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一直到回倫敦,江見月的腿都還是軟的。
倫敦的家裏又燃起爐火,異常溫暖。二樓卧室裏的大床被兩個人弄得很亂,怎麽也整理不好。後來這種淩亂逐漸擴散到家裏的每個角落。
回去的第二周,江見月在一次吃飯的時候主動開口邀男人搬來和她一起住。男人聽完立刻起身拎出來一個不大的黑色旅行包,跟她說全部身家早都打包好了,等她一句話等了那麽久。
江見月愣一愣,捂着臉說他真的很像一只小狗。
男人搬來後,她的臉就經常是紅紅的,因為他在家很少穿衣服。他說穿來又要脫,好麻煩,畢竟每天不是給她畫,就是給她玩。
十二月底,倫敦下雪了。
由他做模特的那幅畫歷時幾個月已經快要完成,只剩下畫中人的臉還沒有刻畫細節。
江見月到這時刻意放緩了進度,每天只畫一點點。
有點不舍得畫完,同時又覺得反正他一直在,又有什麽可着急的呢。
屠夫谷的那間小肉鋪依然沒什麽生意,只有她,按時按點去接男人下班,順便在店裏吃飯。
男人那雙修長的手,只為她一個人沾染着煙火氣。
聖誕前夕,倫敦城裏有好多臨時的集市,賣什麽的都有,他們有空的時候就手牽着手一個一個逛過去。
以前在家,江見月有私人買手替她搜羅各種當季新品,很少自己逛街。現在到了這裏才發現逛街原來這麽有趣,哪怕是地攤二手貨也可以勾起她的興趣。也可能,有趣的是人而不是那些東西。
聖誕夜這一天,她在集市上看到一個老奶奶擺攤賣漂亮的舊首飾,就蹲下看了半天。昂貴珠寶她有很多,但沒怎麽接觸過古董,覺得特別有意思。
“喜歡什麽,給你買。”這時身旁的男人湊過來,笑眯眯抽出錢包。
Advertisement
“不用啦,你有什麽錢吶。”江見月給他錢包按下去,心疼他在肉鋪當小夥計賺錢不容易。但轉過臉,她又不好意思地猶豫了一下。好像還是想要,想要一件是他送的東西。只要是他送的。
所以最後她從攤子上挑了一顆小珍珠,讓賣貨老奶奶用透明細線穿了做成一條項鏈,戴上之後看起來就像是鎖骨之間憑空長出來一顆珠子,雖然儉樸,但還挺別致。
男人付錢時,老奶奶自賣自誇地說他們挑到的是最precious(珍貴)的一件。江見月聽了點點頭,雖然一眼就看出來那只是顆很便宜的塑料珍珠。
不過,又沒人規定塑料珠子不可以precious。
買完珍珠後突然就下了很大的雪。男人把皮夾克脫給她穿,然後為她撐起傘,牽着她的手在雪中慢慢走回那棟燃着爐火的房子。
有時候,江見月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在這個地方安定下來了,過上了理想中的新生活,也擁有了新的陪伴。
只是聖誕夜的來臨讓她想起家,難免又有點惆悵。
以往的聖誕節,江見君無論多忙都會回來陪她過。他們會一起回到江山明月舫上去住幾天,其他人也都會來,大家像她小時候一樣聚在一起。但現在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那種大家庭的氛圍了,而且家裏人也已經很久沒有找過她,就像忘了她一樣。
男人察覺到她不開心,問她怎麽了。
“我想家了。”她扔下畫筆伏在他肩上,忍不住哭了一場。
等她哭完,窗外已經積起厚厚的雪,夜空裏星月明朗。她于是就抽抽噎噎地倚在男人肩頭看月亮,同時也想到差不多該是時候跟他說一下自己家裏的事。
“我還沒有和你說過,我有一個親哥哥,家裏還有一條很大很大的船。”她從來時的行李中翻出一個相框,一邊說一邊把裏面的照片給男人看。
那是張十來年前的大合照,上面的江見君還是個十八九歲的翩翩少年,帶着她、陸逾明和其他一幫小孩意氣風發地站在海城港口,背景裏的江山明月舫還是當年燈火璀璨的樣子。
這次從家裏逃走時她雖然很生江見君的氣,但內心始終還是有點不舍得的,所以匆忙中就抓了這麽一張照片帶上。現在時間過去幾個月,當時的氣性已經消了,再看這照片就只剩下難過。
“你看,這個就是我哥,後面是我家的船。”她拿着照片,把裏面人指給男人看,只不過說着說着就又有點傷心,“可是現在船要沉了,我哥也不要我了……”
始終還是想不通,不能理解哥哥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她家裏親戚衆多,但至親就只剩下江見君一個,這些年兄妹倆相依為命,她一直得到哥哥無微不至的照顧。就說那次遭遇綁架後,她因為受到驚吓,很長一段時間晚上不敢自己睡覺,于是正逢畢業關鍵時期的江見君就每晚把她抱在腿上,一邊哄她睡一邊熬夜寫論文。就連她第一次來月經吓到自己的時候,也是江見君把她安撫住,耐心教她怎麽用棉條和衛生巾。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懂哥哥怎麽會為了家族利益就草率地讓她嫁人,而且還在她拒絕逃走後這麽長時間對她不聞不問。
她把這些都跟身旁的男人說了,說着說着就又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起來。
陸在川将臂彎中不斷抽泣的女孩抱緊,沒有立即言語。
難過是她的權利。
窗外雪落無聲,遠遠地能看見其他人家屋頂上的雪人和彩燈聖誕樹。
在每一個阖家團圓的節日裏,沒有家的人最孤寂。
不會有人比他更懂。
“乖,沒有人會不要你。”過了很久,他才低頭在女孩耳旁柔聲輕語。
“從今往後我陪你,我陪你。”一遍遍重複,直到她平靜下來。
江見月卧在男人懷裏,緊緊圈住他的手臂。這雙臂彎對她來說已經太熟悉,他總是很用力地擁抱她,帶來輕微的窒息,但更多是安全感。他好像一直都很知道她需要什麽。
“你不許騙我。”她擡起頭來盯着男人的眼睛,帶着點幼稚的執着想逼迫他說一遍天長地久。反正,說了就算數。
但他沒說她想聽的那些話,反而用同樣的表情也看着她,拿出她喜歡的小狗的聲音對她說:“嗯,那大姐姐你也不要騙我哦。”
江見月又失望又好笑,一把将他推倒。
這麽一鬧,她心情反倒是輕松了一點。
兩個人順勢就卧在地毯上,男人讓她枕着肩膀。
她看見他把剛才那張合照拿在手裏,默默地盯着看。
“吶,我來繼續給你介紹吧。”她于是指着照片,把裏面的其他人挨個說給他聽。
小時候在江山明月舫上一塊玩的那群小孩也不是各個都跟她關系好,有幾個後來不聯系的,她就略過了。
男人安靜地聽她介紹完,不言語。
短暫沉默後,他突然捉住她的手移動到照片左下角,找到一個穿黑衣服,沒有在笑的小男孩。
問她:“那他是誰?”
江見月拿過照片湊近看了一眼,有點迷茫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說:“這個男孩我沒什麽太深的印象诶,只見過幾次,好像是陸逾明的弟弟吧,叫什麽我忘了。”
這時候她發現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紛紛揚揚遮天蔽月,于是不再說話,就靜靜靠在男人肩上看雪,看得出神。
相框被她随意放在地上。
照片中角落裏,小男孩沒有笑臉。
陸在川手掌按在相框上,遮住那個小男孩的臉。
原來,她真的早就不記得他了。
他是陸逾明的弟弟而已,還是好像的。
相框玻璃咔嚓一聲被他按碎,把手掌割破流出血。
江見月吓得驚叫一聲,連忙從男人懷裏掙脫出來起身去找藥箱。
但他不放她,一把将她抓回來猛地抵在牆上用力吻住,同時用流着血的手把她一雙手腕鎖住,固定在頭頂。
窗突然被風吹開,砰地一聲撞擊在牆面上,一瞬間冷風夾着雪侵襲而來。
“不要在這兒,好冷。”江見月撒着嬌嗚咽了一聲。
然而男人還是不肯放開她,也沒有像平常一樣抱她上樓,更沒有為她披上毛毯,只是吻得一次比一次深更比一次狠,像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吞下去。一直到她全身都開始發熱,到飄進屋內的雪都融成了水。
她後背緊貼着牆壁,把冰涼的牆壁都熨成熱的。感覺到手腕間有血液粘稠的觸感,她有點擔心有點害怕,但始終都說不出一句話,因為他不讓她說。
很快,她意識模糊什麽都不知道了。
只記得男人一次又一次撫着她額頭,要求她睜開失焦的眼睛。
“看着我。”他在她耳旁啞聲說。
“看着我。”一遍又一遍。
“看着我,記住我。”
第二天清晨,江見月在浴室照鏡子的時候,第一次在自己身上發現遍布的吻痕。
她很吃驚,因為通常她自己才是在對方身上留下淩亂痕跡的那一個。之前無論夜有多深,早上起來她的皮膚永遠是幹幹淨淨的,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男人在克制。
男人推開浴室門進來,從身後抱住她,俯身輕吻那些吻痕,吻她戴在鎖骨之間的小珍珠。
昨夜過去後,他又恢複了那個溫柔順從的模樣。
“我都沒法見人了。你昨天幹嘛那麽兇?”江見月指指自己的脖子,有點委屈地推了他一下。
男人把頭靠在她頸窩裏,用依然很啞的聲音回答說:“我想要你記住我。”
“我記不記得住不一定,你這疤是留定了。”江見月故意冷着臉,拉起男人纏着繃帶的手仔細看了看。
他掌心被相框的碎玻璃劃了很長一條口子。江見月不知道昨晚他為什麽會突然那樣,只是非常心疼他這只漂亮的手。
陸在川收回手,重新抱住面前的女孩。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他在她耳旁輕輕說,“我們以前見過。”
“對啊,前世見過。”江見月以為他又在開玩笑,又被他吹在脖子裏的氣息弄得癢癢,扭着身子使勁掙脫開,然後迅速洗漱。
“好啦我沒時間了,要出門了!”她今天約了人,已經快遲到了。
急匆匆找了件高領連衣裙穿上,走前又抓了男人那件厚重的黑色皮夾克套在外面。這件衣服她現在已經據為己有,不還給他了。
男人送她到門口,她出門前還笑他粘人像只小狗。
“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啊,香香小狗。”已經出去了,又轉頭踮腳親他一下。
陸在川站在門口目送女孩開心的背影走遠了。
“等你回來,什麽都告訴你。”
江見月在特拉法加廣場一邊喂鴿子一邊等顧雨停。
顧雨停是江見君的女朋友,确切來說已經是前女友了。
說起來,江見月不是唯一一個被她哥氣得離家出走的人。顧雨停也是在大半年前和江見君翻臉,飛去比利時就再沒和家裏聯系過。那之前兩人感情很好的,談了十多年了。
前幾天顧雨停突然通過許明明聯系到她,兩人就約了在倫敦見面。
江見月還挺期待的,等人的時候她就在想,她和顧雨停見面第一句話肯定是争着罵江見君,為了不落後她甚至還提前組織了一下語言。
結果顧雨停來的時候,什麽也沒說就眼淚刷一下掉下來。
“你哥哥病了,快要死了。”她說。
江見月這時才知道寥寥幾句話的分量可以把人瞬間就壓垮。
顧雨停告訴她,江見君強迫她跟陸逾明訂婚是故意的,因為知道她會生氣,會逃離。
如果她留下,那麽他死後整個江山明月舫會壓在她身上,她才真正會被家族利益綁架,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哥哥假裝奪走她的自由,是因為想給她真正的自由。
幾個月來最讓江見月難過傷心的事被顧雨停幾句話解開,然而背後的真相讓她更難過,更傷心,簡直像滅頂的打擊。
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沒了。
如果哥哥快要死了,那這幾個月她在做什麽。
她渾渾噩噩地拉着顧雨停的手,兩個人往機場趕。
天真小公主要長大了
---sad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