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雙視角】
【雙視角】
【晏澄視角】
夜色正是輝煌。
我目送着我愛的人在我面前離去,手裏攥着戒指,想着他對我說的話,心裏覺得幸福極了。
書良站在旁邊,神色古怪地看着我,幾度欲言又止。
我看着被地面磨破的西裝,驕傲地對他說道:“雲頌他說了,要到我的世界裏來。他還要和我好好談談呢。”
書良默然半晌,沒吭聲。
我又說:“你不是說讓我絕對不要去找他父親嗎,你猜怎麽樣?”
書良嘆了口氣:“你被打出來了?”
我激動地說:“他們說他們要祝福我!”
書良吃了一驚:”雲頌他媽媽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嗎?她怎麽可能會祝福你們?“
我聳了聳肩:“顧先生給了她一根煙。她現在又處在戒煙的後遺症裏了。”
書良:“……”
我又激動地問他:“二良,你會來給我們當伴郎嗎?”
書良皺眉看着我,極度欲言又止,忽然一聲不吭掉頭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轉身走遠,又掉過頭來,沖了向我,雙手一擡拍在我肩膀上,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道:“晏澄,咱倆是發小對吧?”
我不知道他忽然抽什麽瘋,但是他這個反應給我預感很不好。
我只能點了點頭:“對啊。”
書良咬了咬牙,才說道:“有些事情我不該跟你說。”
他猶豫了又猶豫,在原地轉了幾圈以後,才道:“我覺得應該由雲頌來跟你說,畢竟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他索性道:“但是他明顯不會和你說了,所以只能我來說。”
書良珍重地看着我:“我只說我知道的東西,我不做任何評價,但是你要答應我你冷靜一點,好吧?”
我又更加茫然地點了點頭。
書良猶豫了很久,才說道:“雲頌有個談了七年的男朋友。”
然後,他給我講了故事,是雲頌從來不曾和我提起的。
他曾經有一個愛人,叫白宣。
白宣比雲頌大兩歲,兩個人家裏住對門,自幼一起長大,從小形影不離,隔了兩個年級,一起念小學,一起念中學,先後考上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兩個大學只隔了一條街。
雲頌小的時候他媽總是神神道道地不正常,他就總是躲到白宣家裏去,兩個人高中的時候感情萌芽,高二的時候成為戀人,大學四年一起度過,先後畢了業。
他們相伴的時間遠超過他們相戀的時間,或許是他們從一開始就相戀着,但是誰也不曾挑明。
書良最後和我說:“但是後來兩個人分手了,白宣忽然就結婚了,現在孩子已經三歲大了。”
我原本聽得心都快碎了,一聽到白宣娃都三歲了,忽然松了一口氣,差點激動地哭出來:“那你吓唬我幹什麽!”
書良嘆了口氣:“但是他最近離婚了,搬到了這個城市來了,雲頌和你提過他嗎?”
我的心忽然揪了起來。
雲頌從來沒和我提起過任何和他有關的事情。
雖然我們已經分手了,但是我總覺得他生活裏的事情大大小小都和我有關,可是就是一個對他這麽重要的人,他卻從未和我提起過。
雖然明知道這不代表什麽,但是那一瞬間,我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
我依舊在和書良犟:“可是這不代表任何事情。”
書良看着我,半晌才道:“他們其實見了好幾次的。趙景的闌尾炎手術當時就是白宣做的。”
雖然我還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但是那一刻,我的心沉到了底。
那一刻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卻仿佛跌到深深的冰淵裏去了一樣。
周身忽然變冷,大地仿佛開裂開來。
我仿佛又站在雲頌父母的家門前,看着那道緊閉的門,陡然發現自己一無是處。
所以那時的我想把這扇門為他打開,即便是他選擇別人與他同行。
可是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我是如此自私,絲毫不允許這條路上有任何人的足跡。
因為我是如此希望可以陪他一起走下去的人是我,我為此願意付出一切,我願意擦掉我身上所有的印記,磨平一切棱角而融入人群,被他們身上暗藏的刀鋒所割傷,低下頭顱做一個虛僞的怪物。
我以為我是勇敢的,但是我不是。
書良的話僅說到這裏,我再問,他也不肯說了。
但是我頭一遭地聽出了弦外之意:除了白宣,還有誰能如此突然地就用一個電話把雲頌叫走,讓他把我丢在陌生的人群之中呢?
我捧着我的心跪在地上,那一刻我才發現我自己一文不值。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裏,深夜的時候我決定離開這座城市,随便逃去哪裏。
我看了一眼天氣,現在已經是深冬了,預報說我途徑的路上可能會有大雪,所以我要盡早出發。
雲頌說他只需要我再等一天,他就會和我說清楚一切,但是那一刻我終于失去了耐心。
我動身去了北方以北的城市,而大雪将至。
雲頌後來又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是我都沒有接通。
書良也給我打了很多電話,後來我的手機徹底沒電,報廢在一邊。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我才給手機插上了電,翻看着這兩天的消息。
別人的消息刷滿了我的屏,問候或是擔心,看也看不過來。
可是我的頌啊,一共就留給了我一條消息。
大約兩天前,他說他要來我在的城市找我,短信寫得很簡單,寥寥不過幾個字,多一句問候都嫌多餘。
此後就再無音訊。
【雲頌視角】
【雲頌視角】
我和晏澄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叫書良。
就在我終于明白我原來我一直深愛着晏澄、并且終于決定要和他共度終生的時候,書良告訴晏澄:我已經有別的愛人了,我們曾經在一起七年卻分開,我離開向我求婚的晏澄,抛下一切去看他。
七年,相比之下,晏澄認識我到現在才不過一年。
于是晏澄離開我,去了遠在北方以北的另外一座城市,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可以說是音信全無。
我追去向他解釋。
一場大雪封了路,我現在被卡在前往北方的火車上,裹着棉衣靠在車窗邊上,害怕他在那個我看不到的城市裏迷失,擔心得整顆心都在抽搐。
這件事的種子早在七個月前就埋下了,我卻從未在意。
起因是我屁股上長了一顆痘。
我在屋子裏坐立不安,來來往往地走來走去,身上吊着一條浴巾,絕望地對趙景說:“我上火了。”
趙景瞥我一眼,道:“看見了,你嘴角那顆痘長了三天了。”
我想在沙發坐下,卻被重力打敗,絕望地站起身來,郁郁地對趙景說道:“我屁股上還有一顆。“
趙景詫異:“屁股上?”
我絕望地說:“對,屁股上,非常痛,不能坐,因為會壓到它,也不能站,因為會磨到它,痛死了!”
趙景簡單直白地對我說道:“很簡單。像對待你臉上那顆一樣,我幫你擠了。”
我一下子驚恐起來,遠遠跳開:“不要!”
趙景拿着他的手機聳了聳肩:“那你就去皮膚科挂個號吧。”
我就去皮膚科挂了號。
挂了號以後,醫生一聽這個位置和疼痛指數,奇怪地問我:“你确定是顆痘?”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顆痘,疼成這樣,我懷疑是顆地雷。
醫生說:“你到簾子後面脫了褲子我看看。”
她盯着看了半晌以後,萬分感慨道:“你這顆痘可長得真夠大啊……”
反正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說,它确實是顆痘,且是一顆非常有志向的痘,生長的位置極端特殊,在我的身上不斷膨脹,最後險些害的我生活不能自理。
我穿上褲子從簾子後面走出來,一頭撞上白宣。
白宣比四年前差不了多少,只一張臉沒有血色,身上穿着一身白大褂,平靜地站在我面前。
白宣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仿佛和我說話是一件頗為困難的事,他的聲音很沉,仿佛肩上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壓着,嗓子裏帶着點澀,聲音很低,似是個受了委屈的孩童:“我剛才在人群裏看着就像你。”
四年沒見,我萬萬沒想到我們會用這種方式重新遇見。
我們兩個對視了良久,白宣問道:“你怎麽了,生病了?”
皮膚科的大夫正給我開藥,聽見他問,順口答道:“他屁股上長了顆痘。”
白宣:“……”
皮膚科醫生忽然停下打字的手,大概是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場景,感慨道:“那顆痘可真大啊……”
白宣:“……”
我是死也想不到,我們四年以後重逢,給他聽到的竟是這麽一句話。
我們從三歲開始一起長大,從不敢和彼此打招呼到無話不談,最後一起度過了七年的時光,到了現在,瞠目相迎,竟是無話可說。
我只能問他:“家裏怎麽樣?”
白宣別開眼睛,半晌才道:“巧巧上幼兒園了。”
巧巧是他女兒,我記得應該三四歲了,和他好久不見,他家裏的事情我竟半分也不知道。
一般和這種當了爹的人聊天,聊也只能聊孩子,我抓住一個話題,趕緊問他:“你們搬家來這兒了?”
白宣始終沒看我,道:“沒,就我自己。”
說着,從兜裏掏出一根煙來,滿口袋摸打火機,黯然道:“離婚了。”
皮膚科醫生立刻道:“哎白大夫你怎麽這毛病又犯了,醫院裏面不許抽煙,外頭抽去!”
他恍若沒有聽見,又在口袋裏摸了半晌,沒摸到打火機,似是有些郁郁,索性将煙丢了。
我去繳費拿藥,回來的時候他人已經沒了,我也沒再見到他。
後來趙景闌尾炎,手術是他做的,我們又交換了電話號碼,本來以為可以像朋友一般繼續來往,後來發現他日夜加班,我又忙于奔波,竟是見一面的機會也無。
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到了現在,竟徹底散了個幹淨。
又過了幾個月,我出門遛狗,已經是暮色時分了,秋風裏帶着暮秋的寒,正是天色昏暗而路燈沒亮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消瘦的影子站在我家門口的垃圾桶前面,一點煙火時明時滅,叼在白宣沒有血色的唇上。
他臉上生了些胡茬,年少時的英俊早已被滿面的疲憊遮掩,昔日裏熠熠生輝的眼睛已經黯淡了,只唇上叼着 的一根煙明明滅滅,被秋風一吹,燃得很快。
我牽着狗走到垃圾桶前頭去,奇怪地問他:“你來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白宣叼着煙,半晌沒吭聲。
我皺眉:“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
他哆嗦着手把煙拿下來,道:“結婚就抽了。”
外面風正大,刮着幹枯的秋葉在水泥地上轉圈,我看他站在秋風裏哆嗦,對他說道:“來了就上去坐一會兒吧。”
白宣拿着煙,似是在出神,搖了搖頭道:“不去了。”
他轉過那雙黯淡的眼睛看我:“頌啊。”
他說完這句話似是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去,無聲無息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很久才開口:“好歹是這麽多年的情分了,你能送我一趟麽?”
我茫然道:“行啊。送你去哪兒?”
白宣的聲音仿佛被刀子割過,聲音又啞又澀,輕聲道:“回家。”
我還是不懂他的意思,只能說:“好啊,當然可以,你什麽時候回家啊?”
他竟也不回答我,忽然轉身走了,我還傻兮兮跟着他走了幾步,結果竟然見他上了車,直接開車走了。
趙景見我不回家,站在樓上窗戶口問我:“你又咋啦?”
我一轉頭,白宣早已經沒影子了,我懷疑自己做了個荒誕的夢,一切都奇怪而不真切。
我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遛過狗了,牽着委屈巴巴的大旺回了家。
從那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
直到那一天,晏澄拿着他那綠了吧唧的翡翠戒指跪在地上,我決定和他說清楚我們之間的所有的事情的時候,我再一次聽到了白宣的消息。
電話是白宣的手機打來的。
電話另一頭是個陌生的聲音。
我連挂了他三次電話,他也半分不生氣,聲音冷靜而又疏離:“請問您是白宣先生的朋友嗎?我看見您的備注是緊急聯系人。”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們認得嗎?”
我說:“認識呀。”
電話那頭的聲音又說道:“那麻煩您來這邊一趟,地址是城臨街五十三號。”
他頓了一頓,才緩緩說道:
“他兩個小時以前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