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已是隆冬,夏家的老宅濃林淡影,結冰的湖面漾着朦胧的紋絡。
從機場把人接回來,一路上李叔透過後視鏡瞄了好幾次,也不知道夏知韻究竟是有什麽心事,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
“小姐在想什麽?”
她在想的可多了,溫予卿包含暗示的話,家裏即将面對的那群親戚,還有充滿不确定性的未來……
眼看着夏知韻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李叔想起什麽,露出有些幸災樂禍的喜色,接着說道,“小姐恐怕還不知道,家裏已經炸開鍋了。”
夏常庚在家裏是獨子,但是夏爺爺這一輩兄弟姐妹就多了,一代又一代,到夏知韻這裏,因着夏知韻母親,那些表叔堂姐什麽的都往這裏湊,極盡谄媚讨好。
“你那位表叔想讓他兒子進夏氏工作,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夏董沒有兒子,這個表侄自然也可以去争一争夏氏的接班人,還讓夏董念及親緣關系,多照顧着點。”
“哦對了,還說是幾分之幾來着,哦,算夏董八分之一的親兒子。”
夏知韻聽得好笑,暫且先不說這親戚關系,他那個兒子整日荒淫無度,一份工作都沒有,有什麽能力進公司,而且這都什麽年代了,是還打算立個太子爺了?
夏常庚要是真的想要兒子,能用的手段多了去了,這個人從來就沒有想過別人,只想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裏,只想把本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搶過來,改名換姓。
只需要一個能像他一樣的繼承人而已,顯而易見,夏知韻似乎是最不合适的那一個。
“涵涵這麽早就計劃好了呀?真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大理石餐桌上擺滿了還冒着熱氣的晚餐,溢着酒杯相碰的叮當聲,偶爾還摻雜着嬰兒的哭聲,紅色的對聯,倒貼的福字,充滿了過年的儀式感,好不熱鬧。
只是彼此交談的話語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開公司和孩子。
有人偶然提及,聽到夏紫涵已經計劃着要出國留學,便适時地開口誇贊,為了什麽倒也不言而喻,不過與往年相比起來,這種誇贊聲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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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是聽說過夏常庚有意讓夏紫涵去接觸外人,一時也搖擺不定,不知道夏常庚究竟更偏向于哪個了。
與之相比夏知韻受到的關注就少得多了,又或許是因為坐得離夏老爺子太近,倆人正在低聲交談,夏知韻也不再是小時候頑劣跋扈的小孩,沒人敢再說些什麽話。
“爺爺,你為什麽還幫着溫予卿對我隐瞞要出國的事?你到底是哪邊的?”夏知韻用氣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那我也沒想到你們兩個小家夥真就談上了啊,那當時你跟人家又沒關系,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夏爺爺心安理得地端坐着,夏知韻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從這個老頭的鏡片後看到了得意和嘲笑。
一個連社會毒打都沒有遭受過的小奶娃娃,連只比自己大一歲的人都搞不定,跟他鬥,還得再修煉個幾十年吧。
夏知韻心裏抓狂,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來,憤憤地嚼着晚飯。她又不傻,這人是在嫌她笨呗,哪家的爺爺是這樣的!
“大伯,我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家庭美滿,事業有成。”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地向夏常庚說道。
聲音也不大,但是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依舊在拌嘴的祖孫倆。
夏常庚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喝了一杯,就沒再說話了,搞得年輕人尴尬又無措,讪讪地笑笑,坐了回去。
“大哥啊,小遠最近找工作找得頭疼,這孩子不成器,先讓他進去給你幫幫忙,打打下手,跟着學習一下,也好讓他有條出路不是?”
旁邊的婦人就是年輕人的母親,夏知韻差點被嗆到。
這是夫妻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喽?
“是啊是啊,大伯,您也是看着小遠長大的,他整日這麽勞累,我們看着也心疼。”
夏小年從一旁邁着貓步走過來,舒服地窩在夏知韻腿上,眯了眯眼,夏知韻低頭想掩蓋上揚的嘴角。
爺爺都沒在家待過多久,也不知道怎麽就從小看着這位表哥長大了。
“這種事我老頭子不懂啊,這公司本來也不是你大哥一個人說了算的,對不對?”
夏爺爺話也不點透,但是在座的也都能聽懂,夏家的事業能走到今天這種程度,也是攀附着別人的。
“大伯,麻煩大哥多擔待一點,讓您侄子謀個小差事也行啊……”男人還不死心,又因為喝多了酒,脫口而出道,“咱們夏家自己的公司,還是多點自己家的人才好,您說是吧?總不能最後落在吃裏扒外的外姓人手裏罷。”
夏知韻撸貓的動作滞住,心底湧上一股愠氣。夏家的人都知道這個表叔不會說話,但是也沒人上來緩和氣氛,誰也不想觸這個黴頭。
反正這說的是誰,也都聽得出來,都想看看這從小到大都嬌縱張揚的大小姐到底能不能忍。
忍是不可能忍的,既然作長輩的都不要臉了,那作小輩的說什麽也得配合一下不是?
“要是照三叔這麽說的話,那讓表哥去做保安好了,可以好好守着夏氏集團。”沒有歧視的意思,畢竟就夏遠這樣的,恐怕去應聘保安還不夠格。
一家三口的臉色都不怎麽好,或許是覺得被觸犯了長輩尊嚴,男人正要開口反駁,夏爺爺贊同地點點頭,“你倆別說,年年年紀小,提的意見倒是很有道理,要不讓小遠去試試?”
夏知韻無辜地盯着那邊想說又不敢說話的三人。對啊,她年紀小,作為叔叔嬸嬸肯定不能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吧?
男人又把目光移向了夏常庚,但是此時此刻父女兩個至少是同一戰線上的。
“如果實在沒地方去的話,那我和那邊打聲招呼,保安處最近剛好在招人。”
眼看着一家三口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餐桌上的人很有眼力見地掀過了這個話題,氣氛又變得其樂融融起來。
夜色至深,也沒有守歲的習慣,夏知韻洗完澡,一身疲憊地躺倒在床上,手機置頂的聊天框裏已經聊了很多消息,再打開一條條細看,瞬間周身的疲累都緩和了不少。
【年年你結束了嗎】
【有沒有累到?要早點休息哦】
【不要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年年很棒了】
真奇怪,明明她每一句都并沒有訴苦,溫予卿卻料事如神,能精準地安撫到她的情緒。雖然時間已晚,但是這個日子,睡得稍微晚一些也沒關系吧?
果然,打過去的視頻幾乎是瞬間就被接通了。
有些模糊的光影裏,溫予卿并沒有在床上,而是坐在橡膠書桌前,從那邊傳來略顯嘈雜的聲音,細膩瓷白的面孔沁着淡淡的粉,應該是剛沐浴過,澄澈的眸子沒有看着屏幕,反而像是在看外面。
“年年,外面在放煙火,聽到了嗎?”輕柔又含着一絲低啞的聲音沿着電流傳出。
聽到了,夏知韻當然聽到了,但是她的目光牢牢地釘在了溫予卿臉上,因為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是肉眼可見的興奮和開心,像個簡單的小孩子一樣,因着那五彩斑斓的火花而快樂。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看到溫予卿這副模樣。
很喜歡煙火嗎?
夏知韻輕輕嗯了一聲,內心一片柔軟,“溫予卿,你願意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我小姨她們嗎?你見過她們的,雖然我小姨看起來不靠譜,但是人很好,小姨媽應該和你很聊得來,晚上我們可以一起放煙花...”順便還想去看一看媽媽,帶着溫予卿一起去,介紹給她最親近的家人。
溫予卿頓住,似乎有些走神。
她時隔好久回到家裏,或許不該稱之為她的家,她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早早就沒有一個家了。這是阖家團圓的日子,這個家卻冷清極了,叔叔跑到別人家裏酗酒,嬸嬸帶着溫悅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推開房門,裏面一片狼藉。
家,對溫予卿來說真是一個奢侈的字眼。
小時候身子虛,過年的夜晚也被父母溫聲細語地勸導着早早睡覺,但是她可沒那麽聽話,等到守在床邊的大人走了以後,偷偷睜開眼睛,蹑手蹑腳地下床,光腳踩在地板上,趴着望向窗外,一邊小聲咳嗽一邊看着遙遠的璀璨煙花。
看出溫予卿有些走神,夏知韻又叫了一聲,溫予卿懵懵地拉回思緒,“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們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新年的第一天,夏知韻套了件白色的羊絨外套,手裏抱着家裏的阿姨特意準備好的熱玫瑰姜棗奶,護在懷裏,還生怕變涼了。
眼巴巴地望着遠處的人走過來。
“怎麽來這麽早?是不是等了好久?”攜着冷香的人終于走到身前,為了表示歉意又給了一個甜軟的輕吻,夏知韻就控制不住唇邊的弧度了。
第一次去別人家裏,自然是要帶見面禮的,但是夏知韻卻讓溫予卿放心,這些早早就準備好了。雖然往年她都是兩手空空帶個自己就去了,但是今年不知道怎麽就聰明了一回,還有種把人帶回去見家長的感覺呢……
嘿嘿。
白色轎車緩緩停在一棟別墅的鐵門前,夏知韻按了許多次門鈴,有些氣憤地要給人打電話,裏面才磨磨蹭蹭地把門打開。
“你們兩個不會又睡到現在吧?”夏知韻上下打量了一番依舊穿着絲綢睡裙的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膚滑膩雪白,而且這人還能好好站着,看起來也不像啊,還是小姨媽已經不太……
“阿姨好。”溫予卿禮貌乖巧地跟人打招呼。
夏知韻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又同情,許沫本來因為昨晚的事就一股郁氣,看着小外甥女欠揍的表情,比對着人家又禮貌又可愛的,瞬間更不爽了。
好歹她也是長輩,在這孩子面前怎麽一點威嚴都樹不起來呢?
“你小腦瓜子裏想什麽呢?”
夏知韻立馬搖頭,狗腿地微笑讨好,“沒有,想着小姨真好看。”
被安置在沙發上的兩個小孩坐着等了好久,許沫才從樓上收拾好下來。溫予卿簡單地掃過客廳的設計,可以看出兩個人風格喜好真的很不一樣。
啞光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樓梯扶手也是啞光黑玻,整間屋子似乎是偏向暗色的輕奢風,偏偏這套沙發上的靠枕各式各樣,軟乎可愛。
“我小姨的審美有時候真的挺幼稚的。”夏知韻抱着一個圓形靠枕,有些嫌棄地看着一旁排成列的毛絨公仔,和這裏真的格格不入好吧。
雖然明明自己家裏也擺了一堆賽車模型和賽車手玩偶。
“但是看得出來蕭阿姨很愛許阿姨。”
夏知韻贊同地點點頭,蕭懷熙的強迫症真的極其嚴重,卻還是會偷偷幫許沫買這些粉嫩的玩偶,讓它們出現在本應整潔簡約的家裏。
恰好許沫收拾好下來,夏知韻奇怪地問道,“小姨媽不在家嗎?”
許沫頓了一下,沒好氣地回答了一句。
“你和小姨媽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