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言兩語

三言兩語

話已經說到了這一步,邵韻時覺得也沒什麽必要藏着掖着的,若是旁人也就笑笑而過,可是眼前的人,顯然并不是一般的姑娘。

而且,她确實很需要了解那個崔家公子。

想着,她擺正了胳膊趴在石臺上。

“哎,別這麽看我。”四水被她這虛心求教的姿态唬得背都坐板正了。

“四水姐姐。”

“別,公主殿下,草民可不敢做殿下的姐姐。”

“姐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四水看她,終于半信半疑地湊近了些。

關于他的故事,該從什麽時候講起呢。

大約是要從那亡命般的日子剛剛結束開始吧,那時候,邵韻時跟着倪培卿回了兖南。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一面養傷,一面又不敢去面對那兖南将士。

他們的主将為了救她,身死殉國。而今,她手無寸鐵,唯有的,便是這邵氏血脈。

倪培卿讓她站起來,可她如何能站起來呢?

用什麽讓他們臣服,又憑什麽叫他們臣服。

“我不要做帝王,倪培卿,”黑夜裏,她抱緊自己,“我做不了。”

“你做不了,那整個大桓的忠烈,便就活該這麽去死嗎?”站在面前人冷峻得像一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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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讨厭她,讨厭她的懦弱。

“兖南軍是倪将軍一手培養的,他們都是大好的兒郎,可我帶不了他們重回故土——但是倪培卿,你可以。”她忽然醒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倪培卿,這個皇帝,你來做。你做……他們聽你的,他們會跟着你的,你是他們的少帥……”

“邵韻時!”這一聲出,已是咬牙切齒。

邵韻時吓得一把松開攥着他的手。

有那麽一刻,她覺得眼前人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是啊,拼死救了她這麽一個廢物,倒不如幹脆殺了省心。

那一夜,兖南的風刺骨,她坐在榻前,整整吹了一夜的冷風。

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狐裘。

她驚得從地上坐起,瞧見窗前回身的男子。

大開的窗戶被關上,男子折身過來蹲下:“冷嗎?”

她搖搖頭,聽見外頭聲響:“外頭怎麽了?”

一出聲,才發現沙啞極了,眼前遞來一杯溫水。

“是兖南軍的號角,北狄一路南下,快到兖南城下。”

已經打過來了?她捏着杯子低頭。

蹲在面前的男子手上纏着紗布,她啞着聲道:“你受傷了。”

“與沙場戰士們比起來,這不算什麽。”

邵韻時眉睫一顫,問道:“你不是兖南軍的人嗎?”

“不是。”他笑,“我是從北地逃亡來的。”

“你是……大桓人。”

“我們都是大桓人。”他說,“公主不是嗎?”

聞言,邵韻時頹然放下杯子:“你知道我是誰。”

“本來不清楚,現在确定了。”男子道,“來兖南避難的百姓,不止我一人。”

“……”

“公主,只要大桓還有一寸疆土,我們便相信,總還有我們一處容身之所。”

“我姓邵,你不恨我?”

“恨你什麽?這天下之主,本就姓邵。難道真要叫人改天換地不成?”

邵韻時終于正色看向此人的眼睛,男子眼中熠熠,分明滿是冀盼。

“你相信我能複國?”

“除了公主,我們無人可信。”

“你叫什麽?”

“徐,徐毓。”

後來,邵韻時才知曉,徐毓原是江南望族嫡子。只是戰亂之際,各地節度使紛紛渾水摸魚,自立為王,大桓四分五裂,其中江南一帶因兵力不足降了北狄,他便是這個時候逃出的。

路上為兖南軍救下,這才留在了這裏。

他原就是望族之後,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于軍法一道也有研究。

後來,他随兖南軍北上,收複零星失地,在軍中漸漸有了威名。

一年之後,北狄入主大桓,卻因長途跋涉,途中各地勢力混雜,終究沒能在南伐之戰中讨到好處,是以按長江北段為界,劃下疆域。

同年,邵韻時在倪培卿輔佐下稱帝,建南桓。

而徐毓,便是她欽點的左相。

第一年,宮中混入奸細,邵韻時與倪培卿議事時,殿中走水。

二人險些喪命,是徐毓只身披了濕毯闖入,為了救出他們,壓下的火柱傷了他的一只眼。

從此,南桓左相有了殘疾。

也是那時候,在她的安排下,倪培卿與徐毓結拜為義兄弟。

南桓初建,平靜了幾年的長江突然決堤,百姓視為不祥,倪培卿親自帶人去治水,朝野不安,閑言四起,是徐毓一直站在她身側,力排衆議。

災後不久,蓮城又發瘟疫,倪培卿身為右相,遲遲無法歸朝。

朝中議論又起,意有所指。

邵韻時心中慌亂,也是徐毓冷靜分析:“南桓根基不穩,有心之人想離間陛下與右相的關系,陛下若是入心,便是合了小人心意。陛下既然也心中不安,不如以災後巡視為由,親下蓮城。也免得有人,拿帝相離心做文章。”

只是,倪培卿卻沒有領情,他背對着邵韻時只催她快走。

那一次回朝後,便是遲鈍如她,也發現了倪培卿與徐毓的不對付,甚至,倪培卿多次想要将徐毓從宮中調離。

一次狩獵途中,有毒蛇竄出,猙首衛出手不及,傷口霎時漆黑。

邵韻時在一聲聲陛下中,恍惚瞧見一道茶色身影。

徐毓蹲在她面前,猶如第一次見她。

“陛下,得罪了。”他說,傾身而來。

傷口處密密麻麻的痛意伴着異樣的溫軟,邵韻時卻來不及思考。

等醒來的時候,她瞧見的,是倪培卿沉靜的眼。

“徐毓呢!”

“沒死。”男人道,“命保住了。”

邵韻時忽然反應過來:“倪培卿,朕的猙首衛不會看不住一條蛇,除非,是有人刻意為之。”

“陛下此意——是懷疑臣?”

“朕沒有說過。朕只是想提醒某些人,做過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反噬其身!”

說罷,她起身要走,倪培卿提聲:“陛下現在不能去看左相。”

“為何!”

“左相替陛下吮蛇毒,已經起了閑話,陛下難道想要坐實這桃色麽?”

“心思龌龊的人,看什麽都會龌龊。”她偏頭,“你可知你出事,右相從來擔心的是你我離心。可如今身份對調,你又如何?”

邵韻時知道那蛇甚毒,卻沒想到,會嚴重到那般程度。

她更不敢相信,一個曾經那般風華無雙的公子,會兩次為了救她,成了一個半瞎不說,還要餘生與藥罐子相伴。

“徐毓,往後,朕一定會護着你。”

“陛下言重了。”

可是最後,她仍舊沒有護住。

邵韻時收回思緒,原來此前似乎波瀾壯闊的一生,三言兩語也能成行。

她抹去了姓名,又抹去了旁枝末節。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個男子,他曾是個驚才絕豔的翩翩少年郎,卻屢次三番為了救我,瞎了一只眼睛又九死一生,再無先時模樣。我信誓旦旦要護他,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說着,她嘆了一息,“你說,若你醒來碰着個長得相似的人,你當如何?”

四水聽得愣神,陡然見對面甩了個問題過來,眉頭都鎖緊了。

半晌,她道:“你這不叫故事,你這叫夢魇了。”

“????”

罷了,紅裝姑娘一拍桌子:“先不說你那夢裏的事情有沒有準數,這光聽着就挺瘆人的,你一個公主,沒事怎麽做這活啊死的夢?我叫崇軒替你瞧瞧?”

“……”

“那照你這麽說,崔聿珅跟你夢裏那個人很像?”

見她默認,四水有些無奈,開始介紹:“江湖傳聞呢,這崔聿珅确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出手也大方,可為琴娘一曲一擲千金,還有,他跟你皇兄一樣,也是個喜歡游山玩水的。我還聽說,他紅顏知己不少,不過也算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就是怎麽的,也不像是你夢裏的癡情郎啊。”

邵韻時臉色一頓:“什麽癡情郎!是……是忠心護主!”

“什麽?這竟然是個忠仆故事?”

“……你這麽驚詫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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