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獵戶日常(3)

獵戶日常(3)

春寒料峭,早起的農家人還是能感受到一點冰涼。

姜雲娘起了個大早,手中的活兒也來不及做,就去挨家挨戶地借一碗新鮮的奶水,然後沖着水給自家小孫子喂奶。

她特地熱了奶,在屋子裏将自己都捂暖和了,才進的姜雲屋子裏。

雲娘見自家孩子又已經爬起來了,甚至給房間開了條小縫,怒瞪了一眼自家小哥兒,小聲埋怨:“你這孩子,說了多少次了,還是不聽。”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碗放下,然後轉身去将窗戶給關上了。

姜雲無奈笑了下:“阿娘,我都坐了十多天了,沒什麽事了。”

雲娘不聽,“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其他的事情,有爹娘在呢。”

姜雲嗯了一聲,低頭将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孩子抱起來,給姜雲娘喂奶。

在手穩這方面,初當阿爹的姜雲還是沒辦法和自己母親相比的,這碗奶說不定就是阿娘多番讨求,才得到的,姜雲不敢浪費,只是自己抱着小崽子,讓雲娘喂。

雲娘也沒有客氣,家裏沒有多餘的奶給姜雲造了,只能自己上手。

她用的是姜大自己磨出來的小勺子,很小,可以直接塞進小崽子的嘴巴裏。

姜雲娘動作迅速,每一次都是先将奶勺遞到小崽子嘴邊,等小崽子感應到奶味,微微張開嘴巴了,就很快地一下喂到孩子的嘴裏,半滴不漏。

雲娘一邊喂,還能一邊跟孩子閑聊:“我聽你衛三叔說,衛獵戶已經進山了,估計再要不了多久,我們小虎兒就能有奶喝了。”

當然這是順利的情況,不順利的話……

姜雲娘藏住自己心思,沒和孩子說那些彎彎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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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姜雲可是從京城那個錯綜複雜的地方回來的,可是從不受寵的夫家休回來的,哪能聽不懂他娘什麽意思?

姜雲眉頭緊皺,在這個時候尤其強勢:“阿娘,就算衛獵戶不能把羊獵回來,你們也不能去買,大不了就是給孩子吃米糊糊,哪個窮苦人家不是這麽過過來的?”

雲娘哽了下,嗔怒地罵了一聲:“你這孩子,說得好聽,咱家是窮苦人家嗎?你看那些拿米糊糊喂孩子,哪個孩子身上沒點小病小災的?”

姜雲不吭聲了,反正他是絕對不會讓家裏人去犯禁的。

他心底清楚,他家家底如何,村裏又是怎麽看他家的,尤其是他回來之後,村長那巴不得他馬上上吊自證清白的樣子,怎麽也不可能為他家出頭,隐瞞。

姜雲不想在這種關頭,讓自己父母為了這點事進去。

雲娘哪能不清楚自家孩子的犟脾氣?

她家孩子确實性子軟,人也溫和好說話,但要是他在意的,軟磨硬泡,也硬是要聽他的,不然就跟着鬧脾氣。

剛開始孩子回來時,雲娘還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家孩子脾氣太硬,才讓已經當上舉人的李冉不高興,誰知竟然……

想到這,雲娘更加生氣了,她嘆了口氣:“娘知道了,放心,爹娘不會亂來的。”

她家小雲哥兒命苦。

姜雲這才彎着眼睛笑了起來:“好了阿娘,喂孩子吧,吃完這一頓,還不一定有下一頓了呢。”

他開了個玩笑,得了雲娘的一個白眼,雲娘喂着孩子突然停手,嘆了口氣:“這事鬧得,衛小将軍怎麽就不能……”

“阿娘!”姜雲心一跳,提聲制止了他娘之後的話語,等雲娘反應過來吼,才松了口氣道,“沒奶還能有米糊糊,實在不行就将米煮得軟爛,喂喂米湯,日子總能過的。”

這要是他娘憤懑了,不小心和別人說出口了,豈不是落下了把柄?

“阿娘知道,阿娘就跟你說了,”雲娘繼續喂孩子,談話聲倒是不斷:“算了不提這個,你自己知道分寸,阿娘也懶得多說你,但是不能随便下床了,要是養不好身子,以後什麽福都享不了了。”

姜雲嗯嗯嗯,左耳進右耳出,看得雲娘又是想揍孩子了。

好不容易喂完了孩子,吃飽喝足的小虎兒咂咂嘴又沉沉睡過去,那健健康康的樣子看得雲娘笑呵呵的。

“就要這樣,吃飽了就睡,長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姜雲低頭看着自己懷中的孩子,雖然已經肉眼可見地白了起來,不過渾身上下還是沒有幾兩肉,能吃的奶還是太少了。

其實孩子都十多天了,也不是不能用米糊糊喂,姜雲還想着,雲娘已經起身收拾碗準備出去了。

“上床好好休息,阿娘去給你煮雞湯。”

雲娘說着,拉上了門,最後強調:“不準随便開窗了,聽見沒?”

姜雲無奈:“聽見了。”

雲娘這才放心地出了門。

她雖然被丈夫寵着,還藥不離身,常年都得喝藥,但也不是活成鎮上那種精貴的小姐夫人,家裏的雜活兒還是會幹的。

就是雲娘力氣小,多是做一些小活兒,每年她身體随着季節病情加重的時候,姜大就不會出去殺豬賣豬肉,留在家裏也好有個照看。

今年雲娘身體還算好,但他們家雲哥兒回來了,兩口子也盡可能減少外出,都在家裏守着。

她剛把鍋竈點起來,煮早飯的同時,也給雲哥兒煲雞湯,上山撿柴的姜大也早早回來了,在後院将柴火一一壘好,方便下次使用。

像姜大這樣早早就上山砍柴的,村裏幾乎沒有,以往姜大也不會這麽早上去,山路不好走,天不全亮還不安全,但是晚上山他又憂心家裏,幹脆就早早地出門了。

姜大放下手中活計,來竈臺這喝了口水,簡單說下今天要做什麽:“待會兒我去地裏将地翻了,再不翻咱家就要落後了,還有……”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日常,雲娘也習以為常地聽着,等說得差不多了,雲娘才說出自己的憂心。

“山上抓羊終究還是不太容易,相公,我有些擔心,你說我們要不要……”

姜大沉默了幾秒,還是搖頭:“再等幾天吧。”

若是沒消息,他再去和羊販子商量一下。

姜大也不是很相信,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能不能成都看天意。

雲娘卻想到姜雲說的那些話,心底猶豫了起來。

他們倒是想給孩子最好的,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到底,誰心底能不慌呢?

這可是要進大牢的大事!

夫婦倆心事重重,雲娘煮飯手一抖,還給飯煮多了,她嘆氣,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咚咚咚。”

就在雲娘準備将飯盛出來時,姜大家的院門傳來一陣有節奏地叩響聲。

敲門的人似乎很知禮,敲了三下後就停了下來,等了一段時間沒聲音,才繼續敲門。

雲娘和姜大面面相觑,都猜不到誰會這麽早地上門,也猜不出還有哪家願意跟他家走親戚。

姜大起身,“我去看看,你先顧着雞湯。”

那雞湯煨得香噴噴的,可不能浪費了。

姜大還沒過去,就已經揚聲道:“來了來了。”

聽見回應後,對方也不敲了,只是安靜地等着。

姜大疑惑地拉開大門,一聲誰啊還沒問出來,就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一個不認識的小夥子,扛着羊過來了!

姜大做賊心虛地左右看了看,然後磕磕巴巴地道:“那個,我家,我家不買羊,你是不是走錯了?”

這大清早雖然沒幾個人,但總有人能看見的,他可不敢這種時候買羊!

姜大想着,心底倒是嘀咕起來。

這送羊的小夥兒高高大大五官端正的,光站在那就像棵大樹一般,怎麽也做這種偷賣的事情來了?

他家可不能被牽連。

姜大再一次擺手:“不買不買,我家不買羊的。”

上門的小夥兒愣怔了下,忍不住笑了出來:“伯父,是我,衛二。”

說到這個稱呼,衛珩還停了一下,不是很自然,不過沒誰聽出來。

姜大也震驚不已:“衛,衛獵戶?”

“什麽?衛獵戶?”雲娘也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跑了過來。

她一眼就看見了被衛珩扛在肩膀上的羊,瞬間眼睛就紅了:“好孩子,快進來快進來!”

雲娘說着,拉着衛珩進了院子,還左右看了看,這才關上了院子。

這才一天,衛獵戶真的找到羊了!

這叫雲娘怎麽能不驚喜不激動!

衛珩跟着雲娘和姜大入了院子裏,詢問道:“伯父,羊放哪?”

姜大這才緩過神來一般:“啊對,放在後院,地都圈好了。”

他趕忙給衛珩帶路,等衛珩将手中的羊扔進羊圈裏後,還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

衛珩倒是健談起來:“伯父,這母羊被抓的時候,旁邊還跟着小羊羔,我怕沒了崽她不下奶了,就跟着一起帶回來了。”

“好好好,阿衡好樣的,伯母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了,”雲娘第一個反應過來,拉着衛珩就是一陣誇,激動得顧不上自己臉上滿是淚了。

衛珩有些手足無措,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有些尴尬:“那個,沒事沒事,應該的。”

這哪能是應該的!

雲娘知道,這比雪中送炭還要來得及時了!

更不要說,在這種随時可能被牽連的緊要關頭。

姜雲娘趕忙對姜大使了個眼色:“相公,快去拿銀子啊!”

關上門不就是為了這樁交易嗎!

姜大回過神:“哦哦,是是是,我這腦子,我這就去……”

拿銀子?那怎麽行?

衛珩聽到這個噩耗,趕忙一把拽住即将離開的姜大,“那個……”

姜大回頭,看着衛珩有些茫然:“阿衡?”

不僅是他,連雲娘都跟着心提了起來。

難不成,衛獵戶想加價?

也不是不成,他們當初本來就沒談好價錢,只要不是特別高,咬咬牙還是能出的。

雲娘心底盤算着,扯出一抹笑,準備跟衛珩講講價錢,可以多出,但不能獅子大開口的。

殊不知衛珩也很頭疼,他自認若是要入贅,自己的條件是不差的,玉面小将軍,能差到哪?

為了自己未來一輩子的幸福,小将軍都要不要臉地直接提要入贅了,但是在剛才,他突然想到,自己條件不差,可別人不知道啊。

錢?這個殼子也就不到五兩,臉?說實話,這張臉對比原來的自己,差多了,雲哥兒真的能看上?

名利什麽的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沒有,衛珩發愁,覺得自己現在要是拿羊換一個入贅,實在是一種不要臉的綁架行為。

猶豫兩秒,衛珩看向姜大,表情非常誠懇:“伯父,是這樣的,我母親離世也有三年了,本來獵羊獵豬,也是為了能娶一門親事,但我現在的情形村裏人也都知道,怕是想娶也算是比較困難。”

姜大愣愣的:“啊?”

雲娘聽見,隐隐猜出了衛珩的打算,她沒有順着衛珩的話語說,雖說她當時對姜雲說,衛二也是個好的,若是喜歡也可以處處,但不代表衛珩一說,他們就要答應。

入贅的話,能找到好的漢子确實不多,但二嫁的話,只要孩子他們老兩口自己帶,不提答應的緣由,多的是人想娶親。

雲娘雖說見的兩面都對衛珩挺有好感,但若是表現得太着急,以後雲哥兒嫁過去,不受重視怎麽辦?她家孩子已經被他們的眼瞎害了一次了,雲娘就算再心急,也學會了小心謹慎。

當然,雲娘也不敢拿喬太過,她還是擔心,若是錯過了衛珩,之後還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可以說是處處都在考慮,深怕出了一點纰漏。

所以,雲娘只是稍稍思考了下,就含笑着拉着人坐下來吃早飯了:“阿衡你這話說的,咱們村裏就你一個獵戶,只要好好經營,早晚會有哥兒姐兒撲上來的。”

“要是阿衡不嫌棄,就先在伯母家吃頓早飯,伯母幫你參謀參謀?”

衛珩一點不見外的答應了,反倒是姜大摸不着頭腦,站在原地,不知道還要不要去拿銀子。

雲娘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拉着姜大跟着坐上桌,然後去端着飯菜過來,笑眯眯地跟衛珩寒暄:“阿衡今年才十八吧?還早着呢,也不算着急。”

衛珩拿捏不準自家未來岳母的态度,怕錯過機會,幹脆裝成一副什麽也不懂的老實樣,誠懇道:“着急的,我……”

雲娘分給衛珩一大碗粘稠的稀飯,然後突然道:“相公,雞湯應該差不多了,你給雲哥兒送過去吧。”

姜大剛坐下,筷子都沒遞到碗裏呢,聽到這話忙不疊地站起來,跑去竈臺盛雞湯了。

雲娘坐在衛珩對面,笑吟吟地跟衛珩說自家的一些事:“雲哥兒這頭胎受了點苦,還是得用雞湯養着……多虧了阿衡,要不然,我和相公也要想着,去鎮上走走,把羊買回來了。”

衛小将軍13歲就上了戰場,随後三年回京述職一次,偶爾甚至不回京述職,碰上的女人少得可憐。

唯一長久相處的嫡姐,是個比他還兇還冷的将士,沒有參考價值,自然在遇上雲娘的時候,完全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麽意思。

只能像個木頭一樣附和着對方的話題,然後抓耳撓腮地思考,怎麽才能将話題轉到,想要入贅這上面。

他也清楚,哪怕是在別人家院子裏,私自議論小哥兒的事還是不太好的,但是,但是……

在姜大将房門關上,仿佛關上了一扇幸福之門後,衛珩沉不住氣了。

他看向雲娘,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伯母,我是個粗人,就不跟您繞圈子了。”

雲娘一頓,驚訝:“繞圈子?”

衛珩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身上僅剩的五兩銀子摸出來,放在桌面上,看向姜雲娘。

姜雲娘稍稍皺眉,雖說她家孩子二嫁,但這五兩銀子的彩禮是不是太寒酸了些?再者,怎麽連個媒婆都沒有?

可轉念一想,就算找別家的漢子,這價錢怕是得壓得更低,除非是去做妾,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姜雲娘嘆了口氣,也不想過多為難衛珩了,她張張嘴剛打算打圓場,姜大走過來坐下吃飯,同時疑惑出聲:“這是做什麽?找你說媒?”

他家妻子性格溫婉,似乎不是幹這個的啊?

衛珩嗯了一聲,厚着臉皮道:“伯父伯母,我聽說你們正在給雲哥兒招贅,你們看,能不能給侄兒一個機會?”

姜雲娘想也不想地回答:“阿衡自然是個好的,但這……等等。”

姜雲娘下意識睜大了眼睛,聲音提起來:“入,入贅?”

姜大更是一口稀飯差點噴了出來:“啥?”

他這個大老粗,好像不會說話了,或者說是年紀大耳朵不好使了?

好好的小夥子,怎麽真想着入贅了?

衛珩将心頭最大的事說出來後,也松了口氣,“是,我傾慕雲哥兒已久,只是之前家裏事多,自覺也比不上李秀才,給不了雲哥兒幸福,沒敢上門。現在聽見雲哥兒準備招贅,我也孑然一身了,還是沒忍住上門,希望伯父伯母能給衛珩一個機會。”

呸,他才不會比不上李冉那個龜孫呢!

衛珩想着,表面倒是一本正經,站起來給姜大和雲娘行了個晚輩禮:“雖說侄兒現在看着窮,但侄兒會打獵,也識字,上門後絕不會讓雲哥兒吃苦的!”

這是謙虛些的說法,衛珩攀比心重,要做就做最好,哪怕不能最好,也不能被那個龜孫給比了下去,還很護短,絕對不讓誰非議他的人。

所以,他不僅要讓小哥兒過上好日子,還要把那個狗李冉給整進牢裏,最好還是考個功名,就算不上京,也要讓這些嚼舌根的知道,雲哥兒這輩子的福氣,享都享不完的!

當然,這些事兒還沒實現,他也不好說出口,成了大話。

但殊不知,他的一個入贅,就已經讓姜大夫婦愣怔在原地了。

餡餅來得太突然,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陷阱了。

就在夫婦倆面面相觑時,姜大家的大門再一次被叩響,這一次,伴随着吵吵嚷嚷的罵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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