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亮出牌面
亮出牌面
帶笑的容顏入眼,倪培卿恰時垂眸。
邵韻時被這冷不防的鄭重一眼,刺得下意識退身,唇畔的笑跟着也僵住。
重身坐回位子上,她擰眉再看,男人這次卻沒有退,深不見底的眸光仿若幽潭。
咚!
心髒重錘般撞上胸腔。
她突然怕了,怕了這雙從來洞悉世事的眼。
可是,究竟在怕什麽?
來不及撤回方才那壞意的一問,外頭末九喊:“公主公子,坐好!”
連人帶車的一個起縱,失重的身姿不穩,邵韻時伸手一抓,半道被牢牢握住。
意料之中的撞擊無聲,腦袋卻砸上了一道溫牆。
手背的骨節鈍痛,這一下砸得不輕。
也将方才的氣氛一掃而空。
倪培卿斂眉。
左手掌心不敢直接抽走,手指微收,想要替她揉一揉的沖動乍起,被他生生壓下,這才一點點收回。
相比之下,右手握着的柔荑卻是将他甩得迅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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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少女已經兀自叩了車廂:“怎麽了?”
末九的聲音傳來:“方才竄出一只野兔,情急之下軋了石塊,還請公主責罰。”
“……”邵韻時咬牙,意有所指,“你們倪家人,也會這麽莽撞嗎?!”
“抱歉。”倪培卿從善如流接道,“叫公主受驚了。”
當然是受驚了,尤其是此時此景之下。
剛剛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懷疑他會替她安撫撞上的額角。
甚至,差一點就信了倪将軍的話。
可眼前這個人,他是倪培卿啊。
倪培卿,怎麽會對她動心呢?
前世的屈辱奔湧而來,她猶記得那一夜放縱。
他不惜在她的酒水中下藥,引她沉淪。
只為以此為要挾,掌控京畿大營。
他利用謀算她至此,又哪裏會有所謂心悅?
若有,那才是真的諷刺。
是了,倪培卿的每一步,都走得穩健極了,每一步,他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想明白這一點,邵韻時眸光便重又冷下。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麽?”她問,“不是天下,難道我死之後,你不是南桓之主麽?”
說到這裏,她一頓:“哦,對了,你方才說錯了。是南桓,不是大桓,上一世,大桓早就亡了。南桓沒有了女帝,還有倪相,所以倪相自然要比我死得晚一些。或許,我還該謝謝你替我守住了南桓?對了……你守住了嗎?”
她那麽篤定,又那麽冷漠。
好像料定了他反駁不得。
心弦顫動,卻奏不出一首像樣的心曲,有的,淨是倉惶凄涼。
他竟是想大笑一場。倪培卿,你又怎麽不可笑呢?
“公主覺得呢?”半晌,他一字一頓地問。
“我?”邵韻時莞爾,“你以為,我為何今日會将你帶出城?”
“……”
“倪将軍說,回京是你自己的選擇,為此你不惜與他争執。而後的南書房、答應教我射術等等,确實,這些落在老将軍眼中也只能是男女之情可以解釋了。想來,你也确實是為了接近我,回京只是第一步,而後你确定了我也是重來之人,所以,你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與我與三皇兄合作。”邵韻時分析着,“因為你知道,我的目标與你,結果上看是一樣的。
“只不過,我要的是大桓長盛不衰,而你要的,是北狄覆滅,對嗎?”說到這裏,她終于捕捉到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波動,“你跟我一起回來了,因為你與北狄做的交易,敗了。歸京、重來、全力幫我與皇兄,因為你也要複仇,是嗎?”
男人低頭,這便是默認了。
邵韻時有些拿不準該不該笑話他,沉吟片刻才複道:“所以,我可以理解為南桓沒了嗎?”
“沒有。”
“沒有?”
男人仰頭:“算是同歸于盡吧。”
“噗——同歸于盡。”邵韻時終于笑出聲來,“倪培卿,原來到最後,我們一樣的倥偬一生罷了。”
倪培卿便也牽唇笑了。
他沒有看她:“公主,今日你我此行,該給你父皇母後一個解釋。”
邵韻時止住笑意。
“公主今日其實是在與我确認前世結局,也在确認我是否可以放心合作。那麽現在,公主的決定是?”
他到底狡猾,也十足聰慧。
這北狄究竟是怎麽樣的存在,竟然也會叫這樣的人輕信,落了個同歸于盡的下場。難怪重生回來,他這個盟友一直還算稱職。
但是,不夠。
“倪培卿,你娘出身江湖,你爹為了你娘,常駐兖南,無诏不歸京。”邵韻時想着邵惠的話,“其實,不僅僅是因為你娘不愛京中拘束吧?”
“……”
“人人都道你是将軍獨子,卻少有人見過倪夫人。可我想,将軍縱使有心金屋藏嬌,也不必這般謹慎。想來,可能是因為倪夫人的出身特殊吧。”
“……”
“如此,我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你是将軍獨子,可将軍在時,從未聽兖南将士喚你一聲少帥。”邵韻時看他,“因為倪将軍知道你終究會接手暗門,對嗎?他是大桓的将軍,朝中重臣,不該與江湖過多牽扯。若非後來變故,他早已打算自己百年之後,把兖南軍全數交還父皇。所以,他從未教過你沖鋒陷陣,請人教你的,倒全是大儒之學。所以,他明知你身為将軍之子不該懼馬,卻從沒要訓練你,因為,用不上。”
暗門,前朝獨屬于帝王的江湖組織,負責情報搜集。
只是後來朝代更疊,到了大桓時候便銷聲匿跡,也有稱是暗門改頭換面自成門派,隐匿江湖,再不經手朝中事務。
“你我現下目标一致,暗門,想必你也已經為了三皇兄啓用。既然一切已經開始,我們該是要好好合作的。可我身在深宮,總歸不便。
“我今日看那些參加探春宴女眷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未曾塵埃落定,總引人猜度。與其百般試探,生出萬般變故,演幾出模棱兩可的戲,甚至還要費時費力地散播輿論,倒不如直接亮出牌面,好叫那背後之人也有的放矢。”
邵韻時說了太多,對面也聽了太久。
好像就在等她那最後一個結論似的,沒有打斷,沒有反駁,也沒有疑問。
如此——
“所以倪培卿,你來做我的驸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