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分
第 4 章 高分
又過了幾天無風無浪的日子。秋色一點點撫平了夏日的燥熱,西風下的秋水也慢慢蕩漾了起來。蟬鳴漸退,小山上的楓葉漸紅,大有追趕晚霞的趨勢。
第一節課間,安魚信正安安閑閑地趴在桌子上補覺,忽地感覺肩膀上傳來一股力量。迷蒙她中擡頭睜眼,眼前還泛着白光。
目光所及是沈憶然正歪頭看着她,見她醒來,挑着眉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出去說。
安魚信眯着眼點點頭,艱難按下想把沈憶然暴揍一頓的想法,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沈憶然蹒跚至走廊。
“聽說物理競賽成績出來了,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沈憶然一下下搗着安魚信的手臂,嘴皮子倒騰的飛快。
安魚信啊了一聲,打了個激靈,登時清醒過來,問她:“你聽誰說的?”
“一班說的,他們上節物理課,林老師在他們班提了一句,據說考的還行,有人上一百二了!”
兩百分滿分,一百二及格,對于她們這種小縣城的中學來說,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了。
卷子難度與往屆持平,在往屆是穩進複賽的水平。
窗外蛩音響,安魚信盯着飄到桌子上的小飛蟲,垂眸沉思了一會兒。
林老師肯定也會來二班講,但他們班的物理課在下午,保不齊要下午才能知道這個消息,而她已經等不及了。
瞅了一旁蠢蠢欲動的沈憶然一眼,她按住了沈憶然胡亂搗她胳膊的手,揚了揚下巴,說:“走!”
安魚信跟在沈憶然後面挪進辦公室。
她放眼望去,只見林溪橋旁邊圍了一圈看分數的人,大多是一班的人。一張分數表被圍得鐵通般水洩不通,蜜蜂來了都要掂量下能不能飛進去。
林溪橋好整以暇地坐在包圍圈外,捧着水杯窩進椅子裏,時不時說句:“別擠,總能看到的。”
她聲音依舊柔和,唇角依舊輕輕挑着,只是眉眼偶爾流出些許疲态來。
這時的林老師就沒有那麽生動了。安魚信想。
包圍圈裏有人餘光瞥見了走進辦公室的安魚信,登時站直了身子,搗搗旁邊的人,努了努嘴:“诶,安魚信來了。”
于是包圍圈自動破開一個口,所有人的目光騰地向門口照去。安魚信腳步一頓,只覺得有束聚光燈穿越塵埃直射而來,将她照得無所遁形。
“魚信,憶然。”林溪橋面上登時漾起了輕笑,從适才機械重複“別擠”的狀态裏鮮活過來,“你們來啦。是來看分數的嗎?”
沈憶然和安魚信點點頭,沈憶然靠在她肩頭耳語:“我怎麽覺得大家的眼神在傳遞着什麽信息。”
“我也覺得。”安魚信偏着頭,輕聲道。
林溪橋見倆人咬耳朵,眨眨眼,指了指桌上的分數表,說:“你倆自己看。”
包圍圈破開的口更大了,大得能裝下三個安魚信。
沈憶然推着安魚信走到桌前,倆人低頭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許多沒有參加物理競賽培訓的同學也報名了,例如周尋,他說重在參與:“萬一拿獎了呢?”
名字順序是按學號排的,沈憶然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自己的分數,九十三分,一個大概率剛好能進複賽的成績。
她舒了口氣,眉眼間流露出滿意的神色。接着她找起安魚信的分數來,這一看就愣在了原地:“一百四十二分。”
這個成績在一衆兩位數的分數裏十分紮眼。
她把分數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只有兩個上一百的,一個一班的男生121,一個安魚信142。
自己的93能排第四。
那個詞怎麽說的?安魚信壁了。
對上林溪橋贊許的目光,安魚信登時覺得那奮筆疾書的一個暑假和夜夜在被窩裏熬到兩點的開學第一周不算什麽了。她看着女人從小冰箱裏拿出兩杯酸奶,遞給自己和沈憶然。
“你倆成績都能進複賽。”林溪橋彎了彎眼,“兩周後複賽可要好好準備呀,考完老師請你們吃大餐!”
安魚信挂着收不回的笑晃出辦公室,渾身散發着喜氣洋洋的味道,沈憶然在一旁看着也跟着樂:“就這麽開心?”
“你考一百四十多分你不開心?”安魚信回過頭笑道。
她盡力把嘴角壓平了些,直到踏入班級才略微收斂,一步步踱到位子旁。
上課鈴響,周尋在位子上又趴了半晌才勉強坐直了身子。他偏頭看了一眼安魚信,“嚯”了一聲:“今兒這麽精神。”
“林大美女給的酸奶。”安魚信瞥了他一眼,舉着酸奶晃到了他眼前,“你沒有吧。”
“嘁。”周尋搖頭晃腦,“要是林老師給我酸奶,我肯定好好珍藏,才不會像某人一樣拿出來招搖過市,到處炫耀。”
安魚信笑着錘了他一下,周尋作勢要躲。
那杯酸奶一直在桌子上放到了物理課下課。
林溪橋走下講臺,随意挑幾個幸運兒唠了唠,又走到安魚信桌旁,點了點她的桌子。
安魚信正靜心做着作業,餘光瞥見那抹健康的粉色,擡頭便見那杯酸奶被林溪橋拎起舉高,接着女人的調笑聲從頭頂傳來:
“魚信,這樣的天氣酸奶可不禁放,要壞的。你不喝給我。”
安魚信面部表情管理崩了一瞬,啊了聲,趕緊站起來抓着酸奶放回桌面,一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喝的。”
林溪橋不覺舒了眉眼,沉靜片刻向後走去。
“本來就是林老師給你的東西。”周尋看着林溪橋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後門口,膽子登時大了許多,逮着身邊人就嘲笑,“你還搶回來。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安魚信瞪了周尋一眼,作勢要揚拳,周尋趕緊抱拳求饒,卻意外地見安魚信沒有繼續耍皮,而是垂眸沉思。
氣氛一時沉靜了下來,連帶着下午灑進教室的光束籠罩着的飄飛的小灰塵都有些凝固。
周尋伸出手在安魚信面前晃了晃,輕輕叫了聲。
安魚信倏然回神開口:“我記得,分班前你好朋友的班主任是林老師對吧。”
“怎麽啦?”周尋點點頭。
安魚信轉過身,問:“林老師送他過什麽東西沒有?”
“你就問這個呀,我看你那麽認真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呢,合着還是想炫耀你的酸奶?”
周尋嗤了一聲,回身翻開書本,竟是拒絕交流的樣子。
安魚信皺了皺眉,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下,催道:“快說。”
周尋作呲牙咧嘴狀:“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下手輕些呀,打死了誰來回答你這個問題啊。送東西他倒沒和我講過,就是有次他身體不舒服沒胃口,林老師看他飯點一個人在教室,給他點了份外賣。他當晚就跑過來和我炫耀,那副樣子比你還不值錢。”
然後搖頭晃腦的周尋話音剛落就被安魚信結結實實揍了一頓,臨了耳邊飄來安魚信恨恨的一句注意用詞。
從今天開始繼續晚自習補習物理競賽,不同以往的是只剩了四個人。這樣一來階梯教室就顯得有些過于空蕩蕩,圓潤有力的聲音在牆璧間拐了幾個彎,蕩出了回聲。
于是林老師放下課本,大手一揮:“今晚夜色好,咱們去操場補習。”
大家:……?
這個補習是正經的補習嗎?
還真是正經到不能再正經的補習。
林老師開始指揮人,拿出一個大臺燈一個手電筒一個充電寶塞給一班的兩個男生,一行人浩浩蕩蕩向着操場出發。
半晌後大家站在主席臺前:……
沈憶然拽了拽安魚信的衣擺,安魚信偏頭聽她喃喃:“我們明天不會被通報批評吧。”
林老師的指尖頓頓然劃過主席臺,又伸到光下照了照,凝神細看不見半點灰塵,于是滿意了:“這麽好的桌子椅子,不拿來學習可惜了。”
支起臺燈,安魚信沈憶然坐在林溪橋旁邊,兩個男生再往兩邊坐,林溪橋拿着一個大pad寫寫畫畫,保證每個人都能看清楚自己寫的字。
吹着初秋的微風,聽着耳畔玉珠般的講課聲,安魚信覺得頭腦都清明了許多。
聽課間隙她靠在椅背上,看着雲破月來,梳理着剛接收到的知識點,便聽到耳畔一聲叫喚:“安魚信。”
她回頭,聞見了淡淡的果香,合着夜色更現出了森林裏的清幽味道。她看見林老師的笑意漸漸浮起,嘴唇一開一合:“聽得懂嗎,我講的快不快?”
有一瞬間的愣怔。天上的雲,雲下淡淡的月,月旁忽明忽暗的幾顆破落星辰;地上的黑暗,黑暗裏沉浮的一隅光亮,光亮裏盛滿光亮的眼眸。
但只是一瞬。她即刻回神,點點頭:“聽得懂,對于我來說很合适。”
然後她便看着林老師去問沈憶然。
補習結束,還剩十分鐘放學。她們兩個女生又一人得到了一把林老師給的糖。安魚信剝開一顆放進嘴裏,頂了頂牙,便聽到林溪橋的聲音傳來:“晚上吃糖對牙齒不好。”
“那您還晚上給我們。”安魚信偏頭,“是不是想讓我們蛀牙。”
林溪橋悶笑了片刻:“你倒打一耙的本領還真是爐火純青。”
沈憶然也剝了顆糖放進嘴裏,眼睛一亮:“草莓味的,好吃!”
安魚信翻了翻掌心裏的幾顆糖,挑了兩顆出來遞給沈憶然:“給,我不喜歡吃草莓味的,我記得你不喜歡吃橙子味的,橙子味的給我。”
沈憶然依言照做。
三人安靜了一路,走到操場邊沈憶然忽地開口:“小信,你直接回宿舍還是還要回教室。”
回宿舍和回教室是兩條相反的路。路的盡頭隐沒在了山坡下,被坡上綠瑩瑩的射燈波及,無人時便散發着詭秘的氣氛。
安魚信反問你呢,沈憶然說回宿舍。
安魚信想了想,向身側一直安靜聽她倆講話的林溪橋揮手道別,說和沈憶然先回宿舍了。
“嗯。”林溪橋也揮揮手,“路上小心。”
路燈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然後她驟然想到了什麽,于是安魚信和沈憶然轉身的一瞬又被叫住:“我今天去女生寝室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