啦!”
罔有生瞪着他:“老林深山,何來家雞?”
“不信你聽嘛!”小僧喔喔喔地學了三聲雞鳴,嘿嘿一笑。大個子從他身後鑽出來,把一個包袱丢到罔有生跟前:“我們是特來求先生一樁事兒的?”他笑眯眯看着罔有生,神情實在友善。
“何、何事……”
大個子坐到禪榻一角,小心翼翼将包袱攤開:“求先生天明時随我們下山,賣了這兩件東西?”
罔有生一看,包袱裏的正是紫檀缽盂與綴八寶大紅金絲袈裟。他左右打量兩個僧人:“你們要賣東西,與我何幹?”
大個子拱手笑着:“只求先生與我們做個保人,證實這兩件東西确是我們所有?”
好哇!原來是要我幫他們銷贓!罔有生踟蹰,初不肯應,又怕二人因此起害他之心,思量一番,應下了。
兩個和尚道過謝,歡天喜地走了,把罔有生反鎖在房裏:“先生莫怕,明日了事後,定叫先生平安回家!”
罔有生應着,早做下打算,想明日下山後,尋機把兩人騙去官府懲治。他一些兒也不怕,又埋頭呼呼睡上了。
天色微曦,兩個和尚打開房門,把罔有生叫醒,熱菜菜熱飯招待一番,催他上路,他只求在臨走前拜一拜石菩薩。
小僧笑說:“等事情完了,再領你拜一拜!”
罔有生暗道:“等事情完了,誰還來你這裏受罪?”可念起祖母的腳疾,又很不甘心。也罷!他想,這兩個和尚早晚要進大獄,等我先送他們進去,再回來也不遲!他做下計議,不再分辨,随二人下山去了。
夜雪達旦,山路陡滑難行。小僧背着袈裟,大個子背着缽盂,罔有生夾在二人中間,三人全都手執藤杖,一步一蹭地行着。
“這大雪紛紛的,你們要是賣不出去……”
“呸呸呸!你個烏鴉嘴!”小僧頭頂鬥笠,行在罔有生後面,“東西要是賣不出去,你也別想走!”
“誤會!誤會!”罔有生笑道,“我是說,你們總不過在路邊等買家,與其守株待兔,還不如我去找些朋友來幫忙?”
小僧冷笑:“怕你不是找官家!”
罔有生心中一顫,忙擺擺手:“不敢不敢!我只想早些兒回家……”
“你不拜石菩薩了?”小僧笑問。
“丢錢是小,丢命是大,我豈敢再回那賊窩?”
“嘟!這人好不會講話!”小僧在背後用藤杖戳了罔有生一下,“我們都是出家人,豈能害你性命!”罔有生險些跌下山崖,幸而大個子扶住他。他抹把額上的冷汗,與小僧笑道:“既如此,你們信我一遭,咱們皆大歡喜麽!”
大個子給小僧使個眼色,與罔有生微笑道:“你那朋友若不肯買賬,你也休想走人。”
罔有生忙回:“多走幾家便好?”
幾人下了不名山,大個子催罔有生帶他們去找買主。小僧警惕道:“提防有詐?”大個子搖搖頭:“不妨事,且随他去,咱不叫他進門,他也就耍不了把戲!”他兩個耳語着,罔有生一也不顧得聽,只管東奔西跑,思慮着趁機甩掉他們。豈知他們腳力過人,反把他累得氣喘籲籲。他只好引他們轉入一條狹窄胡同,在一個大戶的小門前停下。
罔有生要上去叫門,小僧拽住他:“慢着!”懷裏摸出紙筆,“你寫在紙上,叫門子送了進去,讓那朋友出來說話。”
罔有生接過紙筆,掂量着笑道:“這到無妨,可惜沒有墨……”
“我有。”大個子從袖間摸出一方黑墨,“且借積雪研來。”
罔有生見他們處處防備,竟毫無破綻可尋,只得趴在地上,和積雪研了一灘濃墨,又狠狠啐上兩口唾沫調開,寫了一張拜谒信。他尋思把這樁遭遇一并寫進去,好叫友人速去報官,可兩個和尚在一旁監督,他不便着手,只在末尾寫了這樣幾行:
昨夜起溺,撞于羅門之上,致使羅門洞開。至今日,弟印堂黑紫,恐怕兄見笑,不必相見,可請門人往來傳話,有要事。另請狴犴兄同來商議。
寫完畢,大個子又奪過來檢查一番,問罔有生什麽是羅門,什麽是狴犴。罔有生邊抹冷汗邊答:“我家本在紹興,祖上遷居至此,按鄉例修了羅門,你們這地方沒有的。至于狴犴麽……嗨!那是我一個兄弟的外號兒,叫他一并前來,也省得我們再去奔波……”
兩個和尚聽罷,才放心地叫罔有生上去叩門。
不多會兒,有門房來應。原來那門房認得罔有生,作揖笑臉相迎,也不去通報就請他進去:“您怎麽今兒個走了旁門左道?”門房還跟他說笑。他既用目光掃過身後兩個和尚,把信遞過去:“此刻不便,煩你把這遞進去,我在此等着回話?”
門房點點頭,速掃一眼和尚,進去了,不會兒又出來,身後跟了幾個搬着凳、幾的小厮,依舊把張紙交給罔有生,上面寫着:斯事悉知曉,已命人去請狴犴兄。呈凳幾以供歇息,弟少待。
罔有生把信交個大個子檢查,道:“我這位兄弟,要等那位兄弟來了,才懇相談……”
“誰知你那兄弟幾時才來?”小僧撅着嘴,抱包袱在凳子上坐了。
三個正在雪地裏歇息,不大工夫,只見一小隊官兵跟着個貴公子打扮的青年湧進胡同,将三人團團圍住。
“就是這兩個和尚,綁了我兄弟。”貴公子招呼官兵,把兩個和尚押住。
“抓我們做什麽?”小僧掙道,“我們可是出家人!”
一個官爺近前來,抖開手裏一張紙,恰是剛才罔有生的筆跡:“證據在此,你還狡辯麽?”
大個子見狀,也抖開手裏一張紙:“不過是字條,我們也有!” 就是那貴公子遞出來的信。
官爺一見,傻了眼,看看罔有生,又看看貴公子。
貴公子忙解釋:“這是我們兄弟傳送的暗語。他家本是紹興人,羅門設而不開,否則視為大難臨頭,他以此暗示我有難,那狴犴不就是牢房上的獸頭?”
“這就是了!”小僧與官爺道,“怪不得我們一些兒都看不明白!”他瞪着罔有生,“我們本是那邊山裏的和尚,因香火不濟,師傅又死了,所以拿師傅的遺物下山來變賣,本想攢些銀兩還俗,不承想碰見這個騙子,說什麽有個有錢優勢的朋友能幫我們渡燃眉之急,原來是串通了,騙我們的寶貝!”
“你、你血口噴人!”罔有生不曾想,這和尚僅靠舌頭就能颠倒黑白。
官爺擺擺手,打斷罔有生:“寶貝?什麽寶貝?”
和尚這才攤兩個包袱,取出袈裟與缽盂。
官爺摩挲着兩件寶貝,轉轉眼珠子,笑道:“這個……咱可說不好了,這麽着吧,你們仨全跟我回去,聽大老爺裁斷!”他招招手,官兵又把罔有生押住。
“我說,你們可不能冤枉我!”罔有生掙着,貴公子也願與他做保人。官爺朝貴公子笑着拱拱手:“冤不了!冤不了!一見大老爺就都清楚了!”
三條鐵鎖鏈嘩楞楞響動,把三個人一起套了去。
大老爺赴宴還沒回來,三人鎖在同一間牢房裏待審。
兩個和尚一旁嘀嘀咕咕,罔有生獨自縮在角落裏瞪着他們,也不知他們又要出什麽壞主意。他那朋友還在牢房外替他說好話,喋喋不休地,幾個官兵聽也不聽。那朋友只得進來告訴他,一會兒要來替他作證,匆匆走了。他自己也想了法子,琢磨一會子提審時叫官爺們去飛鴉寺坐等主持,一切即可真相大白。他正兀自盤算,兩個和尚笑嘻嘻湊過來了。
“我說?”大個子蹲下身,看着罔有生,“咱要想法子出去了,你跟不跟來?”
罔有生冷冷一笑:“我在大牢裏,倒比出去踏實。這裏官差衆多,我也不怕你們!你們還有什麽本事?休來唬我!”
“呸!不識好歹的東西!”小僧踹了罔有生一腳。
罔有生氣得才要還手,又吃了小僧一拳。頓時間,他只覺天昏地暗,眼前景物一片旋轉,旋而昏死過去。
“……你怎麽把他打死啦……”
隐隐約約地,罔有生聽見大個子的聲音,然而那聲音似像非像。他還道自己尚在夢中,忽又聽小僧笑說:“我若不把他打得昏死,他怎肯跟咱出來呀!”
……出來?出來什麽地方?罔有生迷迷蒙蒙,感到有風拂過面頰,微微睜了睜眼,頓覺周身一片蒼翠清新,恰似身置濃春山中。
一道一僧立在面前,看也不看罔有生,正在争執什麽。罔有生卻觑着兩眼,偷偷打量他們,覺得道士好似小僧,倒又不像;那和尚正披着大紅金絲袈裟,手托紫檀缽盂,容貌好似大個子,再細看,卻也不似。
罔有生正在納罕,見他們忽然投來視線,忙閉了眼,佯裝未醒。聽和尚開言:“這都要怪你,好端端偏要來耍他!”
罔有生啓一線眼皮,偷偷觀察二人。
道士用拂塵點着和尚鼻子:“還來說嘴哩!不是你騙得他身無分文?還不快還回去?”
僧人抖一抖袖子,落下一吊銅板和一兩碎銀:“怎麽,就放他一個人在此?”
“還管他做什麽?”道士嬉笑着,“他還未拜石菩薩哩!”兩個說着,騰空而起,罔有生看得驚坐起來。那騰雲的二人,也在半空中微笑着看他,越升越高。
罔有生依稀聽道士囑咐僧人:“……此事莫叫怡書、直言兄知道,免得又來數落……”僧人似回了什麽,只是聽得不甚清晰。二人忽而轉個身,于空中不見了。一團祥雲冉冉散去,晴空依舊。
罔有生向空中望了好一會子,待再望不見那散了的雲朵,才揣了地上的銀錢,看清周遭。
大雪好像不曾降過,花草濃密蔭盛,仿佛即将入夏。
罔有生欣賞于景致的奇異,走走停停,便賞便玩,覺得此處好像不是不名山,然而又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他心上正在打鼓,依稀聽見撞鐘聲悠悠傳來,尋聲而去,行去十幾步,忽然望見峰頂一座光燦燦的寺院,碧瓦參差,山門洞開。額上懸着一塊大匾,字跡也金光燦燦,氤氲朦胧,叫人看得不甚清晰。
罔有生不敢冒然進去,只向山腳下張望,奈何一派祥雲缭繞,人間景色一些也望不見。他只得硬着頭皮步入禪寺,寺中靜悄悄的,并無一人。飛檐下,銅鈴迎風嘀嗒。
他左顧右盼地直入大殿,裏面雕梁畫棟,也不見一人。供臺香案一應俱全,只是沒有金剛羅漢,唯一尊蒼灰巨石聳立蓮花座上,五官具存,恰似一個水月觀音。
罔有生恐懼,誠心拜過,尋一條人工開鑿的山路,匆匆下山去了。
豈知山下依舊大雪不止。罔有生始知遇仙,回家後,則見祖母腳疾不治而愈。
這可真是:凡夫兇吉事,神仙一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