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玩物
玩物
“诶,別吃那個。”甘如樂擋下宮女手裏的食盒,“我聽說玉龍樓的小糕點好吃。”
“特地帶來給你當早膳。”
莊弦琰披一件不算厚的外袍坐在太醫院的石桌旁,看着甘如樂後面的小厮拿來一個食盒放在桌上。
宮女退開,甘如樂于是拉了個石凳坐在他旁邊。
莊弦琰看他一眼,他又把石凳拉遠一些,生怕再惹他不高興似的。
“太子有心了。”
“都拿過來了,我哪有不吃的道理。”
莊弦琰抓起筷子,甘如樂眼睛都亮了。
肯吃他的東西就是和解的第一步。
那小皇子吃了好一會兒,甘如樂幾次張嘴又合上,就是找不到插話的時機。
“五皇子,昨天….”
“你想和我賠不是?好,我原諒你了。”
好容易開口,那小皇子卻冷不丁打斷,給甘如樂噎了個滿懷。
“不是,那個….我确實…”
“你一早帶這些東西來,不就是這個意思?”莊弦琰拿起一塊布擦嘴,
“我莊弦琰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
“以後入了殿下的東宮,斷不會給殿下添麻煩。”
“你這樣說,不就是還在生氣…”
甘如樂去扯他的袖子,這小皇子卻嘩啦一下站起身。
一股風路過,嘩啦啦又落了一片黃葉。
有一片正正砸中小皇子頭頂。
那小皇子低下頭看過來,又一片擦過他挺立的鼻尖。
“和我一起去散步麽?”
甘如樂一時愣了,那股風作怪撓着他後頸,他竟以為和這皇子一起回到契國了。
在他的東宮,這小皇子也會用這樣高傲又撩人的姿态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散步。
甘如樂站起身,牢牢抓住這皇子的衣袖。
散,散個昏天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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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手。”
“什麽?啊?哦!”
甘如樂松開莊弦琰的衣袖,眼睛突然飄忽不定,嘴角也跟着上來又下去,
“你…你還從未叫過我殿下。”
“一下子這樣,我都不知道是在叫我。”
跟在他們後面的阿平暗暗嘆了口氣。
“殿下喜歡,往後都這樣叫。”
莊弦琰不痛不癢答一句,甘如樂卻和情窦初開的少年似的耳根紅了一片。
誰拿捏誰,一眼就看明白了。
“昨夜你去哪了,怎的回來的時候哭成那樣?”
甘如樂好容易冷靜下來,扭過去瞧那小皇子頭頂的落葉,手又癢癢。
莊弦琰哪裏能和他說實話,想也沒想就說,
“溜出去想一個人走走,一個沒注意差點踩進湖裏。”
“吓到了而已。”
甘如樂聽了這話,眼裏的憐愛瞬間盛了滿缽,汨汨往下流。
這小孩兒,那哭得稀裏嘩啦的模樣竟是因為這個,怎麽就心疼死他了呢!
“負責照顧你的是哪些宮女太監,我好好教訓他們去!”
“真讓你滑進湖裏,我看他們有幾個腦袋掉的…”
莊弦琰搖頭,眼睛機靈地轉過來,卻一副乖巧的樣子,
“這是在大夏皇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回了殿下的東宮,殿下想罵誰不行…”
就在這時,兩人拐進禦花園,那小皇子話還沒說完表情就不對了。
甘如樂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見那邊的亭子裏坐了三個人,一個白衣姑娘在舞扇。
坐着的人裏就有那相府的大兒子袁意平。
正炯炯望着他的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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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時月和她那把扇子的時候,莊弦琰突然覺得自己可笑得很。
是啊,搶了一次扇子舞,還有千千次,萬萬次,他搶什麽呢。
總歸在袁意平眼裏,他只是個舞扇子的俗人。
“那不是五皇子和契國太子嗎。”
亭裏的太子腦袋一歪,臉上停着一個無辜的笑容。
這下好了,硬着頭皮也得過去行禮。
莊弦琰忍下心裏的不快收拾好表情,往前剛邁一步就被扯住了手。
“五皇子。”
甘如樂用了點力氣,扯得他一個踉跄。
亭裏那人原本坐得端正的身子下意識跟着一晃。
可是莊弦琰的腰已經被甘如樂的手牢牢扶住。
“頭上還有片葉子,不好這樣去見。”
甘如樂說着擡手,撚下落葉的動作萬分輕柔。
莊弦琰睜大眼睛,看見甘如樂眼底些許霸道和些許溫和。
什麽啊。
這人和小孩子一樣。
“噗。”
莊弦琰笑一下,灰暗了不少的目光也重振士氣,
“謝殿下。”
身子再站直的時候,三道目光各懷心事打在臉上。
有一道分外鋒利。
可莊弦琰邁過去的步子有了底氣。
對,他本就是契國太子的人。
只要契國太子喜歡他,他這一生就可以活得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什麽袁意平,都滾都滾!!
“見過太子殿下。”
莊弦琰和甘如樂齊聲,而後甘如樂又補了一句,
“這位,想必是七公主殿下了,今日得見七公主,小可及家檀榮幸之至。”
家檀…
莊弦琰對這稱呼微微愣一下,趕快又道,
“見過七公主。”
擡眼的時候,那太子旁邊的公主正盯着他瞧,似乎沒明白這“家檀”是什麽意思。
“好啊好啊,這宮裏來了這麽兩號人物我卻不知道,當真少了好多趣味。”
池熙元和她小聲說了幾句以後,這公主對他們的身份有些了解了,
“今天袁公兒從玉龍樓帶了些糕點,你們要不要坐下來嘗嘗?”
莊弦琰覺得臉頰被一道目光盯得發燙,心裏的不甘和還沒來得及熄滅的喜歡又要盛放。
“謝公主好意。”
“只是小可和契國太子今日有婚期要商議,下回再陪公主小敘。”
婚期…
他說完這字眼,那道刻在臉上的目光明顯顫了一下。
裏面的情緒劃得他臉疼。
所以走出亭子的腳步也沒那麽從容了。
袁意平可能真的在意他,就是這點微妙的希望,讓本就不牢固的底氣也搖搖晃晃。
“元元,這郦國五皇子,當真要與契國太子成婚?”
他們走後,池永遙突然問。
“郦國和契國自古有男男通婚的條例,只是與我們相隔甚遠,姑姑不明白。”
“契國當真做得出這種離譜事?!”池永遙臉上多幾分怒氣,
“他們這樣做,不就是明擺着要讓郦國五皇子做個玩物嗎?”
這話剛說完就嘩啦一聲,一直安靜的袁意平猛地站了起來。
池熙元側過頭,表情不太好看了。
“袁公兒。姑姑還在這裏,你這是做什麽。”
“太子殿下恕罪,公主殿下恕罪,臣…身子不大舒服,先行回府。”
袁意平說完,深深對着桌上的二人行個禮,頭也不回轉身走了,自然也沒看到池熙元在衣袖裏攥緊的拳頭。
“袁公兒怎麽這樣急,要不要派個太醫去跟着?”池永遙有些擔心。
“太醫治不好他的病。姑姑不用擔心。”
池熙元收起臉上的不快,在池永遙的手背拍兩下,
“我自有治好他的法子。”
“不會讓他離我和姑姑越來越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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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
五皇子是見到了,他家爺卻更生氣了。
福至一路跟着袁意平從皇宮回府,一直到走進書房,這爺愣是一句話沒說。
福至知道,爺這是氣到頂峰,連找茬都平息不了了。
他小心翼翼掩上門,留這爺一個人在書房裏點着燈。
燭火搖搖晃晃,袁意平腦子裏卻只有一句話。
“他們這樣做,不就是明擺着要讓郦國五皇子做個玩物嗎?”
是啊,男人和男人成親,哪有這個道理….
那小皇子有些薄弱的背影又站在宮門前,輕輕抖着肩膀。
陷在命運裏,一個人平淡接受着,又好像在無聲抵抗着。
讓人忍不住想扯他一把,然後再扯一把。
可他袁意平就是伸手,也觸不到契國和郦國。
那小皇子的命運早就定了。
袁意平深吸一口氣,煩悶聚在胸口,變成難纏的淤泥。
“爺..”
福至突然敲門,有些焦急的樣子。
“進。”
“爺,”福至躬身進來,“小的有事禀報。是…是五皇子…”
袁意平目光閃爍一下,平靜以後死死望着前方,那小皇子靠在契國太子懷裏,任由他摘掉落葉的模樣。
堵着胸口的淤泥驟然上升,卡在喉嚨燒灼。
“別提他!”
“從今往後,除了婚事,我袁府不再插手任何與他有關的事!”
兩句話脫口而出,像是對這痛苦的抵抗。
聲音很大,袁意平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福至顯然被吓到了,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嘆口氣。
“好容易查到一點線索…”
他喃喃一句,彎腰想走,卻被袁意平猛地喊了回去。
“你說什麽。”
“之前的案子,有線索了?”
福至擡眼,眨巴兩下。
他家這爺啊,到底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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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送到這裏吧。”
莊弦琰收回目光,行個禮。
“好。明天再來看你。”
甘如樂擡手,想摸他的頭,又收了回去。
“好生歇息。”
“明兒也把袁府那厮喊過來吧,婚期既商量好了,還是同他說一聲。”
莊弦琰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一下,
“都聽殿下的。”
即便這樣說着,他對見袁意平這件事還是擔心。
擔心他管不好總是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收不住心裏那份難以抑制的感情。
罷了,總歸要離開大夏的。
以後就見不到了。
“殿下也好生歇息。”
莊弦琰轉身,沒回頭。
哪成想,剛邁進太醫院就看到他房門口停着一個身影。
“皇兄。”
那公主轉過身來,懷裏抱着一本熟悉的書。
莊弦琰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一把将書搶回手裏捏緊,
“你來做什麽?”
“為什麽動我的東西?”
那公主被他的動作吓得不輕,向後一個趔趄被丫鬟扶住,可憐兮兮,
“一本書而已…小主見皇兄不在,打發時間方才看了看….”
“皇兄懊惱至此,實在是…”
“是你動我東西在先。”莊弦琰把書塞進袖管,
“如你所見,我好得很。”
“以後不需要來太醫院看我,更別進我房裏。”
“我與殿下婚期已定了,在此之前,安分一點。皇妹。”
莊弦琰擡腳邁過門檻,“嘩”一聲合上房門。
站在門外的公主胸腔一起一伏,嘴角随着關門聲撇了下去。
“那本書是什麽稀奇東西,讓他在意至此。”
“去查查。”
“誰輸誰贏,還說不好。”