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溫悅和溫予卿約在了一家咖啡廳。
上午來這裏的人還不多,溫予卿選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水泥工業風的裝修風格,原木桌椅旁擺着青色的綠植,黑灰的主色調讓這裏即便是白天也顯得模糊幽暗。
溫悅一臉憔悴,眼下是濃厚的淤青,又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一只手緊緊攥住衣領,戴着黑色的絨線帽,左右張望着坐下,臉頰凹陷。溫予卿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起這位法律關系上的表妹。
上次場面太過混亂,溫予卿現在才看到女孩的腹部已經微微顯懷,嚴肅地皺緊了眉。
“你打算把她留下來嗎?”聽起來是在扼殺生命,但是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沒辦法對自己負責的人,把孩子生下來只會讓這個孩子更加痛苦罷了。
“如果對方願意負責,你們的事我沒權利插手,但是他從頭到尾都和他父母裝聾作啞,你一個人打算怎麽帶着這個孩子生活?”
溫悅早沒了之前的氣焰,雙唇顫抖,眼眶很快就泛起紅色,又急又忙地抓住溫予卿的胳膊,“姐,你幫幫我,我真的沒辦法了……”
“那些人每天都過來,他們沖我大吼大叫問那個人在哪兒,還把家裏的東西都砸了,房子也被那個人賣了,什麽都沒了,這個孩子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溫悅哽咽着掩面哭泣。
嚣張跋扈的人一下子從天堂跌到地獄,怎麽受得了呢?
溫予卿閉了閉眼看向窗外,呼吸放緩,“給你的卡呢?”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溫悅這個年紀,早早就有了基本的自立能力,獎學金和兼職得來的工資也是一筆不小的積蓄。
要考慮柴米油鹽,考慮未來怎麽生存下去,成熟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
但是對于別的孩子來說,或許每天為了死活解不出來的導數幾何抓耳撓腮就是最大的苦惱了。
“被他們看到,拿走了……”溫悅的聲音越發沒有底氣,眼神微閃。
溫予卿也沒心情去追究這話的真假,手裏另一張銀行卡被輕輕擱置在原木桌面上,靜若古潭的純黑眼眸直視着面前躲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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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悅,你現在該去哪兒,是孤兒院還是自己的親戚家裏,這些事你自己考慮,不管你是向學校還是別的機構求助,總有人會管你的。”
“至于這個孩子,我希望你認真考慮,想清楚你把她留下以後,能不能承擔得起責任,”溫予卿頓了頓,“至少你要能夠讓她快樂健康地長大。”
溫悅失神地聽着,手下意識地放在小腹,目光呆滞。
溫予卿無奈地輕笑,“來找我也沒用了,我們是一樣的。”
“我知道你是看上了夏家,但是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還是說我一開口夏家就會聽我的把你留下了?”
“別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做不切實際的夢了。”溫悅愕然地聽着這些話,有一種錯覺,她好像從溫予卿臉上看到了憐憫。
無悲無喜,像是給陌生人施舍一般。
還有那麽一絲……冷眼旁觀的意味。
她突然覺得今天來找溫予卿真是個愚蠢的決定,是呢,溫予卿平日裏一副破碎軟弱的樣子,都讓她忘了這個讨人厭的人卻比誰都絕情冷血。
也是,怎麽會不記仇呢?她做的那些事要是随随便便就被原諒了,溫予卿豈不也太聖母心了。
自食惡果這四個字還真是得經歷過才知道是什麽滋味。
自嘲地笑了一聲,眼角的淚珠繃不住地下落,溫悅起身離開,手心攥着那張薄薄的卡片,背影落寞又矮小。
溫予卿長舒一口氣,靜靜地凝視着那個黑色的背影在視線裏縮成一點。
她自認為該做的都做了,自己也并不虧欠這家人什麽,未來會怎樣,都與她徹底無關了。
路燈初央,夏知韻已經趴在飄窗上往外張望許久,從題海裏抽身時已經将近傍晚,她給溫予卿發信息,溫予卿只說着快到了,結果還是沒回來。
不免讓夏知韻坐立難安。
随手拿起外套要出門去接人,門外剛好響起指紋解鎖的聲音。
“怎麽出去了這麽久啊,真的有吃午飯嗎?”夏知韻不滿地數落着當了冤大頭的人,“翟老師怎麽都不看着點時間的,這麽晚還讓你一個人回來……”
溫予卿聽着叽叽喳喳的聲音,陰沉的臉色終于柔和,放松地把自己塞進夏知韻懷裏,溫暖安逸。
“年年,我沒有去找翟老師,”溫予卿悶悶的聲音在夏知韻耳邊響起,“我去見了溫悅。”
夏知韻只意外一瞬,把懷裏軟若無骨的人扶好,嚴肅地蹙起眉心,“你怎麽不告訴我?她威脅你了嗎?”
“沒有,只是見面說了一些事,她以後怎麽樣我就不再問了。”
但是夏知韻明顯沒有被這番話說服,把人拉到沙發旁,依舊一臉不高興。
雖然溫予卿老老實實交代清楚,但還是沒有提前把實情告訴她,“可是你沒告訴我。”
還騙她說是去找翟國梁。
總是自己一個人暗自做好決定就去做了,把她蒙在鼓裏,有什麽事都不和她講。
溫予卿湊近親了親夏知韻的側臉,讨好的意味明顯,“年年,我不希望這些事影響到你。”
“但是這些事你要一直自己承擔嗎?不會委屈?不會害怕?不會疲憊嗎?”夏知韻說的很認真,“溫予卿,你可以依賴我,如果什麽事都要自己消化,伴侶的意義是什麽?”
這還是夏知韻第一次在溫予卿面前露出這種嚴肅認真的臉色,是真的生氣了,平日在溫予卿面前的笑意收斂,蒙上一層冷霜。
溫予卿抿住唇瓣,心底柔軟不已,“對不起年年,我以後都不會瞞着你的。”
認錯以後又軟聲軟語地湊在夏知韻耳邊哄她,依靠在身上的人抱起來很舒服,那一丁點氣惱很快就被磨沒了,夏知韻問道,“我們要不要出去吃?”
溫予卿嘴角露出一絲暧昧的笑意,“年年已經全部寫完了嗎?很厲害哦。”
夏知韻傲嬌地哼了一聲,然後就想到了溫予卿離開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摟住溫予卿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最近有一部電影特別火,裏面有一只小兔子特別可愛。”
夏知韻突然呆滞。
果然,一肚子壞水的人笑意嫣然,“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兩個人最後選了一家泰餐,離電影院很近,算好時間走到門口,意外地碰到了一起來這裏的陸繁星和蘇曉月。
一個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往前走,另一個只是把目光不時投駐在前面的人身上,下半張臉埋在衣服裏,慢吞吞地跟在身後。
“你們怎麽在這兒?”
“難不成這就是你計劃的……偶遇?”夏知韻半信半疑地往四處看了一圈,來來往往的大多數都是挽着胳膊的情侶,有說有笑的進入電影院。
哦,她好像還沒看這部電影講的是什麽來着。
“只是繁星抽獎恰好抽到了電影票而已,”蘇曉月嘆息一聲,“林老師被別人約走了,今晚應該是不會來了。”
常路告訴她的是,倆人為了應付一下從首都飛過來的林父林母,今晚裝裝樣子随便出去逛逛,他只是負責把人送到這邊。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到時間了再裝裝樣子把她送回去就好了,你的機會這不就來了?”
結果呢?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好朋友失戀買醉,把林溪芮給半路劫走了。
蘇曉月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下個學期的時間過得飛快,算算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林溪芮了。
本來這個校聯營她是可以不來參加的,沒有自己心儀的學校,而且離高考也已經很近了。
但是還是想見見她,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什麽進展。
夏知韻同情地剛想開口安慰,一擡頭到嘴邊的話瞬間收回。
“林老師好。”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啧,你們兩個怎麽學的這麽煩...”人呢?
最後兩個字在看到背後站着的女人時又咽了回去。
平日清冷優雅的數學老師不食人間煙火,今天卻好像是跌入了凡間,毛呢開衫被随意地搭在胳膊上,柔順的發絲也微微散亂,有些吃力地扶住身邊搖搖晃晃的朋友。
夏知韻已經貼心地走上前幫忙,順便拍了一下還在發呆的人,“老師我們幫你吧,正好蘇曉月很閑,可以幫您送這位額...姐姐回去。”
“嗯嗯嗯,司機就在那邊,老師我送你,這麽晚了很難打到車的。”那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現在已經嚣張到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完全不遮掩一下。
夏知韻無言地看了一眼天空,才剛剛染成藍紫色。
嗯,很晚了。
溫予卿随意地看了一眼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人,陸繁星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珠正望着清雅的女人。
一瞬不移地觀察。
“哇——”旁邊的朋友突然放聲痛哭,“林溪芮你個叛徒,你明明、明明剛才和我說不談戀愛,你這哪兒來的小妹妹,還要送你回家?”
說完以後還強撐着站直身子,睜開眼睛認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然後又點點頭,滿意地傻笑,“嗯,長得挺好看,眼光不錯嘛。”
林溪芮上前扶住又要站不穩的人,無奈地閉了閉眼,開口道,“你別說話了……”
“你得聽我跟你說,這光長得好看可不行,她、她得對你好你知道吧……嗯,得對你好……”人說着說着又雙眼含淚,“像這種年紀小的最容易變心了,你不能信知不知道?”
“養只小狗都比這種聽話,小狗還會沖你搖尾巴,就認定那一個主人,這種別人招招手就走了。”
蘇曉月本來聽得很高興,聽到這裏覺得還是趕緊把人送走比較好。
“謝謝你們,但是不用麻煩了,去看電影吧,再不進去就要開始了。”林溪芮淺笑拒絕,但是少女很強硬地幫她扶住了人。
“不好意思繁星你先進去看吧,我待會兒就回來。”
林溪芮的目光這才第一次投向那個一直站在一邊的女孩,不過也只是看了一眼。
“我有話想對林老師說。”
夏知韻激動地拉住溫予卿的胳膊,莫名有一種欣慰的感覺。
陸繁星只是微微點點頭,目送三個人的身影離去。
一路上後座傳來各種各樣的痛罵和哭訴,其中還摻雜着林溪芮簡單的應答,直到把人送回家還能聽到“你不能戀愛腦”的忠告。
而後就是一路無言,蘇曉月透過後視鏡小心翼翼地偷看着阖目休息的女人,直到車子停穩,後座的人也恰好睜眼。
車門被關上,前面的人卻跟着一起下車,似乎是知道少女在猶豫什麽,林溪芮輕聲問道,“不是有話要說嗎?想說什麽?”
蘇曉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幾步,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認真又堅定。
青春期的少女發育得很快,已經比林溪芮還要微高一些,大膽又放肆地在林溪芮耳邊講着稚嫩的承諾。
“我肯定比小狗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