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天完全黑下來時,他們終于走出沙漠到達綠洲,找到陸在川說過的那條河。
河邊的快艇裏也有陸在川提前準備好的水和食物藥品等等。Echo本以為終于可以好好喘口氣,沒想到才剛上船就看見岸邊駛來幾輛印着恐怖組織标記的裝甲車,車上荷槍實彈的蒙面人打着探照燈在四處搜尋着什麽。
“他們不會又是來抓我們的吧?”她頓時緊張萬分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陸在川沒回答,直接當機立斷抓着她跳進河裏。
Echo不會游泳,在水裏沒命地撲騰。陸在川捂住她口鼻将她一把按進水底,等到岸上巡邏的暴徒走過才又将她帶到水面上來呼吸,那之後也不敢再冒險回去開船,于是就帶着她往對岸游。
雖然男人一直用一只手鉗住她下颌保證她的頭浮在水面上能喘氣,等游到對岸的時候Echo還是覺得自己就快淹死了,要麽就是幹脆被他給掐死。
“咳咳……你就不-不能溫柔點嗎?”拼命爬上岸之後,她揉着脖子忍不住抱怨。
“不能。”陸在川撸了一把頭發上的水,看也沒看Echo一眼。
Echo憋着一口氣轉頭去瞪他,卻借着微弱的月光發現他臉色白得吓人,身上幾處傷口又開始有些滲血。想來是帶着她游過這麽寬一條河,他剛恢複了一點點的體力又一次透支了。
她立刻收起所有鬥嘴的話,一臉擔憂地攙住他,一邊無助地四下張望。
不過就在這新一輪的驚慌絕望到來之時,她居然意外地看到了救兵。
之前一起從集中營逃出來那兩姐妹這時揮舞着手電筒從河岸另一邊跑過來。原來她倆也還惦記他們,一直守在這河邊等,希望能接應到。
姐妹倆帶來了幹淨衣服和皮卡車的鑰匙,但同時也帶來一個壞消息。
“你們兩個被組織懸賞了!”其中一個女孩邊說,邊拿出手機給Echo看一張照片。照片裏是白天她和陸在川從沙漠集中營逃走時騎着摩托的背影,無人機視角下好巧不巧地拍到了兩人側臉。
“他們把照片印出來到處發,現在滿世界都有人在找你們!”女孩滿臉着急地接着說。這個小國家恐怖組織勢力很大,她這麽說是一點也不帶誇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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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一聽這話頭皮都有點發麻,呆呆地把這個消息一字一句翻譯給陸在川聽。果不其然,剛才河對面那一串裝甲車還真就是來抓他倆的。
陸在川背靠一棵小樹坐在河邊濕地上,單手扶額默默聽完了Echo轉述的情況。跟幾個女孩不一樣,他并沒有露出任何驚慌的表情,而是從容地揚手将皮卡車的鑰匙抛進面前河裏。
“這車不能開了。”扔了鑰匙,他從姐妹倆帶來的幹淨衣服裏扯出一套當地女人的罩袍面紗遞給Echo,同時平靜地交代她,“你穿上這個跟她們兩個走,自己找地方先躲一躲。”
“又讓我一個人走?那你呢?”Echo不接罩袍,只盯着他看。
“現在你跟着我,比一個人更危險。”陸在川眼中開始出現不耐煩。當地女人習慣遮面,所以對于Echo來說隐藏起來很容易,而他作為一名身材高大的異國男性目标太過明顯,走出去很難不被人發現。Echo想必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不。”然而Echo依然堅決地搖了搖頭,“我是不會丢下你的。”
陸在川此時徹底失去耐心,将那套罩袍頭紗直接扔在她身上,冷下沙啞的嗓音命令道:“穿上,想活命就滾蛋。”
Echo聽男人這一派冷情冷性的語氣,突然心裏發悶也有點生氣。
“你這人怎麽總是這樣!”她不服氣地盯住陸在川的眼睛,“你不要太瞧不起我,我不是那種甘心遮住臉一輩子茍且偷生的女人。實話告訴你,我最讨厭穿這種東西!”她說着将他扔過來的罩袍頭紗使勁往地上一貫,然後提高嗓音又繼續。
“我受過教育,擁有完整的人格,也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你們中國的一位古人不是說過,‘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茍得也’,意思不就是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生命更珍貴的事物值得我們去堅持嗎?既然你救了我的命,那我就要用這條命去守護和堅持我認為更重要的東西!我選擇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和你一起。”
她一番話說得太急,以至于說完之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在川聽見這個沙漠女孩為了跟他争居然引經據典地把中國老祖宗孟子都搬了出來,不由擡眼向她看去。
又一次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從她眸光裏看見另一個女孩。
實在太像,明明一雙柔軟漂亮的眼睛,裏面卻藏着硬硬的小脾氣。
他低下頭嗤地一笑,帶有一絲無奈。
“那現在這情況,你覺得咱倆往哪兒跑合适?”他問Echo。
Echo剛發表完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還沒冷靜下來,現在給他這麽一問,啞了。
“我不知道。”她老實搖頭。
陸在川這回是真的笑出聲來,笑得肩膀都微微抖動。
“Echo,你可真有意思。”他靠在樹幹上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嘴裏喃喃道。
“你記得我的名字?”Echo沒在意他話裏似有似無的嘲諷,反而有點驚喜地眼睛一亮,脫口問出來。
可惜對面人不再回她話了。她于是聳聳肩為自己找補:“其實我特別讨厭這個名字。”
但不管她怎麽說,男人始終不再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cho終究是想不出什麽好的逃命去處。
陸在川在河邊稍事休息了一下,而後起身領她走向巴将軍的農場。此時的他已經異常虛弱,如果不是強撐着還要繼續救這個女孩的命,早就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好在農場離這條河邊并不算遠,穿過一片無人的濕地也就到了。一路上都還算順利,唯一就是陸在川走得搖搖晃晃,好幾次差點倒下。那兩姐妹不放心地送了很遠,和Echo一起架着他才勉強抵達農場。
不過,求助巴将軍這事來得遠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
老頭子揚手一鞭就将陸在川打出來,同時扔出恐怖組織散布的懸賞令。
“你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就不要回來害我們。我不抓你去領賞就是仁至義盡了,識相的趕緊滾!”巴将軍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陸在川道。
陸在川扯開唇角笑了一笑。這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低,目光也逐漸難以聚焦,于是拖了把凳子坐下,垂頭将手肘撐在膝上,盡量不顯得太弱。
他擡手,給巴将軍甩出一張鑰匙卡:“落日酒店,健身房儲物櫃,裏面的現金你想要多少拿多少。我要得不多,一輛車就行。”
随着金色卡片落地,巴将軍的表情終于松動少許,側頭掃了眼四周。不遠處訓練場上還有其他人在。
“不行!”但最終他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幫你太冒險了。我們這還住着百來號女人孩子呢,他們的安全誰來負責?”
然而話音剛落,他又馬上換了個腔調,提高嗓音略帶誇張地大叫道:“你……你幹什麽你?不給你車,難道你還要明搶嗎?你敢!”
陸在川此時意識模糊,一時沒領會巴将軍話裏的意思,略微疑惑地擡頭看向他。
但他身旁的Echo瞬間就反應過來了,随手抄起一把凳子用力砸到巴将軍頭上,接着撲上去一把奪過吊在老頭腰間的車鑰匙,然後轉頭拉起陸在川就跑。
巴将軍象征性反抗了一下,待他們跑到十米開外的才大聲喊人去追。等到其他人一擁而上的時候,Echo和陸在川已經發動車子開跑了。
上車後,陸在川給自己系上安全帶,然後仰頭靠在椅背上,很快不省人事。
“你在發高燒,應該是傷口感染了!”Echo一邊開車,一邊擡手摸了下他額頭,手被他體溫燙得都一縮。
偏偏就在她急得不行的時候,這個男人雙眼迷離地笑了笑,突然捉住她的手。
“月兒,你要帶我去哪兒?”Echo聽見他喃喃地問道,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
“你叫誰?”她一愣。
陸在川經她一問,稍微清醒過來一些意識到自己又把人認錯,于是立即放開她用力掐住自己的太陽穴,道了聲“抱歉”。之前一瞬間溫柔的語氣也重新變得冷硬。
Echo眼神閃爍了片刻,動了動嘴但沒再問什麽。此時此刻她也不顧上亂猜,一邊繼續開車一邊對他說:“我現在帶你回我家。放心,我家在鄉下,那裏很安全周圍沒有別的人,而且我媽媽是巫醫,她會治好你的傷的。”
“巫……醫?”身旁男人發出不知何意的含糊笑聲,“操,這故事,越來越離譜了。”
Echo知道這個男人又在刻薄她,但她沒心思跟他生氣,反而是害怕他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所以不停接着跟他說話。
“你可別被這個說法吓到啊。”她故作輕松笑道,“我們這裏人信奉的巫術只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而已,就好像你們中國道教一樣,是個文化符號。至于所謂的巫醫嘛,其實就和你們的中醫一樣,就是用草藥之類的治病。不過你放心,我媽媽醫術很高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陸在川在Echo喋喋不休的話語聲中忽夢忽醒,直到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眼前只剩下一個虛影。那影子是另一個女孩的樣子,有着跟她一模一樣的眼睛。
在某個時刻他覺得,就這樣死了也很好。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一睜眼就對上一雙琥珀色的漂亮大眼。
那雙眼睛離他就只有一指遠,正癡癡地盯着他看。他在恍惚中怔住許久,才想起它們的主人是誰。
“Echo。”他啞着嗓子開口叫她的名字。
“你好像看到我很失望一樣。”Echo悶聲回了句。但其實,她特別高興看到他醒來,“你感覺好點了嗎?”說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他的臉。
陸在川扭頭躲開她的觸摸,順勢掃了眼周圍環境。
他此刻是躺在一個不大的卧室裏,房內設施簡陋但是收拾得很幹淨,到處擺着些小裝飾,床上鋪着涼席和粉色格子床單,很顯然是女孩子的閨房。
“這是我的房間,借你住。”Echo笑着大方介紹道。
陸在川低沉地道了聲謝,撐着床坐起來。
“你能起來的話,就來吃飯吧。”Echo立即攙住他,“躺兩天了,都餓壞了吧!”說着很自然地挽起他手臂。
陸在川按下她手,仍舊是不動聲色拒絕了她的觸碰。Echo笑容淺了些,但什麽也問,只引着他往外走。
走出房間,她帶點興奮地沖着外面客廳裏一個穿黑袍的女人大喊大叫:“媽,他醒了!吃的,快點拿吃的!”
那位被她稱呼為媽媽的女人黑袍外還披着紗,整張面孔都被半透明的黑紗遮住,只能隐隐看出動作神态中帶有些不悅。
陸在川走上前,用簡單的當地語言向她打招呼并道歉:“伯母,抱歉叨擾了。”
女人聽他這麽說之後臉色并沒好轉多少,但也沒說什麽,只是示意他去餐桌前坐着等,然後拎着他身旁Echo的衣領,把她拽到一尊女神像前跪拜。
那尊神像被擺放在客廳正中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座木質雕像,看上去歷史非常悠久了,女神的皮膚泛着經年積累的漿果色光澤,儀态虔誠而又妩媚。Echo的媽媽押着Echo對女神拜了三拜,然後讓她往供奉在神龛上的一只雕花銀質酒杯中添了一些酒,這才放她走。
回到陸在川身邊,Echo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別笑我啊,我被迫的。”她吐了下舌頭對陸在川解釋說,“那個是沼澤女神,專門守護沙漠中的綠洲和水源。我們家的女人世世代代都是侍奉女神的巫女,所以回家都要拜的,和你們那廟裏的尼姑差不多吧,不過……”
她說到一半偷瞄了一眼廚房裏準備食物的媽媽,然後把聲音壓低了點,“不過悄悄告訴你啊,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從小就決定不要當巫女。我以後會離開這個地方,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陸在川對玄學神話一類事情無甚興趣,聽她說完只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那祝你成功。”
“會的。”Echo并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只是很開心能看到他好好地坐在這裏說話。“你的傷口還疼嗎?好多了吧,我媽都給你用過藥了。”她又關切詢問道。
陸在川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地方,居然真的感覺已經好多了,連痛感都不是特別明顯。
到底還是給他活下來了,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他一時略微發怔,複雜的心情一閃而過。
一旁Echo不知他所想,只是非常得意:“我都說了,我媽媽很厲害的。接下來你就在我家好好養傷,等外面安全了再計劃下一步吧。”
Echo的家在綠洲之中,是一座木結構的農舍,孤零零立在這裏,周圍沒有鄰居,只有一片沼澤。也許這就是她家族世代供奉的“沼澤女神”的來歷。
不知是不是女神庇佑,這裏水源豐富植物茂盛,甚至有那麽點東南亞的感覺。很難想象在幹涸的沙漠中會有這麽一塊綠色寶石一樣的地方。
陸在川在這待了一周,期間聯系上卓烨,動用了些關系又花了些錢,最終是買下了自己和Echo的“人頭”,讓外面那些所謂組織的人撤銷了對兩人的懸賞。等外面安全了,他的傷也基本恢複到不影響行動的程度,于是也是時候走了。
“我想和你一起離開。”Echo悄悄和他說。
“可以。”陸在川沒有拒絕。
“那明天我們早點走,不要給媽媽知道。”Echo眼裏閃着光。
第二天黎明前,陸在川在淺睡中被木床輕微的晃動驚醒。
他睜開眼,借着窗外月光看見面色微紅的女孩跪坐在自己身前。見他醒來,她露出羞怯的笑容,緩緩褪去圍在身上的薄紗,然後俯下身來親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