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江文學獨發
晉江文學獨發
字跡的确是許瀾的字跡,不對的地方在于力道,許瀾字跡剛勁有力,這信上的字跡卻很輕。
可能是心裏有所懷疑,紀琛越看越覺得有問題。
家裏的東西紀琛都翻遍了,所有東西都再熟悉不過,不可能有印章的存在,至于許瀾身上就更不可能,畢竟那些天許瀾的衣服都是紀琛親自給他穿的,裏衣外衣有多少花紋、有幾根帶子,他都摸的一清二楚,信上印章不小,想來有些重量,他又不傻,怎麽可能察覺不出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許瀾真的想和離,那臨走前的夜晚,怎麽會同意與他做那種事?雖然沒有真正圓房,可也算有了肌膚之親,對許瀾再嫁人是極為不利的。
紀琛蒼白的臉上因為這種推測而興奮,逐漸有了血色。
許瀾說過,如果他胡來,會不擇手段把他困在他身邊。
或許,借此還真的能把許瀾氣回來?
紀琛靠在牆上低笑:“瀾瀾,你說過得入冬前回來,食言的話,就別怪我也用些手段了。”
*
紀家班在紀國誠回歸後,又重新恢複正常,開始外出演出。
與此同時,紀家班的戲園也開始動工了,紀琛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是從紀雲的嘴裏聽到這個消息的,聽說選的位置很好,在臨安街中段盤下來四家最大的店鋪,現在那幾家店鋪已經在拆了,建戲園也就是這兩個月事情。
不過,那裏的房價可不便宜,紀國誠是哪兒來那麽多錢的?
除了房價外,還得有官府的文書才行,不然不興亂建,搞不好還會被沒收的。
紀琛想不明白,他現在身體還沒恢複好,弱唧唧的在床上躺着,抱着紀雲給他端過來的滋補粥喝。
Advertisement
紀家班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與紀雲,以及幾個老人。
紀雲抱着紀琛的胳膊,“紀琛師兄,你今天教我唱戲嘛!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紀琛好笑地道:“行,不過我得先摸摸你的底,看看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懈怠偷懶。”
“啊?”紀雲哭喪着臉,“紀琛師兄,我磕壞過頭,你不能對我太嚴格,不然我頭疼。”
“你還頭疼?我現在聽你說的,我才頭疼好嗎!”
紀雲小聲提要求:“別兇我,就不疼。”
紀琛輕嗤,将碗裏的滋補粥一飲而盡,把空碗遞給紀雲:“行行行,就麻煩師弟幫我碗洗了,等我穿好衣服就教你。”
可能是紀雲求知欲太強,拿着空碗就一溜煙兒就跑出去了。
紀琛将衣服穿好,現在的情況比前幾天好太多,至少穿個衣服不會冒虛汗,頭也不暈,想來走兩步應該不是問題。
身體虧損四天,按理說補兩天就差不多了,可能是許瀾這個大夫沒在的緣故,紀琛總覺得哪哪都不得勁,沒力氣總想躺着,他現在的狀态唱戲是不成了,不過教紀雲沒啥大問題。
紀琛晃動晃動四肢,舒展身體,覺得沒啥大問題,就慢悠悠地朝着院子裏走去。
他剛到前院,紀雲就跑過來,“紀琛師兄。”
紀琛連忙道:“你跑什麽!你頭上的傷不知道有沒有落下病根,慢些走,我又不會跑。”
紀雲放慢腳步,邊走邊興奮地道:“紀琛師兄,我們學什麽?我能不能學《牡丹亭》那出,好多人都喜歡紀煙師姐唱這個,我也想學,詞我都背下來了。”
紀琛:“??”
“紀琛師兄,身段我也會,”紀雲生怕紀琛拒絕,連忙道,“紀琛師兄,你身體還沒恢複,我對這個曲子熟悉,你教我也省心省力不是?”
紀琛失笑:“又沒說不教,你急什麽?不過杜麗娘是閨門旦,你确定你要學這個?我覺得你扮小生會好一些。”
紀雲急了,拽着紀琛的衣袖,“可我就喜歡這個曲子,等我長大了再學旁的,紀羽師兄也很喜歡《牡丹亭》,師兄,你最好了,你就教我吧!紀羽師兄都說了如果我會唱,他就給我獎勵。”
紀琛有些迷糊,不知道紀雲是自己喜歡《牡丹亭》,還是因為紀羽喜歡,不過見他真的執着,只好應下了。
“紀雲,來,你先唱一遍,讓我聽聽。”
紀雲愣了,“就這麽唱?”
紀琛道:“行,我去拿鼓板。”
就在這時,幾個老人家帶着樂器從後院出來。
“少班主,剛好我們幾個老家閑來無事,我們伴奏好了。”
“是呀,這一年,我們聽慣了,也跟着練了一段時間。”
“少班主你們別嫌棄我們笨手笨腳就好,哈哈哈。”
紀琛扭頭看着他們,目光逐漸變得柔和。
是呀,都在努力,他又有什麽理由放棄呢?
許瀾也會回來的,在許瀾回來之前,他要變得更好才是,而不是讓許瀾看到頹廢的自己。
紀琛瞬間靈臺清明,周身清爽,似是被注入新的活力,他笑着道:“你們加入,我們樂意之至。”
當聲音響起時,讓紀琛驚喜的是,紀雲的唱腔把握得很好,身段也挑不出錯來,一看就是下過功夫的,如果沒有長時間的打磨,是不可能有現在的成果。
「……袅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紀雲還小,剛滿十二歲,沒到變聲期,用童音唱出水磨調,別有一番風味。
讓紀琛哭笑不得的是,紀雲收音收不住,每一個字的尾就拖的格外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少氣足的緣故,紀雲有沒有換氣紀琛不知道,可單單聽着,紀琛就覺得有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等皂羅袍唱完後,紀琛實在忍不住了,看着紀雲憋得通紅的小臉,無奈地問:“你不難受嗎?”
“還好,就是有點暈。”紀雲大口大口地喘氣,“紀琛師兄,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紀琛摸摸紀雲的頭,“已經很好了,慢慢來。
昆曲極其将就咬字發音。*度曲先須識字,識字先須反切,就這個道理,有些字上了韻之後的讀音就有所改變。”
“紀琛師兄,你教我。”紀雲眼睛亮晶晶的。
毛寬将鼓板放下來,笑着道:“小雲這幾個月挺努力的,日日纏着紀卷,紀卷紀煙忙着排戲,只能偶爾指點一下,現在可算是找到師父了。”
“他現在基礎打得好,日後上手也容易些,”紀琛看了看天,是個陰天,沒有出太陽,怕是一會兒會下雨,就道,“這天怕是會下雨,咱們去後院訓練室裏。”
訓練室在飯堂的後頭,是一個空曠的大教室,角落堆放了好不少樂器與行頭,差不多能容下百來個人。
紀琛道:“先從[皂羅袍]開始,咱們一句一句地唱。”
紀雲殷勤地給紀琛搬了個小凳子,“紀琛師兄,你坐,你坐着,可別累壞了。”
小凳子本來就只離紀琛一步之遙,可紀雲這一搬,紀琛有些哭笑不得,還沒說話就被紀雲拽着按在板凳上。
“咱們先從旁白開始,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這裏的“知”上了韻之後讀“幾”,怎知春色如許,後面的“如”讀四聲的“xu”,“許”上了韻讀二聲的“許”,連起來唱就是,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紀雲,你試試。”
紀雲唱了一遍。
紀琛道:““春”這個字你的音要往上唱,還有最後一個字,“許”你的音要拉長,像一個抛物線,過個小山坡,再落下來。
昆曲行腔感覺要圓潤,行腔要有輕重,一腔拖四拍,從輕到重,再到輕,像是橄榄的形狀一樣,來,紀雲你再試試,找找感覺。”
紀雲一點就通,紀琛非常滿意:
“接下來,就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你剛才唱的時候,那個“紅”字的音沒有發出來,它在這裏是嚯腔,你要吐出去,再收回來,就是像在裏面打個結,嫣紅~
昆曲所有咬字吐字都會有一個弧線,不是輕音,墜下來,就像是落石一樣,「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要用丹田的氣去掌握他的小腔。”
紀雲似懂非懂,“紀琛師兄,你之前講過。”
紀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之前教的時候,你怎麽不好好聽?”
紀雲辯解:“誰讓你都是早晨教的,我有時候都起不來。”
“那你還好意思說!”
紀雲學會了,就開始催:“紀琛師兄,還有,還有吶!”
紀琛道:“下面這句「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這”上了韻之後念“zhei”,其他的字你掌握的都還好,不過那個“頹”是一個歸音,要把這個字的字頭、字腹、字尾全部唱到,「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你注意聽「奈何天」這三個字,音斷氣不斷,氣息是連貫的,但聲音與腔體又把它給截斷了。”
紀琛每指導一個地方,紀雲就跟着糾正,一遍遍地重複。
“低音是用胸腔共鳴去托它,高音是用丹田氣去拉它,上下拉扯,高音才會又高又亮,「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這裏面的“卷”就是低音,聲音很低你要用胸腔共鳴去托它。
這一句裏面“飛”上了韻之後讀“fi”,“暮”讀“mo”,“軒”讀“xian”,來,我唱一遍你跟着……”
到後面,那幾個老人也不自覺地跟着紀琛他們一塊哼唱,聽起來倒是熱鬧非凡。
紀琛認認真真地教紀雲一下午,在天快黑的時候,外面突然就開始下雨,劇烈的雨水聲中,炸裂出震耳的雷聲。
晚飯做好後,也不見紀國誠他們一行人回來,紀琛有些擔憂,等了好一會兒,見雨越下越大,紀琛撐着傘就往院門口走去。
“紀琛師兄……”紀雲眼巴巴的看着。
“你在家裏別亂跑。”
院門口屋檐下,有幾個濕潤腳印,紀琛發現腳印是朝着門口的方向,他有些奇怪,就看了一眼大門,什麽也沒有,想來應該是避雨的。
紀琛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絲毫沒注意到頭頂的異樣,更沒看到屋檐角落裏撐着一個人。
雷聲太大,紀家班的人仍舊沒回來,紀琛有些焦急了,就撐着傘朝茶樓的方向走去。
雨水冰涼,泥土的味道混着濕潤的水汽,讓紀琛頭腦更添清涼,布鞋踩入泥水裏,帶着濕漉漉黏糊糊的冰涼。
“這麽大的雨,路不好走,可別出事了。”紀琛步子越走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