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到黎明時,江見月放下筆,出神地看着剛完成的畫作。

其實她一向不擅長默寫,但偏偏今天,面前畫中人的臉被她僅憑記憶就描繪得栩栩如生。

男人的目光好像穿透畫面正在看着她,帶着一貫的假裝順從,又暗含逗引的笑意,第一眼看上去就像只小狗,再一眼,分明又野氣十足。

“我把你弄丢了。”江見月對着畫面喃喃自語,呆呆地就那麽一直坐着。

手機嗡嗡響了幾回,才算把她叫醒。

“喂?”她接起電話,聲音虛弱沙啞。

“江小姐,是我呀,王亞倫。”手機裏意外傳來一個尴尬中帶點谄媚的聲音。

在通話中,王亞倫得知她已經回到海城,便以策展人的名義邀請她參與一場即将在海城開幕的大型藝術展,表示只要她有興趣,随時可以為她增設展位。

江見月思索片刻,應承下來。

受邀的這場展覽是海城一年一度的藝術博覽會,公認的世界最高規格藝展之一。放在以前,收到這種級別的邀請會讓江見月興奮好幾天,但此刻她并沒有開心的感覺,反而有點失落。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能受邀僅僅是因為優越的家族背景,而諷刺的是這一次她決定接受這份邀請,也是為了家族。

聽說陸家爺爺也會出席藝展的開幕酒會,她便打算借那個正式場合找老爺子談談。昨晚去江山明月舫上看過後,她稍微整理了心情,決定還是要想辦法保住巨舫,為了哥哥,為了她自己。

以前,家裏生意相關的一切人情往來都是江見君一手打理,她只管自己開心。現在她也要學着承擔起這份責任了,這場藝展只會是一個開始。

關于江見君,她一邊心裏還是對他有氣,一邊又接受不了哥哥患病的事實,始終提不起勇氣去見面,只敢悄悄地躲在窗外看看他。好在顧雨停自從回來後就寸步不離地陪着他。

她讓所有人幫忙瞞着江見君自己回來的事情,心想哥哥騙她,那她也騙哥哥。江見君想要背着她讓巨舫沉沒,她就也就背着他把它救下來。也許只有在那之後,她才能坦然去見病中的哥哥,才能原諒自己的無能。

幾天後,藝展的開幕酒會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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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見月給新完成的那幅畫噴上快幹面油,叫了人小心包裝起來運去展覽館。畫中人映着爐火的眼睛被泡沫紙蒙上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霧了一下。

一開始,她是想将這幅畫好好畫完,然後當做禮物送給畫裏那個男人。後來,她又想私藏。現在男人離開了,她狠心将它展出,算作是一場告別。

出門前她沖了個澡,化了個淡妝,用粉底遮住臉上的黑眼圈。這些天來她都沒休息好,現在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憔悴。

從蒙着水霧的浴室鏡裏,她還能看到自身上未退盡的吻痕。皮膚上深深淺淺的痕跡重疊,像牛奶裏滴進去的櫻桃汁,記錄了最後一個瘋狂而粘稠的雪夜。

她在這些吻痕上鋪粉底,但根本遮不住,看上去反而有種欲蓋彌彰的狼狽,無論疊加多少層都一樣。突然間情緒又一次崩潰,讓她一瞬間失控地把手中的粉底液扔出去,兩手捂住臉靠牆蹲下來。

浴室裏開着暖氣,但還是冷。她想念壁爐裏的火。

江見月沒讓自己哭出來,只蹲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然後起身繼續把自己收拾體面。她皮膚一直很好,手邊沒有備着高遮瑕的化妝品,于是幹脆卸掉了身上的粉底液,從衣帽間找出一件領口比較高的禮服裙換上。

黑色硬紗的衣領從脖頸一直包裹到鎖骨附近,下面是純黑色真絲長裙,外面又加了一件黑色長披肩,終于遮住了一切不想叫人看見的印記。

穿得如此嚴肅端莊,也只是暫時蓋住而已。

稍晚點,陸逾明來接上她,陪她同去展館。

兩人來得早,江見月因為有作品在這裏,需要提前來看一眼布展情況。開幕酒會還沒開始,偌大的展廳內十分安靜,只有王亞倫一見她就滿臉堆笑地迎出來。

“王先生。”江見月客氣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诶唷,不敢不敢!”王亞倫見狀慌忙彎腰,兩只手虛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尖就馬上縮回去,随後擡起頭朝她身後看了眼,又面露疑惑地問她:“江小姐您,怎麽沒跟陸先生一塊兒來?”

“這不是嗎。”江見月聽了,回頭望一眼身後正替她拿着大衣的陸逾明。

王亞倫不認識陸逾明,想了想湊近點,壓低聲音重新問江見月:“不是,我是說另一位陸先生。”

要知道就是那位陸先生金口一句話,他才大動幹戈地連夜從倫敦飛回來接手策劃這場藝展的,老折騰人了。

江見月沒搞懂王亞倫在說誰,按說陸逾明都已經站在這兒了,放眼全海城哪還有第二個陸先生值得他這麽關注。

正要開口問,注意力被展廳另一端傳來的一個腳步聲打斷。

空蕩蕩的展廳內腳步帶起回音,很明确地由遠及近。

江見月望向聲音來的方向,不由一怔,莫名感覺這步伐節奏有幾分熟悉。

好像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也總有一個人用這種快而穩健的步子朝她走來。那個男人的腳步踏在屠夫谷的小巷裏,在懸崖古堡中老舊的木地板上,在城郊老宅柔軟的地毯上,在任何她需要和想要見到他的時候。

展廳中豎起的白色可移動隔牆将空間分割成一塊一塊,迷宮一樣連接交錯。

江見月看見一道筆挺的黑色身影從遠處的迷宮缺口處一閃而過,心裏也跟着縮緊一下,心率驟然升高。但同時她也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只當是自己在太想一個人的時候,看誰都像他。

她在心裏讓自己冷靜,吸了口氣。然而下一秒,那道身影又從更近的地方閃過,讓剛稍微平複的情緒卷土重來。

江見月受不了,一手拎了裙擺跑進白牆迷宮裏去追那個人影,想要看個清楚好讓自己死心。

對方像是知道她來,明明在接近,又像故意躲着她,讓她只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卻無論怎麽轉都見不到人。

每一個轉角處都像有人守在那兒等她,而每一次都撲空。

江見月心跳得越來越快,控制不住有一個念頭從腦子裏蹦出來——他是故意的,又是故意的。

“你出來!”

最後她急得朝空氣喊了一聲,聲音裏帶一絲哭腔。那一瞬間她有種心裏幻想的事情馬上要成真的感覺,又或者太希望是那樣。

但回應她的是沉默,連那個腳步聲也消失了。

江見月原地怔了幾秒,再聽,還是沒聲音。一時間她都不确定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幻覺,畢竟她已經連續熬了好幾個夜。

她低頭閉上眼睛,按了按咚咚跳的心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自己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慢慢就會忘掉的。調整好呼吸,她準備往回去找陸逾明和王亞倫。

但就在轉過身的一瞬間,她看到一個人正正站在面前。

這一次,她是真的看到了那張在夢裏都能見到的臉。

男人站在燈下,離她僅僅一步遠,就那麽靜靜看着她不說話。

震驚中的江見月擡起手,輕輕碰了他胸口才确定他這個人不是幻覺。

“真的是你!你怎麽……”她眼睛亮了亮,但是到嘴邊的話卻沒說完。因為在一瞬間的驚喜過後,她忽然發現面前這個男人和她印象中不同了。

臉還是那張臉,一樣的俊朗迷人,但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一雙深黑的眸子裏再沒有松弛的笑意,變得冷冷的。

他穿一身剪裁極為合體的黑色西裝,衣料在雪白燈光下泛起精致光澤,襯衫領扣鎖到第一顆,整個人的氣質和之前完全不同,顯得極其端莊冷欲。

往這巨大的展廳裏一站,他這個人簡直就像是一件身價驚人的藝術品,貴氣到了骨子裏,又隐隐散開一種強勢氣場,能讓人直接感覺到壓迫。

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肉鋪小夥計身上會有的氣息。那個人會對她笑,會假扮順從聽話地把頭靠在她肩窩裏,如果是分開又重逢,那他一定會将她一把抱起來不停轉圈。

江見月剛要揚起的笑凝固在嘴角。

這個人,不是她想見的那個男人。

在她一時愣住的時候,王亞倫從身後追過來,一眼見到她面前的男人就極其熱情地迎上來,無比恭敬地連喚“陸先生”。

原來他就是那個陸先生。

“陸?”江見月有點懵,認識幾個月來都不知道他姓陸,并且前不久在蘇格蘭高地的時候,王亞倫也根本沒這麽叫過他,更是沒有這種詭異的恭維态度。

“你……是誰啊?”她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他給認錯的。心裏其實已經隐約猜到了什麽,只是一時太驚訝,理不清楚。

男人也定定看着她,分明是有話要說,但又不說一句話。

一時間氣氛僵硬冰冷,江見月不自覺往後退,撞上身後跟過來的陸逾明。

陸逾明擡手扶住江見月肩膀,同時也看見她面前的男人,微微一驚:“喲,什麽時候回來的?”

江見月聽他這語氣好像兩人很熟,猛地轉頭看着陸逾明。

陸逾明自然不知她在想什麽,笑着對她說:“月月還認識他嗎?阿川啊,咱們小時候一塊玩過的。”說着又一指她對面的陸在川。

江見月腦子裏混沌的猜測被陸逾明的話轟一聲點破。還沒等完全想清楚這裏面的關系,她一扭臉又發覺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忽然更冷了些。

被那目光逼着,她既震驚又茫然地往陸逾明身後退了半步,下意識說:“不,我不認識。”

此時此刻她心裏一沉一浮地難受,頭腦混亂渾身都發涼。她想走了,目前她需要一個人靜下來把所有細節都整理一遍。

然而正欲轉身,一直沉默矗立的男人忽然跨步上前。

“不認識我,那重新認識一下。”他向她遞來右手,眼睛還是死死盯着她。

“我是陸在川。”男人嗓音深沉,第一次對她說出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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