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在當天中午日光最強烈的時候，陸在川拎包搬進了江見月的畫室。
他帶來的個人物品中居然還包括一幅畫。一人高的畫被裏三層外三層包裹着，保護得極好，專門用了一輛皮卡運過來。
江見月不用拆封也能猜到具體是哪幅畫。
果然等到畫被搬上樓揭開了厚厚的保護層，她一眼看清畫中人的臉，就好像又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
之前的畫展結束後王亞倫問她想如何處置這幅畫，她給的答複是“銷毀”。當時的她什麽都還不清楚，只覺得委屈生氣，還以為無論是她畫中的這個人或者是真實的那個他，這輩子都肯定不會再見了。
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兩個都又原封不動回到她面前，一個比一個栩栩如生。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雙倍的故事。
江見月不清楚這幅本來該銷毀的畫是怎麽落到陸在川手的，卻又不覺得特別意外。
“這是我的畫，我要收回來。”她毫不客氣地向他索回。
陸在川此時擡起一雙很真誠的眼睛看着她，表示這畫已經是當下屬于他的唯一財産了，很重要的。
但江見月是一點也不信。
最開始她畫這幅畫的時候原本是打算送給他的，可現在，他的身份都脫了好幾層馬甲，兩人的關系都和那時不一樣了。
“我不管，不給你。”她強硬道。
兩個人各執畫的一端都不願意放手，就這麽僵持了十幾秒。
午間陽光清澈透明，大片大片鋪散開，照得畫中人目光靈動，唇角弧度似笑非笑，像在看他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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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自然又是男人主動認輸。
“好，都是你的。”陸在川舉手做投降狀，看着面前犯犟的小姑娘鼓着臉用力将畫拖到儲藏間深處，用布蓋了。
江見月藏完畫回來見他還默默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有點像個受氣包，就感覺自己剛才的态度可能是有點太霸道了，于是良心發現地搓搓手，上前主動拎過他的包問要不要幫忙收拾東西。
陸在川說不用。
其實他帶來的個人物品非常少，随身的行李包裏一大半裝都是順路從超市買回來的嬰兒用品。
他說自己全副身家只剩下一幅畫，是真的，之前說自己無處可去也是真的，畢竟名下資産清零，人雖說名義上回歸了陸家，但也不可能真的把那兒當家。
這些天他一直住在酒店裏，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與畫中的自己相顧無言。
江見月不會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代價才得到這幅畫。
之前那場藝展上它只是短暫亮相，就讓不少人争着開出高價。他不願意讓它流入市場沾染伧俗氣息，哪怕只是走個形式下場沾沾水也不願，于是默默掏錢擺平了紮堆的中介和買家。所以要算起來的話，這幅畫是生生地給他捧出了天價。
現在呢，小公主一句話，天價換來寶貝又給她這麽輕飄飄地收回去了，還特地藏起來，看都不許他看一眼。
而他也還是分不清在她眼裏，自己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只是一幅畫。
沒辦法，都是她的。
從始至終，人也是，畫也是。
不計代價。
所有這些，此時此刻的江見月都想不到。
她當然也沒有心思去想，因為許明明強塞給她照顧的那個嬰兒就躺在她面前，很快又開始哭了，而且是聲嘶力竭地好像世界毀滅了一樣凄厲。
小孩一哭江見月就麻爪，只能抱着嗡嗡響的腦袋像看救命稻草一樣看着陸在川。然而陸在川雖說比她鎮定得多，但畢竟也沒有真正當過爹，面對一個哭起來六親不認的陌生嬰兒也沒辦法做到每次都那麽容易一哄就好。
所以他們只好臨時抱佛腳，一邊上網搜索各種育兒經驗一邊努力實踐。忽然間，原本清清冷冷的畫室裏一片煙塵四起。
從沖奶粉到拍奶嗝，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換着手，一整個又忙又亂。小寶貝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好像很不滿意似的，竟然啪一巴掌拍在陸在川臉上，可響可響了，把他那麽高高大大的一個男人都打得愣了一下。
旁邊的江見月也跟着一頓，一擡頭看到他那張冷白硬朗的臉上緩緩浮起一個小小的紅色巴掌印，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出來，而且越笑越大聲。
然後，因為她幸災樂禍得太起勁不小心把抱在手裏的小嬰兒颠了幾下，導致小寶貝咕嘟一口奶吐出來，正正好全吐進她衣領裏。
那一瞬間江見月不笑了，整個人凍住，臉色迅速變白，全身汗毛都豎起來。
見此情形，臉上頂着一小五指印的陸在川幽幽地看向她，抿抿嘴說：“讓你笑我，小沒良心的。”
這時候，被兩個人四只手一起抱在中間的小嬰兒好像聽懂了他說的話，突然不哭了，“咯咯”地開始笑。
而且此刻的江見月也顧不上跟男人鬥嘴。脖子裏滑膩膩的感覺都快延伸到肚皮了，讓她難受得恨不得也哇一聲哭出來。把孩子塞給陸在川，她扭頭就沒命地往浴室沖。
在浴室剛洗完澡換了衣服，她就又聽見外面傳來哭聲，條件反射地蹲下捂住耳朵，心裏想着幹脆躲在這裏面裝死算了，天塌下來讓外面的男人去頂着。
然而外面哭聲不停，她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于心不忍，磨磨蹭蹭地開門回去幫忙。
一出去，就看見陸在川好像正一邊看手機上的視頻教程一邊給嬰兒換尿不濕。平時永遠從容冷靜舉止優雅的男人此刻半蹲着，微微弓着背，看上去竟然有點慌裏慌張的樣子，一個人恨不得多長出三雙手來。
江見月看到這一幕，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逃避态度有點可恥，于是連忙跑上去幫忙，嘴裏叫着“我來了，我來了”。
陸在川在前面聽到動靜，立刻回過頭沖她比手勢：“別過來！”
但江見月沒聽，反而跑快了兩步：“少來，回頭你又該說我不夠意思了！說好我們一起的。”一邊說話她就一邊伸手，想也沒想打開了小嬰兒身上的尿不濕。
然後……噗噗幾聲，大號的棕色炸彈爆炸了，波及範圍方圓半米。
江見月再次凍結了三秒，鼻子聞到味道，意識到剛剛才洗香香的她又需要再重新洗個十幾遍，包括周圍所有家具地毯可能都需要換新的……
她屏住呼吸一點一點扭過頭去看身旁的陸在川。兩個人站得很近互相挨着，所以她能感覺到他明顯也僵了一下，多半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突然有點過意不去，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怪她，畢竟是被她硬拉着來幫忙照顧小奶娃的。
主要實在太臭了，粑粑還弄到了身上。
懷着痛苦又愧疚的心情，她哭喪着臉看向他。
但男人并沒生氣，反而沖她笑了笑，說：“沒關系，臭臭的你也很可愛。”
這種時候竟然還在想着先安慰她。
江見月一怔，目光碰撞的時候感覺心裏軟了一下。
“……你才臭臭。”
“那一起臭臭？”
陸在川擡起被污染的手，假裝去抓江見月的頭發，然後看着她被吓得驚聲尖叫，不顧形象拼命逃跑。
他在後面默默地笑。
臭臭的你，真的非常可愛。
接下來，戰場轉移到浴室。
浴缸裏放了溫水，兩個人跪在旁邊渾身濕透，手機裝在塑料袋裏挂在旁邊水龍頭上，正在最大音量播放如何安全給小嬰兒洗澡的教學視頻。江見月緊張得大氣不敢喘。
就這麽一直狀況不斷地折騰到夜深了，小寶貝才算是給了他倆一點面子，安靜下來躺在籃子裏睡熟了。
陸在川将嬰兒籃放在沙發上，然後拎起一個巨大的垃圾袋輕手輕腳地撿垃圾。用過的紙尿褲、濕紙巾、各種包裝袋，滿屋子都是。
他頭發還有些濕，微微遮眼睛，身上很随意地套了件運動服，領口還是歪的。
江見月默默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有點想笑。想想今早他剛來時候明明還是衣冠楚楚的樣子，這才半天就變得真像個新手奶爸了，一臉的狼狽又堅強。她忍不住想，如果這個男人真的做了爸爸會是什麽樣子。
不過只想了一秒鐘，就感覺後背發涼。
主要小嬰兒太可怕了，簡直是魔鬼。看看她，此時此刻連衣服都沒力氣換，直接裹着浴袍癱在地毯上累得一動也不想動。
陸在川收好了垃圾洗完手，又去廚房煮了兩份速凍水餃，端了一盤到她面前。江見月接過來一陣狼吞虎咽，吃完嘆了口氣，揉着自己的肩膀一頭倒進狗窩裏。
“我們以後不要生小孩，太辛苦了！”她嘟囔着抱怨一句。
說這話時她也沒想太多，只是雙目空空地看着正盤腿坐在對面吃餃子的陸在川。
但是男人突然就停下了所有動作，擡眼盯住她。他手裏的筷子之間還夾着一個餃子，悠悠地冒熱氣。
江見月感覺到自己本來渙散的目光被對方抓緊了不放，後知後覺地有點臉紅。
“呃，我是說，”她坐起來，悶聲辯解，“我自己不要生小孩，至于你……你想生就生。”
男人還是定定注視着她，良久才開口，聲音淡淡的：“我不會生。”
江見月臉更紅了。知道他肯定又是故意這麽說，于是她也故意炝他：“那你去跟別人生，反正我管不到你。”
陸在川聽了她這話，淺淺一點頭。
江見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再說什麽，于是輪到自己不淡定了，怎麽想怎麽不開心。幾個意思，你還真打算和別人生小孩呢？和誰啊？就過分。
然而男人神色如常，始終也沒再給她任何回應，只是垂着眼慢條斯理地繼續吃餃子。
江見月不想顯得太無理取鬧，也不好意思明着問，只好一陣吃癟地轉身不看他，靠在沙發上拉起浴袍的帽子蒙住頭，很快就氣呼呼地睡着了。白天确實是累壞了。
就那麽靠着睡了不知多久，她在朦胧中感覺有人把自己抱起來放在床上，又在她身上蓋好了被子。
那人的動作太輕柔，讓她想醒，又醒不過來。
只記得男人手掌微涼又幹燥的觸感停留在她發燙的面頰上，然後是低沉的嗓音鑽進了她夢裏。
“放心，寶貝。肯要我的話，就只和你一個人生。”他說。
“如果我……不肯呢？”她在夢裏這樣問他。
本以為他不回答，但似乎很久很久之後，她又聽見他的聲音。
“你要是不肯，我始終一個人。”
噗噗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