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星稀的冬夜,轉頭,不遠處的路燈下定定地站着一個人,眉眼柔和,莞爾一笑,半空中流轉亮銀,那人的發絲間也落下晶瑩,灰白相間。

和這場雪一起突兀地從天而降。

她們遙遙相望,像是世間最狼狽的兩個孩子,偶然相遇,抱團群暖。

不知怎的,就領略到了“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的意境。

昨晚剛剛大吵一架的倆人今晚不知怎麽又開始了争吵,溫予卿逃跑了,即便臨走的時候嬸嬸在後面破口大罵,她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偌大的洛城,卻似乎連安身之處都沒有,溫予卿在外面迷茫地亂晃,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碰到了李懷德,說夏知韻現在心情不好,很難過的樣子。

夏知韻的腳下意識就要動了,腦海裏又突然浮現上午看到的一幕,眼裏泛酸,撅了撅嘴,偏頭也不看溫予卿,沒好氣地問了一句幹嘛。

“來哄你呀,李叔說你不開心,晚餐也沒有吃。”夏知韻沒過去,對面的人愈靠愈近,用那種又溫柔又寵溺的調調,掃清了夏知韻內心的憂郁。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用不着你哄,”冬日晝短夜長,看了看現在已經暗下的天色,夏知韻奇怪地問道,“天都黑了你怎麽還不回家?”

難不成和那個男生在一起呆了一天嗎?

“不想回去啊。”溫予卿垂眸看了一眼貓包裏已經犯困的夏小年,笑着揉了揉,擡頭和夏知韻雙目對視,壞笑一聲,“真的不用哄嗎?剛才都偷偷抹眼淚了。”

夏知韻的雙頰肉眼可見地染成緋紅,被戳破心事之後的羞恥蔓延開來,但是好像又放下了什麽包袱一般,無法宣洩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出處,被人理解和接納。

嘴上說着不要不要,還是拉着溫予卿一起回去了。

“我只是怕你身體扛不住凍死在這大街上,到時候我成了罪魁禍首怎麽辦。”

因為家裏新添了小娃娃,張嬸早早就被夏知韻打發回老家了,怎麽解決兩個人的晚飯又是個難題。

Advertisement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來做吧。”

溫予卿擡手将頭發挽起,只是動作有些滞緩,看起來有點奇怪,但是夏知韻也沒多想,她正沉浸在溫予卿會做飯的震驚當中,這人明明只大了一歲,卻從心智到自立能力上都要比她成熟得多。

“想吃的你都可以做?”夏知韻殷勤地跑到冰箱前,張嬸雖然知道她不會下廚,但是冰箱裏還是準備得一切妥當。

怎麽辦,有點期待,連夏知韻自己都有點唾棄自己怎麽這麽快就把不愉快抛之腦後了。

溫予卿柔美的側臉上出現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這句話還真是有點歧義。

“不會可以學啊,省得某個小哭包又偷偷哭鼻子去了。”

夏知韻滿面通紅地怒視着這個調笑她的人,從小到大都沒誰這麽取笑她,溫予卿這個家夥怎麽每次都這麽可惡。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夏知韻已經沒了那份讨厭和疏遠,只是羞惱。而且她還要靠這個人吃飯,忍忍算了。

但是當溫予卿真的站在那裏娴熟地拿起刀時,夏知韻呆呆地看着那個背影,一時竟挪不開眼。

不管做什麽事的溫予卿身上都有種格外迷人的氣質,處變不驚,遇事冷靜,相處的時間不長不短,她從來沒有見過溫予卿失控或者崩潰的模樣,就好像這人的情緒永遠穩定,沒有弱點一樣。

真的沒有弱點嗎?

夏知韻磨磨蹭蹭地走到人身邊,因為離得很近,能聞到那股熟悉的淡雅香氣。

“我幫你洗菜吧。”

“你會嗎?”

“我當然會,不就是洗幹淨嘛。”

......

夏知韻把濕掉的衣服脫下,換了一件高領毛衣,順便把客卧裏的換洗衣物準備好,擺好碗筷,一臉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在廚房裏專注認真的人,抱住夏小年等着投喂。

一大一小看起來眼巴巴的。

好吧,她是不太會,做人要知難而退,但是好歹沒有幫倒忙吧。

不過溫予卿動作怎麽怪怪的,左手臂好像不怎麽能碰的樣子。

“你的胳膊怎麽了?”

“沒事,不小心劃到了。”

連端東西都刻意避開左手,夏知韻擰緊了眉頭,又不好直接上手去拉開看,轉身去拿了醫藥箱。

“什麽時候劃到的?今天在外面呆了一天,也該換藥了吧。”

大有一副你不給我看今天就別想吃飯了的架勢。

倆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溫予卿輕輕地拉開衣袖,纖細羸弱的皓白腕臂慢慢暴露在空氣裏,以及被包紮住的傷口。

“溫予卿,你自殘?”夏知韻的聲調都變了,語氣和眉眼間的怒氣不加遮掩,關心和緊張通通在這種情形下展示了出來。

“我沒有,真的是不小心劃到的。”被這樣的語氣吼着,溫予卿回答的聲音裏都帶上了細微的委屈,明眸中暈染着被人冤枉而生出的霧氣,讓夏知韻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反應太大了,臉色終于緩和。

有些尴尬,心髒又不可避免地抽疼,夏知韻低着頭,輕輕地幫人解開,還好傷口不深,只是落在那冷白的肌膚上,看着就觸目驚心。

因為玩兒賽車,平時也難免受傷,夏知韻處理傷口倒是比溫予卿還得心應手。

“諾。”夏知韻冷着一張臉把菜送到人嘴邊。

還是生氣,這樣了還能出去和別人見面,看來那個男生對溫予卿還挺重要的嘛,都沒有想過萬一傷口再碰到怎麽辦,還在廚房裏忙活那麽久,這和夏小年簡直是一大一小兩個祖宗。

心裏郁悶極了,還必須得伺候着。

遞過來一口,溫予卿就聽話地乖乖小口吞下。

其實也還好吧,她又不是不能動,右手也沒受傷,但是看起來年年現在好像不怎麽高興的樣子,最好還是閉口不言聽話比較好。

而且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是讓人迷戀。

“年年,我真的吃飽了。”

投喂這才終于結束,夏知韻沉默地坐回去,也不講話,用餐的姿态優雅緩慢,從小培養出來的禮儀,即便現在神色沉沉,一臉冷淡,也依舊賞心悅目。

就是連擡眼都不敢,似乎有些心虛。

溫予卿嘴角揚起極小的弧度,一陣見血地問道,“年年怎麽知道我在外面待了一天?”

“所以...你今天看到我了?”

夏知韻來不及咽下的蘑菇卡在喉嚨裏,止不住地輕咳,眼淚都要咳出來了。

好不容易緩過來,想起上午的那一幕,不明白自己幹嘛要心虛,于是理直氣壯又暗含深意地說道,“對啊,昨晚你不是說沒空嗎,我就自己帶夏小年去打疫苗了啊,然後偶然看到你在和別人吃飯。”

陰陽怪氣極了。

“哦,這樣啊。”

?然後呢?沒了?

夏知韻用力地嚼着嘴裏的排骨,腮幫子鼓鼓的,說不出來,只能把憋屈和酸澀發洩在食物上。

但是确實蠻好吃的。

“他算是我的一個朋友,是因為有事才突然見面的,絕對不是因為他才不和年年一起出去的。”溫予卿慢條斯理地開口解釋,眼底滑過狡黠的笑意。

聽起來好像還是她比較重要的樣子,但是溫予卿對待那個男生和對別人是真的不一樣,還沒聽過溫予卿能把誰歸為朋友。

哄好了一點,但沒完全被哄好,夏知韻郁悶地戳着碗,腦海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人家和誰交朋友是人家的自由啊,再說了她們還什麽進展都沒有呢,自己在溫予卿那裏又被劃分成什麽了?朋友?同學?還是說只是普通的小時候鄰居家的妹妹而已。

“好像從來都沒聽你講過你以前的事,”夏知韻緊張得悄悄挺直了腰背,連手心都不自然地握緊,試探着開口,“溫予卿,你以前過得開心嗎?”

這個話題似乎越界了,攥緊的手指凸顯出主人此時的緊張,那雙瞳孔裏沒了玩樂或是羞惱,滿是認真,倏爾又飄忽不定,笨拙得掩飾自己的關心,這一切被溫予卿盡收眼底。

內心不由發出滿意的喟嘆。

過得開心嗎,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回答不上來了,在那種壓抑的環境裏,猶如困獸,無法逃脫,有時候甚至會讨厭自己的父母,為何離開的時候沒有将自己一起帶走,徒留她一個人孤立無援。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世界還是有值得留戀的地方的。

關心又熱切的眼神專注地落在她身上,純粹又幹淨,熾熱又溫暖,瞳孔裏甚至能看到倒影,只有她一個,全被她占有,沒有別人。

這種感覺讓人沉醉迷戀。

“這應該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講給年年聽的。”

從那段難過又黑暗的時光裏走出來的人,是不怎麽正常的。

年年會接受嗎?

溫予卿暫時還不敢确定,她需要十足的把握。

貪心極了的人,缺失的東西太多,想要的也太多了,會自食惡果嗎?

夏知韻略顯氣餒地點點頭,結果好像不算太壞。

把碗碟放進洗碗機,再出來的時候溫予卿正靠在沙發上看着外面飄雪的夜景,但是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形單影只,很孤獨的樣子。

夏知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想。

“年年,你想好要考哪所大學了嗎?”

突然響起的問句讓夏知韻回神,輕輕坐下,一起看着窗外飛舞的晶瑩。

“我會留在洛城。”

沒有半點猶豫,也不需要猶豫,李叔說的對,她還有很多事要做,要快點變成獨當一面的人,不能再縮在龜殼裏了。

而且爺爺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她不想離老人家太遠。

溫予卿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你呢,去A大的話,之後有什麽打算?”其實她還想問一句,還會回來嗎?但是她竟然開始害怕聽到那個答案了。

溫予卿低垂着眉眼,半天沒有回話,好一會兒才笑着說,“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

一直在搖擺不定,沒有夏知韻的話,她或許反而不會顧忌這麽多,但是現在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和夏知韻越靠越近,只是徒增不安和躊躇而已。

像是惹人上瘾的釀酒,讓人沉溺,卻又令人忌憚着喝醉後的結果。

夏知韻沒有再多問了,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她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但是對于溫予卿來說,或許是再也不想觸碰的噩夢吧。

夏知韻看向身邊永遠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寫下一串數字,遞了過去。

是門鎖的密碼。

“溫予卿。”

“如果你下次不想回家的話,就來這裏吧。”

“畢竟我也是不喜歡回家的人,這點我們還是蠻像的。”

窗外的雪還在下,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落滿光禿枝頭的晶瑩,三三兩兩亮起的燈火,洛城的冬天一貫如此,屋外面蕭瑟凄涼,屋裏面是燭光煙火。

*

在夏知韻生日的前兩天,蘇曉月如約地回來了,臉上的傷疤已經恢複如初,就是女孩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不少,變得更加成熟穩重,好像一瞬間就長大了。

“你們同居了?”

就是開口依舊讓人措不及防。

夏知韻恨不得把人的嘴給封住,“只是要出去而已,你腦子裏就不能想點別的?”

是嗎,但是她看溫予卿對這裏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反正這倆人絕對有貓膩。

“要去哪裏啊,我才回來你們就打算抛下我去過二人世界了?”

“那就一起吧。”

蘇曉月眼睛亮了,在後面戳了戳夏知韻,就看到夏知韻抑制不住的嘴角,不由得嫌棄死開。

啧,人家只是沒反駁而已,瞧這沒出息的樣子。

因為是早早就預訂過的,一進門夏知韻就把人推走去試衣服了,所以當倆人看到林溪芮時,全都愣住了。

洛城真的有這麽小嗎?不得不讓人懷疑林溪芮是不是在她們身上安監控了。

夏知韻擔憂地看着旁邊的人,小小吃驚了一下,面上真是風輕雲淡到看不出情緒,但是如果後面透白的耳尖沒有變紅的話,她就真的信了。

面前的女人清冷優雅,抹胸長裙勾勒出優美的線條,後背是镂空設計,白皙滑膩的肌膚大片裸露在空氣裏,妝容精致,或許是要去參加什麽宴會,但是看上去神色淡淡,不甚在意的樣子。

“林小姐要不要再試試這一件,沈先生當時選了好幾個,這件很襯您,但是會不會有點太素了...”店員還在一旁熱情地推銷,聽着的人卻眉目倦怠。

“不用,就這件吧。”

“林老師。”

夏知韻在前面叫了人一聲,蘇曉月硬着頭皮跟在後面,弱弱地也叫了一句,然後低頭看着地板。

“老師是要去參加什麽聚會嗎?”

林溪芮的目光投向兩人,在後者身上停滞了一下,又很快挪開。

“嗯,你們慢慢逛吧,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聊了,抱歉。”

來得突然也走得突然。

耳尖地捕捉到“沈先生”這個字眼,蘇曉月栗色瞳孔裏盛着迷茫和失意,又不得不很快藏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